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產生美,這樣一句話,一直大熱于情侶之中,每當分離,愛侶們便會拿出這句話來彼此安慰,而實際上呢,未必如此。
距離的確可以產生美,但距離產生的美卻只是暫時的,它源于對方不在自己身邊的不習慣,一旦這種不習慣被習慣了,那麼,距離便會產生距離。
可以習慣一個人的存在,當然也可以習慣她或他的不習慣,一切只是習慣問題。愛一個人,當初是心動,後來是習慣,再後來,就是責任了。習慣,讓人甜蜜,也給人憂傷。
二零零八年的六月二號,離家近四個月的張航同學,歸來了。
當天下午,他到家之後,馬上就奔赴了學校。那時候,楊洋周俊等人也已回校了。他們的課桌早在當初離開的時候就已搬走,教室里已然沒了他們的位置,幸好,沒幾天就要高考了。
張航去的時候,正值晚飯過後,即將上晚自習的期間。他沒告訴高晨他具體的回家日期,他想著,走的時候悄悄地就走了,回的時候,那便也輕輕地回吧。
而文靈之所以知道,是因為她告訴他,高晨一副無所謂的樣子,看不出來多難過,也看不出來多期盼,滿臉就寫了「淡定」兩字。他忽然就失落了,離開日久,自己開心的,不開心的時候,想的都是她,可她呢,是不是,只有高考,只有未來,才能博取她的一分注視?自己就那麼不堪一提麼。
于是他就把歸期告訴了文靈,不知怎麼的,忽然就期待了她的反應。
去到教室的時候,張航站在教室的最後一排,他的大本營里。前方,高晨依然坐在教室第四排右側的窗邊,她正和她斜對角的同學在討論問題,看起來好像是數學,看得出來,她很高興,應該是又攻克了一道難題吧?
曾經是天涯,而今是咫尺,就那麼幾步的距離,張航卻忽而失卻了向前的力量。
高晨正和程甜討論一道立體幾何,兩個相交平面組成的二面角的余弦值,兩人沒一會兒就綜合出去解題思路,高晨一陣心喜,那種雖非戰場殺敵的豪邁,但考場如戰場,在這個「戰場」上,能夠叱 風雲揮斥方遒,給人的慰藉是再好不過的了。
高晨正準備把剛剛討論出來的解題方案隨意寫在卷子上,魏培就來了,她坐在高晨的里面,一進來,她就推了下高晨,「你看後面」。
張航正不知道該不該走過去,不期然,高晨轉-頭看過來了,她臉上因攻克難題產生的笑意還未散去,嘴角上揚著,瞳孔烏黑晶亮,臉依然很白,劉海已經長長了,因為她用發夾夾了上去,露出光潔的額頭,耳邊垂了幾縷。
高晨一回頭,見是張航,雖然文靈已告訴了她,但還是意外滿滿,想著他怎麼也會在家里呆一晚的。他整個人看起來又瘦了一圈,個子顯得更高了,那件橙色的T恤穿在他身上空空的,灰色的休閑褲看起來也挺肥的,他的臉也還是白白的,鼻梁上的眼鏡又換了,整個人看起來頗有幾分文藝青年的味道。高晨臉上的笑意還未散去,她便隨之又扯了下嘴角,巧笑嫣然,顧盼生輝。
從天涯到咫尺,四個月之間。高晨心里一陣酸澀,不忍再看,轉了回來。
張航呆呆地看了一會兒,直看到她轉過了頭,他才醒轉過來,跟著走了上去。
教室里人不多,大家都跟他打了招呼,他就隨意地笑笑,眾人也就作罷,畢竟,人家當務之急是去找媳婦兒的麼。
高晨听見了他和別人打招呼的聲音,越來越近,近到了她的耳邊。
魏培笑道,「張航,你終于肯回來了?外面好玩吧?」
「那還用說。」張航凝視著高晨。她還低著頭。
「喂,」
某人略有些不好意思,咳了一聲,「干嘛,」
魏培在一邊打趣道︰「要不要我先讓個位置啊。」
張航沒理她,繼續對高晨道︰「把你手機借我用用。」
高晨把手伸進桌肚里,拿了出來,給他。
「我晚上還你。」說著就跑出了教室。
高晨一陣好笑,這人,怎麼還是這麼不靠譜。
沒幾天就要高考了,所以現在都是自由復習,各科老師偶爾會到教室轉一轉,以供答疑。
晚自習的教室很安靜,這個學期一直都很安靜,也許是因為張航楊洋那幫愛鬧騰的都走了的原因吧,可太安靜了,又讓人覺得缺了點什麼。
高晨的心,其實在張航回來之前,的確是比較「淡定」的,她一門心思地想在高考中拼盡全力,無悔于斯。
可現在,他真的回來了,他的氣息又包裹了她的周遭,讓她無處可逃。
想著待會就能好好地跟他呆在一塊了,高晨心里一陣甜蜜,他還說過的,可不可以抱她,親她。
他真像個孩子。高晨後來才發覺,男生的本質,其實都是孩子。而她,一直都嫌他不夠成熟,不夠穩重,不夠懂她,竟然是她沒看清麼?
好不容易挨到晚自習結束,九點半的鈴聲敲響,高晨就想奔出教室,但一個轉念,忽又猶豫起來,這麼久沒見,還真是讓人躊躇。于是,她又在教室里面磨蹭了好一會兒,看大部分都走了,才走出教室。
高晨沒從馬路走,而是選擇了那條她曾和張航相擁牽手並肩走過無數次的偏門小路,她甚至一路上還東張西望著,想著某人會不會在某個暗處等著她。結果當然是無果。
高晨一直走到了自己的樓下,才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不,是兩個。
張航,和汪小風。
她遠遠地看著,听不清楚他們在講什麼。只看得到大概的臉部輪廓和動作,比如,嘴角上揚的弧度,比如張航遞出去了某個東西,比如汪小風高興地接過……
她站定了好一會兒,實在不想再經歷這種低劣的戲碼。直到那兩個人分開,她才走上前去。
張航听到了腳步聲,回頭,見是她,「你怎麼才回來?」
高晨不想剛回來就把氣氛搞僵,「嗯,走的時候秦和榮問我數學題來著。」
「她還是那麼愛學習,那麼愛問問題啊!」
「對啊,人家用功著呢。」
「嗯,她一直都是這樣好像。」
……(不知道兩個人為什麼要就一個不相干的人討論這麼久。)
高晨打了個哈欠,別過頭去。
張航頓了一下,把手機遞還給她,「我的手機號是深圳的,在這邊用要收漫游費的。」
「噢,那你用唄。」
「已經用完了。」
「是麼,那好吧。」
「……」
「那我上去了。拜拜。」
「高晨,」
「怎麼了?」高晨已經轉過了身,正準備上樓。
「這個給你。」張航把一個紅色的長方形小盒子遞給她,高晨看在眼里,忽然就想起了電視里求婚的戲碼,男主角都是拿著一個類似的盒子,單膝跪地,雙手捧起,或合起,或打開,女主角面帶驚異,但卻愉悅地接過,喜極而泣,相擁熱吻……
「這是什麼?」高晨的臉上,依然是淡定,只是嘴角微揚。
「你自己打開看啊!」張航小心翼翼地注視著她的臉,應該會喜歡吧?
那是一塊精致的懷表,藍色米老鼠的形狀,鏈子是銀質的,在月光下熠熠生輝。
高晨的心里,忽然就有一塊地又崩塌了。她忍住流淚的沖動,笑了,「謝謝。」
張航也笑了,心里的一塊石頭終于落地了,「你喜歡就行。」
高晨把表收了起來,依舊放進那個精致的小盒子里。
「你晚上住哪啊?都這麼晚了。」
張航臉上的笑意仍在,「就到以前住的那湊合一下吧,反正那有很多認識的人。」
「嗯。」
張航頓了一會兒,「那你上去吧,早點休息。」
「嗯,」來日方長,來日方長,高晨只能如此想。
張航也是決然地就轉身走了,他怕,他怕他忍不住。
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不是生與死,不是我在騰訊Q-Q而你在新浪微博,是兩個人明明相愛,卻都固守城池,卻都畏縮不前。
張航和以前的一個同樓室友共室湊合了一宿,那個秀氣的男孩子正上高二,不是別人,正是汪小風的弟弟。這還是她當初拜托他幫她弟弟找的住所呢。這些,高晨自然都不知道。
不過,那個讓高晨在黑暗里駐足了好一會兒的「遞過去,接過來」的禮物,其實也沒什麼,就是一個挺別致的胸針,他去精品店挑的,買了一對兒,打算另一個給高文采。跟高晨那個精致的懷表相比,自然是不可同日而語。
只是,張航不知道的是,女生在意的,不是你給她的所謂情敵送了什麼,而是你給別人送東西這件事本身,你哪怕只送給了別人一個筆記本一支鋼筆甚至一封信,在她看來,你那都是在乎別人的表現,都是足夠傷情的。
第二天,張航就回了自己家里。學校已然沒了他的位置不是麼?
第二天,高晨依舊地早起上學,還有幾天來著?高考,你快點來吧。
五號那天,張航在家里呆了兩天,又回到了學校,一個學期不在,高考在即,總會有些事情要忙的。
中午放學之後,高晨去食堂隨便湊合了一頓,然後去教室,可怎麼都看不進書,趴桌上,閉上眼,就是張航那張文藝青年的小白臉。那個人,前天走的時候一句話沒說,手機回家又停機了,這從天涯到了咫尺,怎麼依然還是失去聯絡的狀態?高晨忍不住自嘲了。
睡不著,高晨索性起來收拾東西了,下午上完兩節課後,就要放假了,高中時代的課程,就此全部結束了,只剩下那場考試。魏培還沒來,她走到靠里的窗戶邊,準備把窗戶往另一邊推一點。卻又看到了不該看也不願看的風景︰張航背對著她和汪小風在她們一班的走廊邊上聊天。
「我前天忘了跟你說,高文采過幾天也要回來了,她妹妹要出嫁了,她叫我們考完找她。」張航昨天剛見過高文采,把那枚胸針給她。
「是吧,那行啊,考完你給我打電話。」
汪小風的角度,自然看得到一晃而過的高晨的身影。她跟張航隨便又扯了幾句,就回了自己教室。
張航走回來,這次很自然,隨意地走到了高晨的身邊。看出她在收拾東西,問道︰「要我幫你搬書麼?」
「你不是挺忙的麼?」
「已經忙完啦!」
看來他還是忙的,「那行,你等會兒跟我一起把這些書搬回我住的那。」叫你忙,哼!
兩個人從那條小路往回走的,張航抱了很高一摞書,快到他的下巴了,而高大小姐呢,就象征性地抱了三四本。
特此聲明,不是高晨不願意搬,(雖然她確實有點不樂意,也有點想懲罰某個人),但張航真的太熱情了,也太體貼了,他豪言壯語,一下就高晨清出來的一摞書都抱了起來,要不是怕擋住嘴巴影響發音效果,高晨手上那僅剩的幾本估計他也會代勞的。
高晨回頭看了一眼,卻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正朝他們看過來,闞耙。
說實話,這個老師學術造詣很高深,管理班級也很中庸,在學校里是有口皆碑。高晨不知道他究竟知曉她和張航的事情與否,畢竟痞子蔡是知道的,闞耙接手他們班的時候,不知道痞子蔡有沒有把這個問題也交接給他。
但高晨一直是當做他不知道的,上學期,她和張航一半的時間在鬧矛盾,無暇顧及。這學期,張航又出門在外,他更不能發現一絲蛛絲馬跡了。除了被收手機那一次,但她相信闞耙的為人。
但當闞耙遙遙地望過來時,高晨忽然心悸了一下,他肯定看出來是她了,也認出來張航了,高晨沒敢多看,硬著頭皮繼續往前走。就這樣,兩個人默默無語地走到了高晨的樓下,房東不允許男生上樓,高晨只好自己把書搬上去,當然,分了三趟,期間遭遇了張航的無數鄙視和嘲弄。
後來的高晨,明白闞耙肯定是知情的,痞子蔡帶他們班時沒有任何建樹,學校因此讓闞耙頂上,他心懷對高二二班的愧疚,對闞耙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的,他對待學生早戀的態度又是那麼的確定堅決,告訴了闞耙絕對是有可能的。
再說,就算沒有痞子蔡,難道其他的老師就是瞎子了麼?高二的英語老師Miss楊,還曾經說過她上課的時候心事重重呢。高二的語文老師董老師,還曾親見過她「劃拋物線」呢……
但高晨對闞耙,滿懷了感激,他知情,但他未點破,給了高晨信任,和足夠的自決空間,他看清了高晨的本性——她不會拿自己的未來看玩笑。
很多年里,高晨一直都記得自己高中時代遇到過了兩位好老師,一個是把她的數學從掙扎在溫飽線的邊緣拉到了小康的富庶里的黃老師,一個是給予她信任和自主的闞耙,曾得到過的關懷,是不能忘記的。
下午的兩節課,是高中時代的告別曲。所有的人都到了教室,包括張航楊洋周俊等,他們就在後面和別人擠位置坐,滿滿一堂,飽滿的青春氣息充盈了整個教室,熱烈,逼人。
夏日的午後,窗外,綠意蔥蘢的樹上,一群麻雀嘰喳著飛過,蟬鳴一陣一陣的,空氣里滿是熱烈的氣息,美好充盈的希望溢滿了每一顆年輕的心髒,漫長的中學時代終于即將結束,那個莊嚴隆重的盛典,即將拉開序幕,盛典過後,青春的這一段粉墨蔥蘢,就要劇終了。
闞耙站在講台上,他一直喜歡保持一個深沉思想者的投入狀態,白淨的面龐,駕著一副金邊眼鏡,瘦弱的身體,套著一件中規中矩的帶領T恤,扎在灰色的西褲里。他時而看向窗外,時而看向教室里的幾十張年輕的充滿無限希望的稚女敕未月兌的臉,唯一不變的是他臉上那種陷于深度思考的沉靜和若有所思,他像一個看透了人世滄桑的高高在上的智者,悲憫地看向人間受苦受難的芸芸眾生。
那時候,沒有人在看書,至少,沒有看進去,每個人都沉浸在無盡的思緒中,這是高中時代的最後一節課了,後天,大後天,然後,轟轟烈烈的中學時代就告終了。每個人都似放空一切,沉靜地坐著,那時候,他們覺得2012很遙遠,遙遠得不可想象,也不知道2012年的自己身在何方,窗外的樹葉被微風垂落,他們一邊覺得時光匆匆,歲月無情,感覺自己還有好多事情沒有做,它就從指縫里溜走了。一邊又覺得未來茫茫不可知,很期待,也很彷徨。
很多年後,再次想起,那個午後,滿教室的人都在感懷,很美好的記憶,從2008到2012,四年之間,記憶那麼短,那麼深,遺忘那麼長,那麼狠。
高晨是個容易感傷,容易念舊的人,對于張航的歸來,她是喜悅的,可不知為何,總感覺兩人之間隔了些什麼,是四個月的時光麼?
中間下課的時候,張航很自然地把自己之前買的可樂拿給高晨一瓶,但她卻像沒看見似的,沒一會兒,就和魏培一起出了教室,回來的時候,手上多了一瓶綠茶,坐下來,好像才看到可樂的樣子,把它塞進桌肚,徑自打開綠茶喝了起來。
這一切,張航和後面幾排的人都看在了眼里,眾人唏噓,張航的心里,轟然倒塌了一塊陣地,潰不成軍。
高考是在縣城,那兩天,高晨的哥哥從省城回來,去酒店里訂了房間,本想叫他們的爸媽一起過來,但高晨極力反對,只好作罷。
哥哥的存在,並沒有讓高晨有多麼不平靜,對于考試,她的心理素質一向強大,每次開考前,哥哥都會陪她一起吃完飯,送她去考場。考完了,他也不會去學校門口等她,不論好壞,讓她在結束後的第一時間里有一定的自由空間。
高晨和張航都是在二中考試,高晨所在的那個教室,很破很舊,樓道里還充盈著一種怪味兒,極難聞,她又剛好在窗戶邊上,更加不幸的是,她前面的一個肥頭大耳的男生,不停地擤鼻涕,排山倒海。
所以說,高晨同學是有多強的心理素質,才能在如此惡劣的環境里揮斥方遒,笑傲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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