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色風鈴是我一生的心結。
特別會在風中有聲音的那種。
從我有記憶以來,母後對我的眼神從來都是彷徨無力的,都是搖擺拒絕的遠處記憶。有日,我見著她的肚子復突起來,我見著她的眸中是得意、是報復。
我不知為何她對年紀幼小的我是那麼殘忍。
那年在御花園的湖畔,我記得是個很平常的日子,再平常不過的日子。
我見到皇弟從學堂里偷溜出來坐在青松草叢上玩耍,那咯咯縱聲的笑聲是我今生都不會有的。
突然不知從哪來的勇氣,我跳出去搶過他的藍色風鈴,小我三歲的他根本不是我的對手,他哇哇大哭,只敢叫道,「我去告訴母後……」
「你去呀,你去呀。反正無論我做什麼母後都是忽略我,都是仇恨我。要是因此罵我想必也是幸福的。」我站起身來比他高兩個頭,我對這個擁有一切關愛包容的弟弟完全沒有一絲好感。
「你就是個沒人要的臭孩子……」小孩子吵架什麼髒話都說出來了。
我氣極了,將藍色風鈴使勁扔進了湖中心,大聲凶他道,「我得不到的,你也一樣不能得到。」
皇弟發瘋似的,跑進湖中去撿風鈴,他的小腳小手小腦袋慢慢地消失在我面前,那時的我卻有種惡意,‘要是他不見了,也許母後會看我一眼的。’
但我不知,不見與死亡只是在咫尺之遙。
後來見到橫躺著的皇弟發脹的臉好蒼白、好難看,母後震天蓋地的哭聲讓整個永巷都埋下了陰霾,不久病重的母後就撒手人寰了。
臨死前,我在門外站在看了一會,她的手一直舉著,一直在觸模不能踫到的東西,口中一直在喊著一個名字,是我永久不會知道的‘翼兒’。
臨國夫人沈自君原本是雪國貴族的棄婦,並不是外面瘋傳的窮苦出身。她殺死了丈夫的小妾,卻被丈夫報官追殺。她出逃到崇國,因為她剛生產完孩子和天生會照顧人的品性,她做了我的女乃娘。
她的一生都是為了我而活,把她失去三個孩子的母愛全都轉移給我,她為我無所顧忌地任由當時的皇後,也就是被我的母後仇視,為我聯手心狠手辣的馮妃,任由她作踐。
我以為人心都是如此,從來都是不公不平的,只有陷害與爭權,直到遇上她。
那年記得是微服出游,經過一座寺廟,那里的僧人在分發食物給窮人,百姓們經過多年的戰亂、天災早就已經困苦不堪,每個人臉上都流溢著對死亡的畏懼,對生活的無欲無求。
仿若世間只有一種感覺,就是掙扎。
可她的臉上活月兌著有種佛語的香味,她的長相並不是傾國傾城,可只要見到她的純潔,就會使得污穢的我形如無愧。
她猶如掉入人世之間的仙女,就算穿著麻布薄衣,依舊十分動人。
第一次我怔住了,心被一個女子致命的純美笑容融化。
後來不久的立後大典,我毫不猶豫的點了和她有五分相似的千家女兒千菲絮為後。因為她還很小,因為她本可以月兌離這種爭權奪勢的苦楚。
可惜那年殿選,她居然出現了,以千家女兒的身份出現,我這時候才知道她叫千水膩,是失去父親的千家遺棄之女千水膩。
後來的日子很漫長,我卻有了寄托。
可惜我一直不敢靠近,我害怕她如母親般厭惡我,一切我在乎的人都會厭惡我,如父皇、如母後,如逝去的皇弟。
當毒如蛇蠍卻被譽為千機神算的蛇喚影告訴我,千水膩就是遺失多年的藍月族公主之女,可以助我拿到奪取天下的寶藏時,我有種震驚,卻在她面前依舊深藏不露。
我深刻知道一個道理,只有我表面上越不在乎她,她的安全越能得到保證。
像我這樣的人一直認為,只有距離才會使人心靠攏,只有相守會讓人心悱惻。
我一直有種信念,只要我有力量,一統天下之後,我能帶給她一切,到那時,她的心也是我的。
可惜那場火災一直查不出凶手,她對我也不如以往的虛偽、殷勤,只是紋絲不動。
我倆的緣分是上天注定,盡管歷經多次劫難,我依舊感激老天爺,給了我要的一切,除了母後和皇弟的那根永遠拔不掉的血刺。
她在睡夢中多次叫過花愁人的名字,我多方打探之下,才知曉她有個雙生姐姐,長得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個性與她截然相反。
至于花愁人的悲劇,我一輩子都沒和水膩說過。
她是含著因為花素長大的人,因為花素能解百毒,本身卻是劇毒,只有隨身攜帶那條鏈子,那里面的藥可以鎮壓保命。
可是她給了水膩,間接救了我。
水膩一直以為她的親姐和拓跋夜浪跡天涯,其實第五冰寫過密信給我,說在東海的天涯海角處,有人見過一個男人抱著一個毀容的女人走向大海末端,在那里永不分離。
我的一生有過不少女人,穆寒韻、千菲絮、冷與、簡漫漫、冷嫣、馮蘭蘭、段扶娘、拓跋寶兒、第五晨瑩、聶豐等等,甚至還有很多我記不起來的名字,她們其中有人真心愛過我,有人假意謀求利益,可惜到頭來還是我對不起她們的多。
除了佔有她們的青春,給以榮華富貴,我幾乎給不了她們一絲真情,因為我的愛意全部給了另一個女人。
那日,水膩首次哭著求我,「翼郎,求你廢掉嫣妃在皇室碟譜當中的位置,還她清白的死後之身。」
我那時才知道皇甫世,我的好皇弟心中喜歡的人是冷嫣,而不是她的表妹馮蘭蘭。
死後成全固然對死者沒有意義,可惜對生者是種震撼,皇甫世向我求準離開朝廷,他要帶著冷嫣的骨灰去世外桃源,去完成生前不敢不能做的事情。
水膩對我勸道,「這不是你的錯。靠山王也是性情中人,所以他寧願負嫣兒也不願負你。」
也許這是上天的補償,多年珍藏的藍色風鈴,我送給了皇甫世,我一直懷疑的異母弟弟。
為了補償他,我還追封他那作惡多端的生母馮太妃為皇貴太妃,死後可以入父皇的皇陵陪葬。
走前的那刻,他沒有一句話留下。
「水兒,還喜歡雪見花嗎?」我笑著問。
「孩子都這般大了,你還是和臣妾開這種玩笑。」她一如當初的羞澀。
一直以為幸福會繼續,可那日我分明見到水膩的白發。
那是歸海一劍來求娶南雪的日子。
南雪一直和水膩很像,其實在我心中就是水膩的翻版,當時我有听見水膩的親爹陳喝說過一句,「南雪是最像她外婆的,比水兒還要像。」
見著水膩澀滯不動的表情,我知道她極度不願,我與她同樣陣線。
可憐天下父母心,我們終究抵不過南雪的要強。
南雪走時,我听見水膩在旁邊小聲喃喃,「為了這個國家,你付出的不比母後少。」
我這輩子最對不起水膩的一件事情就是讓敘兒和她一輩子母子相見卻不得相認,敘兒娶親的順利讓我長吁一口氣。
可知道似兒要娶寡婦為一國之母,我震怒了,為了你們三個孩子,你們的母後操透了心,可是南雪的婚事不如意,似兒也是如此。而且敘兒如此就罷了,可惜他是皇太子,此舉必然要朝堂動蕩。
當最後塵埃落定時,又是水膩好言相勸,「翼郎,臣妾問你,對于皇後來說,是當好皇帝的賢內助重要,還是有著顯赫外戚重要?」
一句話,化開我的心結之人只有水膩。
又過了幾年,見著似兒穩重國事如信手捏來,小蠻不但生下合格皇子,對于後宮的操持節儉有道,人人稱頌。
我退位為太上皇,似兒即位為崇國一統天下的第二位大帝。百姓們歡呼崇國有了一個平民皇後,與民共同進退的皇後。
「**,你釀的是何酒?為何我這種不愛吃酒的人都愛不釋手。」是水兒的聲音。
「阿水,你少吃些,這酒後勁大,不過也沒事,你多吃點就在我這里住下就好。」杜色大膽提議。
我沖出去,「大膽杜色,孤在此,你還敢勸皇太後喝酒。」
「怎麼不敢?我可是皇後的爹,是國丈大人,是顯赫的外戚。」杜色道。
「外戚,那就鏟除了他們,都鏟除了。」
「翼郎,你是不是喝醉了,現在似兒才是皇帝。」水膩無奈。
當時你給我一個笑臉,讓我心跳一輩子。
使我的目光永遠,融進了你的背影。
歲月老去,我已不能再多愛。
轉過身往事突然清晰。
重復你的目光,再也難串起我的記憶。
流星閃過,莫須傷悲。
千百年之後,誰又還記得誰。
誰又還記得,記得誰。
我倆的故事,我不讓史官記載,我只希望水膩是我一個人的,並不要後世的那些文人墨客無端揣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