負氣作別了墨先生,我疾行的腳步,卻漸沉重起來。此去許都,本來便只憑一腔熱血,听得墨先生一番言語,心下不由更是灰暗。
終于我停下了腳步。
抬頭仰望,繁茂的枝葉間,透出如洗的天空,如此的美麗與純潔,微風拂面,鳥鳴陣陣,花香隨風而至,時濃時淡卻總是相宜。再望向已隱約可見的許都,我的雙腳不由變得有千斤沉重。
此一步踏出,以後日子中,便可能盡是刀光劍影,血雨腥風,更可能隨時丟掉自己的性命。采菊東籬,撫琴南山,那更是夢中才會有的事情。
「公子可要轉頭回去?」思煙冷冷的聲音打斷了我的思緒。「有墨先生那樣的奇人為公子一生做保,我看公子也該轉頭回去才是。」
我轉回頭去,思煙正冷冷的望著我。面對思煙的冷嘲,我非但沒有一絲的氣憤,心底反倒泛起一絲絲的暖意,因為我知道,我身邊的這個人不管嘴上如何厲害,危難之時卻從未將我拋下。我道︰「面對大義生死,誰人不會害怕彷徨,我也不過是一介凡夫,又怎會例外。但大丈夫有所不為,有所必為,大義當前,就算是死,我也不會退縮的。」說著淡淡一笑道︰「而且我也一定不會死,因為你說過,只要在我身旁一日,便定會保得我周全,不是麼?」
思煙道︰「既然如此,還磨蹭什麼。」說著轉身疾行,竟走在了我的前面,臉頰兩片紅雲悄然飛過。
我搖頭一聲嘆息,回想思煙,與剛剛相識之時,簡直判若兩人,仿佛一夜之間,便從一個溫柔體貼的小丫環變作了一位驕傲的公主。我一直以為她是曹操派來監視我的,但這數日間的變化,卻讓我對自己當初下的定義很是懷疑。而且很奇怪的,她對我雖然越來越冷漠,我對她的依賴與信任卻日益強烈。
走出樹林,便仿佛一下子從天堂步入了地獄。
許都城前。
官道上,兩排盔甲鮮明的持戈士兵,一字排開,立在道路兩旁。而道路兩邊,黑壓壓的卻全是災民,哭喊聲,申吟聲,乞求聲混聲一片。官道中間,一員大將,面如紫玉,頂盔貫甲,手提長刀,傲然而立,指揮著士兵們阻擋很城欲向城中涌去的災民。這人非常熟悉,正是張遼。
我快步上前,遠遠的一拱手,道︰「張將軍別來無恙。」
張遼一愣,一時竟未認出我來。這也難怪,此時我一身衣衫早已破爛不堪,逃過密道之時,更是跌跌撞撞,弄得灰頭土臉,此時與那些災民乞丐,全無半點分別。
「原來是張公子,請恕在下眼拙。」看了又看,張遼方才將我認了,但隨即長刀一橫,道︰「公子請止步。丞相有令,三日之內,任何人不得入城。」
我先是一愣,旋即微笑道︰「在下今日前來,卻正為解丞相命令三日不得入城的病因。」話雖說得輕松,但心下卻不由一沉,早知此來必定困難重重,卻不想連進個城門也有麻煩。
張遼道︰「軍令如山,請公子海涵。」
我不由一陣躊躇,此來許都本就是硬著頭皮來的,誰知現在竟連城也進不去了。
「丞相令牌在此,請將軍放行?」我聞聲回頭望去,卻見思煙手正舉著一枚火紅的令牌。
張遼一見令牌,立刻深施一禮道︰「既有丞相令牌,在下怎敢阻攔,公子請。」說完側身站在了道旁。
我長出了一口氣,舉步前行,心下卻又不由得一痛,雖然我一直希望不是,但現在證明,思煙確實和曹操有著某種聯系。
入得城來,我仿佛一下子又從地獄回到了天堂。這里車水馬龍,人聲鼎沸,叫買叫賣聲,此起彼伏,人們一個個衣著光鮮,臉上也都洋溢幸福的表情。仿佛城外的不幸,這里的人根本一點都不知道一般。但我已沒有時間去思考這些問題,也不想去思考這些問題,看到這些人的幸福,不禁更讓我為城外顛沛流離的人們心痛。現在的我,只有一個念頭,以最快的速度見到曹操。
這時,兩個青衣家僕打扮的少年,自城門邊快步走了過來,先是一臉疑惑的看了我半晌,方才施禮問道︰「請問可是張簡公子。」
我道︰「正是在下。」
二人站起身來,其中一個年紀稍長的人道︰「丞相早料到公子會來,已在府中相候多時,公子請隨我來。」
我微微一笑,我此來許都,思煙定然早就派人通知了曹操,只是恐怕他怎麼也猜不到,迎來的張簡卻是此等乞丐模樣。當下隨著二人一路疾行,不多時,便來到一處很大的府邸。
思煙道︰「這里便是曹丞相府邸,到得這里,應該不會再有什麼危險。我想去看看我的家人,不知公子可否應允?」
我望著思煙,心下雖不願讓她去,但還是道︰「這些時日,多虧姑娘照顧。姑娘有事,只管前去無妨。」
思煙似看了我的不舍,道︰「公子只管放心,我去去去便回。」
我道︰「那你便在這里等我,如果我出來的早了,也便在這里等你。」
「嗯!」思煙應得一聲,與我揮手作別。我隨那兩個家僕前行數十步,便看到一扇朱紅色的大門,門口一人,玉面輕髯,儒冠青衣,見了我,似乎大吃了一驚,但隨即便回復了平靜,遠遠的便拱手,道︰「公子別來無恙否?」卻正是郭嘉。
我忙拱手還禮,道︰「托先生洪福,一切都還好。」
郭嘉道︰「丞相知道公子今日要來,歡欣不已,本當親自相迎,無奈公務身,只得派我在此迎候公子。」
我道︰「有勞先生,愧不敢當。」
郭嘉道︰「公子請。」
我客氣了一下,正欲與郭嘉往里走,卻突然有一個人大步流星的走了出來,一把拉住了我的手,哈哈大笑道︰「听說公子今日要來,清晨我便在府門外迎候,剛剛有加急文書送到,這才離去片刻,不想竟與公子錯過了。」手指有意無意間,竟然搭在了我的脈門之上,只是我絲毫不懂武功,根本未覺。
我定楮望去,只見此人,卻正是曹操。我心下一慌,欲要躬身行禮,卻被曹操一把拉住,道︰「公子無須客氣,公子能屈尊前來,已令舍下蓬蓽生輝,何需如此多禮。」說著便拉著我的手,向府內走去,郭嘉滿面堆笑,雙手籠在袖中,緊緊跟隨。曹操一路吁寒問暖,便若多年不見之故友重逢,絲毫沒有賺我這一身的骯髒。我不知其中深淺,心下不由暗嘆,曹操果然不愧為亂世之奸雄,光這一手拉攏人心的功夫,便不知要讓多少英雄為之肝腦涂地。但這至少是一個好消息,如果他不是有求與我,斷不會對我如此的禮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