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狂奔出學校,茹貝在校門口打了車直接回到軍區大院。家里只有胡秋萍在,石榮光此時正在外省軍區參加一年一度的實兵檢驗性演習,整個地區完全封閉,根本無法與外界取得聯系。部隊只好把電話打回家里,通知家人盡快趕到。
茹貝回家時,胡秋萍急的團團轉,「石伯母,到底是怎麼了?」
「貝貝,你回來了!」終于有一個可以說話的人兒,胡秋萍緊繃的神經放松,一時忍不住落下淚來,「剛才部隊打電話來說,石頭在與恐怖分子最後對抗時中槍了,現在正用直升機送往最近的野戰醫院,通知家人盡快趕到,而且,讓我們做好心理準備。你伯伯現在完全聯系不上,我只能找你回來了……」
石伯母晚年得子,心里對石磊落的愛自然是無法形容。茹貝不敢想象如果石磊落真的有什麼的話,石伯母該是怎樣的傷心!
剛才回來的路上,她的心里也很急,電話里听著石伯母的聲音就知道此事無比嚴重。一路上,腦子里走馬觀花似的重現出許多場景,都是從小到大她跟石磊落斗嘴、吵架,甚至打架的畫面。不是說禍害遺千年麼,他怎麼會這麼輕易就戰死沙場了?他才二十四而已!
一路上想著,淚水就止不住的流,心里也是空洞洞的難受!可是,此時見石伯母如此傷心,她心里再忐忑也只好偽裝起來,「伯母,您放心吧,我哥他不會有事的!不是說用直升機送往醫院了麼?肯定會及時搶救的!伯母,我們先過去吧,過去陪著他!」
有人陪著安慰,胡秋萍心里才覺得好受一些,想起剛才部隊上的負責人在電話里說讓他們盡快乘直升機過去,胡秋萍趕緊振作起來,「嗯,我們快點走吧,你石伯伯聯系不上先不管了。」
「好。」
胡秋萍和茹貝乘坐的直升機到達當地的野戰醫院時,石磊落還在手術中,醫院緊急從四處召集的名醫師也正好趕到,看著一個個穿著白大褂的醫生步履匆匆的進入手術中心,胡秋萍四肢一軟,差點昏了過去。
「伯母,伯母……」茹貝扶著胡秋萍,看一眼亮著紅燈的指示燈,心里也是惶惶然沒有著落。那一次爺爺中風做手術,他們也是這樣心急如焚的等在外面,那種對未來毫無把握的感覺她已經嘗試過一次,她再也不想有第二次那樣的經歷。可誰知,這才短短幾個月的時間,居然又有一位至親的親人躺在里面,經歷著生死未卜的掙扎。
石磊落,你一定不可以有事——茹貝一想著那種天人永隔的痛心感,情不自禁在心里默念。
茹貝扶著胡秋萍坐下時,石磊落所在部隊的首長也已經趕到。此次任務牽扯面廣,是中央軍區直接下達的軍令,石磊落所在的陸軍特種部隊執行命令,軍區的首長也對此次行動高度重視,時時刻刻關注著進展。任務完成之後,首長們緊懸的心也終于放下,立即向中央軍區匯報,同時將活捉的犯罪分子押往相應部門。
當听說能夠活捉犯罪頭目,是特戰隊拿命斗智斗勇換來的,而且,還有人身負重傷,首長便立刻要求探望戰斗英雄,並給醫院下達軍令,必須不惜一切代價,務必搶救回英雄的生命。
原來,石磊落率領的特戰隊在即將完成任務時,與敵對分子發生正面沖突,對方的火力非常猛烈,而且都是不要命、同歸于盡的打法,本來也可以降低傷亡擊斃對方所有反抗分子。但是上級有命令,必須生擒對方的頭目,所以,石磊落臨時改變攻擊戰略。
特戰隊身份暴露之後,干脆直接攻進了恐怖分子的大本營。石磊落同搭檔曹中華一路小心尋覓,就在即將接近恐怖頭目的藏身之處時,曹中華中了對方的陷阱,發出的聲響暴露了石磊落兩人的位置。為了掩護曹中華,石磊落決定速戰速決,可就在他瞄準對方的同時,對方身邊還有一人也瞄準了他的身體——
他掩護著曹中華,快速抬手出擊,兩發子彈先後射向對方,擊斃了恐怖分子身邊的護衛,擊斷了恐怖頭目拿槍的那只手,可是,對方的子彈也射進了他的胸膛!
雖然特戰隊員都穿了防彈衣,但是恐怖分子的子彈是特制的,可以近距離穿透3A級防備的目標,所以石磊落最終還是中彈了。
部隊上的知情人員跟胡秋萍簡短的敘述了戰斗的經過之後,鄭重的敬一個禮,誠摯的道,「您養了一個好兒子,他是人民的英雄!祖國的守護神!」
胡秋萍自己也是一名老軍人,從把兒子送去參軍的那一刻,就知道兒子的命運這輩子也跟軍人牽扯在一起了;從兒子被選為特種兵的那一天起,她在感到自豪的同時,也知道這一身份背後承擔的風險,他肩上的擔子會比普通軍人更重。首長如此贊揚石磊落,胡秋萍壓抑住心里的擔憂和悲傷,勉強露出一個客氣的笑,「首長過謙了。這是他身為軍人的使命。」
老首長點點頭,心情也是頗為沉重。同在軍界,石榮光如今也已經是一軍之長,大家都熟識,見石榮光不在醫院,首長關心的問,「老石呢?兒子都傷成這樣了,他還不來看看?我說這老石也真是的,父子哪有隔夜仇!」
石磊落與父親關系不好,石榮光對兒子鐵血般嚴厲,這些事在石磊落的部隊里已經不是新聞了。首長們想著自己要是有這樣優秀的兒子,指不定高興驕傲成什麼樣,怎麼這老石還在挑剔?
胡秋萍解釋,「老石現在在參加軍事演習,聯系不到,估計還需要三四天才結束。」
「哦……」首長想一下,記起最近的大規模實兵檢驗性演習了。
一群人說著話,等待的時間才覺得稍微好熬一些。可縱然這樣,石磊落推出手術室,也已經是五六個小時之後。
手術室的門打開,醫生率先出來,貝貝首先反應過來,眼神一凜,趕緊沖了過去,「醫生……怎麼樣——」Pxxf。
一群人圍了上來,醫生沒等眾人問完話,已經趕緊解釋道,「傷者身中兩處槍傷,胸口處的子彈是穿透了防彈衣射入的,擦著心髒和左肺過,位置致命;幸好是重型防彈衣,不然以那子彈的威力,很可能射穿胸膛;另外,左肩胛處還有一枚子彈,因為沒有防彈衣的庇護,子彈穿透力強,這條手臂的神經受到損害,日後的恢復要視情況而定。他現在還在重度昏迷中,是失血過多所致,手術還是很成功的,但是傷勢太重,所以能否挺過來的要看傷者的意志力和求生**。」
醫生這番話讓在場的人心里再次一痛,這就是說,石磊落能否醒來不知道,而醒來後,左臂是否可以恢復正常,也不知道!對于一名特種軍人來說,如果有一條手臂無法正常運轉,這將意味著……
胡秋萍面色一白,幸而貝貝扶著才緩住,「謝,謝謝醫生。」
護士推著病床出來,茹貝和胡秋萍趕緊迎上去,可是看見躺在上面的人時,兩人都是深深一震,心疼不已。
由于是在熱帶雨林圍剿犯罪分子,所有的特戰隊員都是精心偽裝的,身上穿著迷彩服,外面披著偽裝物,臉上涂了作戰油彩,但是幾天幾夜的叢林生活,汗水灰塵攪成一團,每個人都滾得跟泥人一樣,臉上的油彩也花掉了,再加上石磊落受傷那麼重,流了那麼多血,骯髒的衣服上全是觸目驚心的血跡,整個人望過去,哪里還有半點人的模樣——
胡秋萍過去拉著兒子的手,連哭都不敢哭了,只敢輕輕的喚,「石頭,石頭……」
茹貝卻是遠遠的站著,不敢相信床上的那個人是從小到大欺負她的惡魔,他不是向來跟個打不死的小強一般麼?伯父一邊拿鞭子抽,他還一邊上躥下跳的。怎麼現在會這樣了無生氣的躺在這里,渾身上下居然沒有一處地方可以看的……
石磊落,這真的是石磊落嗎?
邁著仿佛是灌了鉛的雙腿靠前,茹貝顫抖著伸出手,輕輕觸一下他的胳膊,又像是怕踫疼他一樣,倏地收回來。
他的臉上都是血污和油彩,可她還是認出來了,這就是他,是那個惡魔!那張輪廓,她怎麼會忘記呢!
「石磊落……」茹貝輕輕呢喃一句,已經沒有力氣說出更多的話來,腦子里空白一片,渾身的力氣也像是抽空了。石磊落,天不怕地不怕的石磊落啊,從小到大跟她斗嘴打架的石磊落啊……他這是怎麼了?
醫生上前打斷家屬的悲慟,「傷者送到ICU重癥監護,清洗干淨,二十四小時看護觀察。」
「是,主任。」護士們說著,上前扶起胡秋萍。病床立刻被推走,醫生被軍區首長攔了下來,雙方在交談什麼。茹貝和胡秋萍還是不放心的跟了過去,原本現在傷者是不讓探視的,但是胡秋萍說明了貝貝的身份,最後護士長還是允許貝貝進去幫忙清洗石磊落的身體。
拿著毛巾,貝貝久久不敢下手,眼淚就像是斷了線的珠子一顆接一顆的往下落。活到這麼大,除了父母去世時,她心里再也沒有過這麼緊張、慌亂和傷心的時刻了。一直以為自己是討厭他,不想看到他的,卻沒想到,當他真正遇到危險時,她會是這麼揪心煎熬……
茹貝一邊輕輕擦著他的臉,一邊落著淚,一邊無意識的呢喃,「石磊落,你一定不可以有事……一定不能有事——我,我有話對你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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個上上有。已經二十四小時過去了,可是石磊落還是沒有醒過來。胡秋萍推門進來,見貝貝就守在床邊睡著了,輕輕叫醒她,「貝貝,你去睡會兒吧,我來看著。」
茹貝慢慢坐起身,看一眼面色蒼白,雙眸緊閉,顯然還在沉沉昏睡的石磊落,忍不住又皺起眉頭,「他怎麼還不醒啊……」
胡秋萍現在心里已經平靜了許多,兒子沒醒,但是情況也沒有惡化,至少說明還是有希望的,便笑笑安慰,「流了那麼多血,怎麼會這麼快醒來呢……你去睡睡吧,休息好了再來守著。」
茹貝雙目無神的看著昏睡的石磊落,低緩的道,「我沒事,伯母……我就在這里吧——」
胡秋萍笑著在茹貝身邊坐下,嘆息一聲,「你說你們這對兒冤家啊……平日里好端端的非要斗來斗去,現在石頭這樣,難道你不應該覺得報復了一把……?」
茹貝轉頭,不好意思的垂下眼簾,看著腿上不停攪動的雙手,「……伯母,我——」
「好了,我也是就是說說而已……你們兩啊,我還不懂?合不得離不得……」胡秋萍小聲的說道,可後來想起什麼,忽然又面色沉重起來,「只是貝貝……我以前沒想到石頭會進特種部隊,想著你做我們石家的兒媳婦,雖然說軍嫂難當,但是我們兩老對你好一些,也算是可以彌補石頭不能經常陪你、照顧你的缺憾……但是,現在石頭遇險,我忽然動搖起來……」
茹貝沉默,靜靜听著胡秋萍的話,不懂她想說什麼。
「哎……我現在覺得我太自私了,石頭這樣的身份,這命早不是他自己了的——要你嫁進我們石家,我擔心有一天石頭……這樣,豈不是害了你——」昨天一晚,胡秋萍輾轉難安,一面為兒子擔心著,另一面想著自己全家上下用盡辦法留下了貝貝做媳婦,到底是對還是錯,這樣是不是太自私了?
茹貝沒想到胡秋萍在這個時候,沒有擔心自己兒子的死活,卻在想對她是否公平,心里不禁感動,「伯母,我……」看一眼床上昏迷的人,茹貝接著道,「我不會離開他的……既然已經走到了現在這一步,就像他已經走上了軍人這條路一樣,除了繼續走下去,不會有第二個選擇——」
幾個月前,當那個迷亂曖昧的夜晚,她決定徹底獻出自己時,就已經為今後的人生選擇了方向。她的骨子里想著從一而終,腦海里刻著一生一世一雙人,即使石磊落真有一日為國捐軀,那她也不會後悔。
媽媽是軍醫,在**時為了爭分奪秒的搶救病人,不慎染病離世;父親是軍人,在一次特大自然災害搶救中,為了救幾名被困的群眾,不慎遇險重傷。她自己雖然不是軍人,但骨子里也流淌著軍人的血,她怎麼會因為自己的丈夫將來有可能戰死沙場,現在就打退堂鼓呢。
胡秋萍沒想到貝貝會如此堅定,一時驚訝,緩過神之後,又嘆息道,「貝貝……伯母以前跟你說的話,都是為了……呃,為了故意讓你——」胡秋萍是在是不好意思說出當時對貝貝用的心計,可現在不得不說了,「總之,我這一次是很真心的跟你說的,貝貝,你不必為了恩情而答應一輩子跟著石頭的……他現在這樣子——以後你指不定受多少苦啊!」
「伯母,您不用說了……」茹貝轉身看著石磊落,「我不是為了恩情堅持留在他身邊的……」
胡秋萍一驚,雙眸里滿是疑惑,「……那是為了什麼?」
茹貝心里忽然跳的很亂,腦子里交叉出現石磊落臨走前留給她的字條,還有手機里那三條未發出的短信,「……伯母,我現在也說不清楚,但是……我想,有一天我會清楚的。」
當得知他出事時,那種無止境的擔心、恐懼和傷痛,難道就是喜歡嗎?不是普通朋友之間的那種喜歡,而是女人對男人的……喜歡,或者說……愛?
茹貝現在不敢肯定,但是她知道,不單單是為了恩情;他們現在應該算是戀人未滿吧。
胡秋萍想著兩人從小結怨太深,現在即使這種感情要發生變化,肯定也不知一朝一夕的事情,便也不再逼迫,「那好……那這件事就先不提了吧——」
「嗯……」想著石磊落一時半會兒的也不會醒,茹貝便想出去買些東西,看樣子在這里是要長久住下去了,來得匆忙,她跟胡秋萍什麼都沒帶,「伯母,我出去買些生活用品,您先陪著吧。」
「嗯,好。」
出了病房,茹貝才拿出手機開機。一開機,手機就不停的響起來,有陳懷恩的未接電話提示和短信,還有林嬌的短信。茹貝看著信息,猛然響起來昨天跟林嬌說的事情,趕緊給陳懷恩打過去。
「懷恩哥——」
茹貝還沒說話,陳懷恩已經急著問,「貝貝,你在哪里,怎麼電話一直無法打通——」
「懷恩哥,我現在不在家,我在S省,石磊落他在執行任務時負傷了,現在還昏迷著,我一直在重癥監護室里,不能用手機。」貝貝這個時候也來不及想什麼,陳懷恩一問,她便老老實實都回答了。
陳懷恩倒是沒想到石磊落會出事,愣了一下,又意識到剛才貝貝焦急擔憂的口氣,心里又是一涼,但還是安慰道,「放心吧,他是戰斗英雄,醫院不會讓他出事的!」
「嗯……對了,懷恩哥,我找你,是想讓你幫忙的——我的朋友林嬌你知道的吧,她媽媽病了,做手術需要很多錢,他們家里東拼西湊也只有三四萬塊,還差十萬呢!」貝貝頓一下,「嬌嬌的意思,想讓我幫忙跟你開口,向你借十萬塊錢!但是,我現在在這里離不開,估計短期內都不會回去,我讓嬌嬌直接跟你聯系好不好啊?懷恩哥,我也知道跟你借這麼多錢有點……但是,嬌嬌現在真的沒辦法,而且,嬌嬌的人品我可以——」
如果放在平時,茹貝肯定要琢磨半天不知道怎麼開口,但是現在石磊落出了事,她的心思都被轉移了,其他的任何事情都想盡快解決掉,便也考慮不到那麼多了,直接全部說出來。
陳懷恩沒想到茹貝昨天給他發短信說有事請他幫忙就是指借錢這事,倒確實小吃驚一下,不過听完她的解釋,見她慌慌張張的連說話都有些亂,想必是還沒有從石磊落的驚嚇中回過神來,不禁心疼,趕緊攔住她的話,「我當是什麼事,我知道了,你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我會跟她聯系的,十萬是吧?我今天晚上就拿給她。」
茹貝高興,「懷恩哥,謝謝你!等我回來,我跟嬌嬌再去找你。」
「呵呵,謝什麼。」
「那……懷恩哥,我現在要出去買些東西……先不說了?我跟嬌嬌打個電話,把你的聯系方式給她,你們自己聯系去吧。」
見她迫不及待的要掛電話,陳懷恩也明白了什麼,趕著她掛電話前,認真的道,「貝貝,童年的一些事不要太記在心上,自己心里到底是怎麼想的,就怎麼去做,不要猶猶豫豫左右掙扎的,費神兒。」
茹貝一怔,沒想到懷恩哥會跟她說這個,听明白他話里潛在的意思,她一時有些尷尬,「……嗯,謝謝你,懷恩哥。」
掛了電話,茹貝又給林嬌撥過去,林嬌接起電話就問石磊落現在怎麼樣,後來又安慰貝貝,「你現在照顧好他吧,我這事沒這麼急,你就不要操心了。」
「嗯,反正你們自己聯系去吧。」
「好了好了,知道了。照顧石磊落,也照顧好自己啊。」
在封閉的空間里呆了一天一夜,茹貝走出去見到陽光,心里的陰霾和不快總算是消散一些。買了東西回去時,胡秋萍正在給石磊落擦臉,茹貝接過去,「伯母,我來吧……您去吃飯吧。」
胡秋萍笑笑,「好,你吃什麼,我給你帶來?」
「不用了,伯母,等會兒我自己去。」茹貝小心的伺候石磊落,頭都沒回說道。
病房里只剩下茹貝一人,還有床上躺著昏迷的石磊落。茹貝輕輕擦著他的臉,听著床邊規律的機器聲響,自言自語,「石磊落,你怎麼還不醒來啊?你是不是就想這樣一直睡下去?你不是還說要讓我對你負責的嗎?你不醒來,我怎麼負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