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西下,暮色漸濃。我站在京兆伊府的後花園中,望著西方的漸漸暗淡的雲霞,不覺有些迷惘。
離開桃源亭後,一切都還算順利,除了趙捕頭要我當眾宣示聖旨的時候。那一刻,我知道,曹操已經將我推到了與九鳳山莊不共戴天的地步。
京兆尹,秦以內史掌治京師,漢武帝時分置左右內史,太初元年,改右內史為京兆尹,分原右內史東半部為其轄區,因地屬畿輔,故不稱郡。職掌相當于郡太守,但參與朝議。這本是一個十分重要的官職,轄管半個京師,本不是什麼人都可以做的,但在這樣的亂世,利益顯然高于一切。更重要的是,在這個梟雄倍出的年代,軍權才是一切,文官的位置,早就被淡化到了統治的邊緣。
上任後的一切,與想象中的大不相同。趙捕頭名年,在領了三班衙役舉行了象征性的就職參拜儀式後,便呈上一摞足有數尺厚的卷宗。打開看過後,我發現那里面除了一部分的賬簿和一些上方傳下來的令諭,其余的,記錄的卻都是前任京兆尹孔嚴處理的舊案。
後來我才知道,這一切,全是思煙吩咐的。听思煙言道,前任京兆尹孔大人,雖然沉溺酒色,官聲極差,但個人能力卻是極其出眾的。任期兩年多的時間里,除巨盜、破奇案,著實建下了許多功績,所轄之地,更被他治理得路不拾遺,夜不閉戶,一派安康景象。
我自然明白思煙的苦心,對于身為現任京兆尹的我,前任孔嚴斷案的卷宗,自然是無比寶貴的經驗。于是,接下來的半天時間里,我伏于案上,將那些卷宗,一一詳讀。我上中學時,由于老師的關系,在古文上頗下過一些功夫,加之這些時日的耳濡目染,卷宗中那些晦暗難懂的句子,倒也能理解得十之八。這半日下來,我不僅看到了許多令人咋舌的奇案,更從卷宗中,對許都的人文、地理、風俗習慣都有了許多了解。直至紅日西沉,屋中暗得已不適合看書時,我方才踱至花園,放松一心。
京兆府的花園並不太大,卻極清幽雅致。園中亭台假山,水榭樓台,一樣不缺,而且都用料做工都極是考究;青竹綠樹,花草魚蟲,也各有特異之處,顯然俱不是凡品。我這時終于有些明白,孔嚴為何建下那許多功績,卻官聲極差了,光這一個花園,恐怕已抵得上一個京兆尹,數十年的俸祿。
正當我胡思亂想之時,一介聲音突然在我身後響起,「公子,時候不早,思煙姐姐讓我來請公子更衣。」
「更衣?」我一愣,回頭望去,卻見紅蓮正站在身後。這次我前來許都赴任,因怕我走後,九鳳山莊前來加害,便將徐懷一家,全帶了來。趙雲兄妹因為怕給我帶來麻煩,便由思煙另行安排了住處。
紅蓮道︰「公子難道忘記了,今晚要去曹丞相府赴宴的事情麼?」
我一拍額頭,暗道「慚愧」,謝過紅蓮,急急向臥房走去。待行至房中,卻見思煙正捧了一襲錦衣,見了我,略施一禮,將衣服放下,便匆匆走出,掩上了房門,竟連正眼,也不曾望向我半分。我不由一陣失落,呆在那里,半晌,方嘆了口氣,將衣衫換過。
不知為何,今早之後,思煙對我的態度,又冷漠了一重。雖然舉動之中,我依然可以感覺得到,她在處處為我著想,但話語卻越來越少,而且語氣也愈來愈冰冷。
換完新衣,走向鏡前。可能為了迎合我的新身份,這套衣服無論在材質和做工上,都比我往日的衣服華貴了許多,卻也令我心中,多少有些不適。不由得想起了孔嚴,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月兌下新衣,換上了舊服。
門外的思煙,看到了推門而出的我,面上不由得現出一絲驚愕,但只是一瞬,便恢復了常態,而且並未問我原因,就像完全沒看到我穿得什麼一般,躬身道︰「公子,酉時將盡,可要動身?車馬已在門外等候多時。」
我點了點頭,隨思煙向府門行去,心頭卻不由更顯失落。
待行至府門,卻見門口停著一輛馬車,一名叢未見過的,四十來歲的壯漢立在車旁,手持馬鞭,顯是車夫,車後,另有四名皂衣衙差,意態恭敬,垂手而立,卻是白天便見過的。這些人見我出來,一齊跪倒行禮,只听那車夫道︰「小人王賓,乃是京兆尹府的馬夫,拜見公子。」
我道聲︰「請起。」回頭向思煙道︰「思煙姑娘,這里離曹丞相府邸甚近,步行也不過盞茶時間,何需以車代步,不若便請諸位早些休息吧。」
一語出,王賓等人不由面色大變,愣在當地,一派手無足措的模樣。思煙輕扯了一下我的衣角,低聲道︰「公子萬萬不可。此乃朝堂禮制,豈可任性胡為。」
我不由面上一熱,卻听思煙大聲道︰「諸位不必當真,公子素喜玩笑,剛剛只是在拿諸位取樂而已。」
五賓等人面上,頓顯一陣輕松。我感激得望了思煙一眼,心下好生尷尬,心下暗想,自己現在身為京兆尹,身在朝堂,接觸的人和要做的事,自是不比從前,一開始還是莫要自作主張為好,免得惹下笑話。當下揮了揮手,移步上車,王賓一聲呼喝,催動馬車,向曹操府邸行去。車窗外,只見思煙揮了揮手,竟是道別。心中一由一陣慌亂,沒有思煙在身旁,還真是很不習慣,卻又怕按照禮制,不可以帶婢女,再次鬧出笑話,只得故作輕松,向思煙揮了揮手。
子夜,曹操府。燈火通明,人聲鼎沸。
我坐在曹操的身側,品著三國時代的美酒,看著眼前這些真實的智士英豪,心中一片忐忑。
這場宴會,比我想象的要浩大得許多,許都城中,幾乎所有的皇親及官員,都有參加。但也也比我想象得要沉悶許多,本來嘛,在這個禮制重于一切的時代,越是正式的宴會,參加者越會循規蹈矩,不敢有半點的馬虎。直至直到這個時分,酒過三巡,醉態漸露,歌舞聲中,宴會中才有了些輕松的氣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