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朗星稀，碧空萬里如洗。
當我再一次睜開雙目，不由得被眼前景象驚呆了。天是如此的淨，月是如此的明，圓月中的山川脈絡，星星間的雲海變幻，全都如在眼前般的清晰。風如流水般在身周吹過，如少女的手一般，溫柔的撫在身上，鳥鳴聲過，便如石子打在水中，蕩起點點的漣漪。放眼四望，就連萬物的生命流動與呼吸張合，都可以清楚的感覺。
剎那間，我的心，不由得醉了，這里，是何方，早已不是人間了吧。
「嗶波，」一聲輕響，將我從沉醉中驚醒過來，我這才感覺到，有陣陣的暖意，自身體左後側傳來。我轉頭望去，映入眼瞼的，是一堆熊熊的篝火。篝火旁邊，豎起的樹枝上，正晾著我的衣衫，一個白色的背影，正在一邊翻動著烘烤的衣服，一邊往火里加著木柴。
「小菡。」我一聲哀呼，翻身而起，一把將那少女抱在了懷中。熟悉而又朝思暮想的氣息溢滿懷中，我幸福的直欲暈眩，拼命閉上眼楮，想要忍住的淚水，卻滴滴答答的落下，將少女肩上的衣衫打濕了一片。
懷中的少女一陣悸動，突然間如流沙般從我的懷中星散而逝。
「不。」我一聲大呼，驀地坐起，睜開雙眼，卻原來是南柯一夢。但眼前星空如舊，輕風依舊，山川萬物依舊，篝火依舊，連篝火邊烘烤的衣服都原樣不動的擺放著，而篝火旁邊，也依然背坐著那個我朝思暮想的身影，但這次，我卻再也沒有抱上去的勇氣。
得到固然幸福，但失去卻又是那樣的痛苦。而且她到底是不是我的小菡，而這一切，又究竟是夢還是真。
像是知道我的心思一般，少女緩緩的轉過身來，道︰「我是龍若雪。」
「龍若雪!」我心神一顫，看著眼前如雪般美麗的容顏，飄然若仙的身姿，哪里還有一絲與神龍大戰後落入南湖的模樣，難道我們都已經死去了嗎，這里難道是冥者的世界？看著漫天變幻的光彩，我不由更是迷惑，道︰「我們都死去了嗎，這里是亡者的世界嗎，還是，我的夢，根本就未曾醒過？」
龍若雪道︰「我們都未死去，也未在夢中，這里便是南湖湖畔。」
「這，怎麼可能？」我不由一聲驚呼，再次放眼四望，果然摘星樓遙遙可見，只是此時眼中看到景象，與平時大是不同，剛剛竟未認出。「我眼中看到的一切，和以往為什麼如此的不同。」
龍若雪看了看我的雙眼，一聲嘆息，道︰「這便是因緣嗎？我一開始還奇怪，神龍要從你身上得到什麼？看來它留在你身體里的東西，終于開始覺醒了。」
我驚道︰「那是什麼？」
龍若雪道︰「大蛇的血。」
我更是驚訝，道︰「這，這怎麼會？」突然想起，那日在山間雪地，龍若雪與大蛇一戰中，我曾無意間吻到過受傷的大蛇，那血便是在那一吻中流入我的口中的嗎？想到大蛇，不由驀地又想起了她，唇間，仿佛便是她的溫柔，令我身心一蕩。
我心下還是不信，又道︰「那你的容貌與手臂又怎麼會完好如初的？」
龍若雪道︰「那一切，都只是幻術罷了。在世人眼中，我必須死去，我的力量，是這世界不允許的存在。」
「為什麼？」我道。
龍若雪道︰「如果一個可以毀滅世界的人存在于人們的視線之內，接下來，會發生的，一定不會是什麼好事。」
我心下思索片刻，暗覺不錯，但卻依然暗暗希望她便是我的小菡，這一切，都只是為了躲開我。龍若雪道︰「本來我可以這樣一走了之，但是你……，我曾數次將你推出水面，我真的不明白為什麼要救你，而你為什麼一定要求死？」
想起她落入南湖時的眼神，我心下不由一痛，「難道你真的不是小菡？」
「不是。」龍若雪道，輕輕翹起的嘴角，便如小菡一般的倔強。
「那你為什麼在墜入龍淵的時候，要用那樣的眼神望我，又為什麼不讓我就那樣死在龍淵之中。」我胸中一熱，大聲呼喊道，兩行熱淚，雖然拼命的想忍住，卻不爭氣的在臉上流淌。
龍若雪一愣，低頭沉思半晌，忽得抬起頭來，道︰「因為悲傷。」
「悲傷？」
「是的，悲傷，」龍若雪仰天望月，幽幽道︰「那仿佛是亙古便種在心底的根芽，在第一次見到你時，便悄然破土，愈來愈濃。」
「悲傷，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會這樣？」我呼喊道。既不是她，何必有悲傷，如果是她，又為什麼只能相望。我前不得，後不得，進不得，退不得，站在龍若雪的面前，胸中一剎間，仿佛只剩下了一種東西──悲傷!那仿佛亙古便種在心底的悲傷!
龍若雪道︰「如果我知道為什麼，又何必在這塵世中苦苦追尋。」突然轉頭望向我，道︰「那位姑娘，真的值得你生死相許嗎？」
我心頭一痛，道︰「我們之間的愛，又怎能用‘值得’這樣的詞去衡量。」
龍若雪道︰「難道我真的長得與她那般相象。」
我慘然一笑，道︰「我又怎會只憑容貌便將你認作了她，你的聲音、氣息，一顰一笑，與她真的一般無二。又豈止是一般無二，簡直就是同一個人。」
龍若雪若有所思，道︰「難道我真的是她，難道我真的忘了你。」眼楮一瞬不瞬的盯著我看了半晌，忽然嘆了口氣，道︰「對不起，我知道你說的都是真的，但我確實無法認為我便是她。」
「我知道。」我無力的點了點頭。
龍若雪緩緩行至我的面前，望著我道︰「或許這便是因與緣。但今日想不起的，不一定明日也想不起，今日得不到的，不一定明日也得不到。既然今日想不起、得不到，便將它留待明日吧，千萬莫讓悲傷，纏住了前進的腳步，因為走不過今日，便踏不入明天。」
望著龍若雪的樣子，我眼前不由一陣恍惚，曾幾何時，在我悲傷失意之時，小菡安慰我時，不也是這番模樣。而這番話，更增添了我的迷惑，我愣愣得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龍若雪看著我的模樣，道︰「我這次離開昆侖，踏足塵世，所看到的世界，與在昆侖所听到的世界，已經完全是天壤之別。我不知道問題出在哪里，卻感覺這世界仿佛已經偏離了它原本的軌跡。我身在昆侖，不方便再去管這塵世間的苦難，但你不同，你有能力也有機會去改變，所以不管明天如何，我希望你暫且將小菡放下，認真的走好今天。」
放下，要我如何放得下，我深吸了一回氣，許都城外與青雲鎮內的景象浮出腦海，突然，世界剎那間暗淡下來，天不再淨，月不再明，如水的清風與花草生命的躍動，都瞬間消失，便若從未曾出現過一般。
龍若雪幽幽得嘆了口氣，轉身向遠方走去。
「你去哪里？」龍若雪走出十余步，我方才驚醒過來，急切問道。
龍若雪的身形，瞬間停了一停，卻終沒有回頭，也未再說什麼，緩緩行向遠方，慢慢消失在了薄霧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