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末 第一章 此間少年

作者 ︰ 尺寒影

風停,雨寂,萬物皆靜。

青州的氣候一如既往,風雨無常,明明還是碧雲連天,萬里晴空,轉眼便是黑雲壓城,嵐風嘯空。游人詩雲「一年星光夜,萬里忽來雲」,以此來打趣青州奇特的氣候。不少閑客紛紛幕名來此,觀賞被津津樂道而傳詠天下的景況,更有好游者奇之,尋山林密澗,大荒遺澤而無所得。當地人言,深山中有妖化形、有怪成精,吞吸星光月魄,吐納黑風怪雲,是以青州一地風雨難測。然他們祖輩遷此已越百年,人畜皆相安無事,故鮮有人信之。

今日,風停雨驟。

是時,山空湖靜。

「天道無親,常與善人,果真如此嗎?」一聲輕輕的喟嘆打碎了林間靜謐,雖言溫如風,可聲音中淡淡的不甘與憤恨卻如漣漪般向四方傳蕩開來。

墨藍的夜空下,肅穆的山峰上,依著古木的少年,一襲羽衣白若初雪,可也白不過蒼白的面容。也許疲憊,也許無奈,少年順著筆直的樹干緩緩蹲來,微微揚首,望向星光將起的蒼穹,細長的眸子里清湛如山泉,明亮澄澈,如三春之水給人以溫暖,仿佛這雙眼便是冬日的暖陽,散溢著暖人心扉的氣息。

少年輕輕擄開額前的幾縷發絲,任山風吹向後肩,一時間,衣襟翩翩、青絲輕揚,沉靜的面容蒼白卻分外俊逸,仿若謫世之仙,遺世而獨立,欲月兌塵而去,說不清的瀟灑,道不明的落寞。

嘴角驀然微揚,似春暖,似花開,少年笑了,微揚的弧度如幽幽新月,極盡雅致。

「不為苟亡,卻也不為苟存,你知我意,不用藏了。」少年輕聲說道,神色淡然如常,連頭也不曾回。

「葉塵」似乎微微驚訝被看破身形,一抹灰影如鬼魅般從樹陰中飄出「你,是如何知道我藏身于此的?」

「墨家藏影術取法海外,藏身納形,神鬼也難測,只是,你火候尚欠,每四息方可換氣,你卻只用了三息半,難以迅速平息心跳,所以當你來的那一刻我便知曉。」被稱為葉塵的少年淡淡而道,仿佛知曉這些都是理所當然的。

灰影漸漸顯露出身形來,卻是一位灰衣中年男子,其眉目疏朗,稜角分明,兩側長鬢隨風舞擺,望之剛正威嚴。中年男子平靜地望向少年,眼中滿是贊賞之色。

「拿來,此後改名更姓,勿再走動江湖,今日便放你離去。」男子面容正氣怡然,話語誠摯,神情間有著悵惘之色。

「還當我是少不更事的孩童嗎?」葉塵緩緩起身,曲指彈去衣袖上青蔥的落葉「怕是交給你之時,便也是我命去之日。」葉塵轉過身來,望著眼前的灰衣男子,嘴角依然掛著淡然的微笑,仿佛談論的是另一個人的生與死。

「不愧是葉家之後。」男子神色一變,絲毫不吝惜贊賞之詞「而你更是後輩中的翹楚,智力卓絕,可謂通天,但凡天下武功,十之**竟都被你參悟,可惜,天妒英才,你葉家橫遭禍患,否則他日你葉家必應你而興!」

葉塵微笑依然,平靜地看著眼前的男子,沒有半點喜和悲「許先生過譽,我想知道我葉家其他人如何?」

似是很欣賞眼前的少年,男子並不曾隱瞞,盯著葉塵的臉色徐徐道︰「除卻你父母被護衛拼死掩護逃離,其余皆已被剪除。」

葉塵心底如遭雷擊,狠狠地抽搐了下,眼中涌動著濃濃的悲涼,竟然,竟然都死了!但他頃刻便恢復過來,清明如初,似乎那死去的不過是路不相識陌生人,與己無干。

這一切都看在男子眼中,心中對其欣賞之情更加濃郁,甚至已經隱隱動了惜才之念。早在他還是葉家供奉時,便有意收其為徒,葉塵天資之強可以說是他平生僅見,即便還是八歲之時,便能看懂許多深奧晦澀的功法,當時不少資深名家都抱以懷疑,但當面讓其解讀一些武林公認難以練就的功法時,年僅八歲的葉塵便能從中尋找出數種途徑,甚至其中還有不少獨特的見解,一時間葉塵的大名傳誦江湖,甚至有不少名動江湖的至尊人物主動拜訪葉家,收徒之意表露無疑,但葉家不知道出于何種目的都婉言拒絕,其中許姓男子也是其中之一。這也導致葉家慘遭屠戮時不少本是交好之人紛紛沉默,一個絕世的天才,既然自己得不到那別人也休想染指,如此毀去也不失為上策。

「倘若,你忘掉過往,從此隨我姓氏,奉我為師,今日便饒你不死,我以許氏一族起誓,絕不違諾。」許姓男子眼中閃爍著期望的光芒,如果真能得到如此天資卓絕的弟子,如果他真能誠心以對,那麼可以料見的是當他功參造化時,作為他的師傅也必將享譽江湖。

不論是初入江湖的少俠或是已威震武林的巨擘,名滿江湖永遠是他們化不開的江湖夢,無可追溯,亦無可辯駁。

葉塵眼中閃過若有若無的譏諷之色,淡淡道︰「可以!」

許姓男子還未露出狂喜之色,便陰沉下來,只听葉塵又道︰「只要你能滅去天璣閣,我便答應。」

「你找死!」許姓男子額頭青筋爆出。想那天璣閣是什麼地方,其閣主雖極少出入江湖,可一旦他出現于武林中,萬千門派莫不馬首是瞻,不管是桀驁不馴的大盜猖匪還是名流至尊皆敬畏以極。

傳說其修為已登峰造極,抬手間便有破滅蒼穹之力,無人能擋其鋒,傳說其武功境界已趨天人,只差臨門一腳便可飛升成仙。

且不論這位神龍見首不見尾的閣主,便是其門下就有無數名動江湖的人物,其中比許姓男子厲害的多如牛毛,這樣的勢力連當今朝廷都畏之三分,試問天下誰敢揚言滅除?更何況,更何況天璣閣的出手還是他一手策劃才成行!

「是你將我族至寶之密告知天璣閣,引誘其前來搶奪,我不怪你,人不為己天誅地滅,這等道理我還是明白,只怪父親識人不淑,當年不肯听我勸告,太過信任你,連我族之密也告知于你,最終引來大患,可惜,今生怕是沒希望為家族復仇了,只是能做的我都做了,只願父母能度過此劫」

「知道便好,今日你在劫難逃,交出那物,給你一個痛快。」雖然渴望得到如此弟子,可如果對方仍然冥頑不靈,那麼也只有痛手了結對方。

「我自然在劫難逃,可是你以為你便可安然歸去麼?」葉塵略含譏色的淡淡話語如晴天霹靂,使得許姓男子心頭一震。

這樣心智見長的人物,他可不相信對方沒有一點對敵手段,雖然一路追蹤而來對方沒有多少內力,唯獨身法步伐獨特,但男子依然不敢放松警惕,作為葉家的供奉之一沒有多少人比他更了解這個智近于妖的少年可怕之處。

「你上這座山多久了?」葉塵眼中帶著毫不掩飾的戲謔。

「四盞茶,只多不少。」許姓男子念頭微轉,眼中陰晴不定,片刻後還是如實道。

「嗯,四盞茶,山腰的幾顆鬼母陰陽雷差不多也該爆炸了。」葉塵語氣雖淡,仿佛說的不過是雞皮蒜毛的尋常事,但此時此刻,許姓男子卻面色陡然蒼白起來!

鬼母陰陽雷是何物,尋常百姓或許不知道,可閱歷極深的江湖中人能不明白?提及此雷,誰人不色變,誰人不畏之如虎!

也許江湖中有人不知曉當今朝廷之主是誰,卻沒人不知道殷城鬼家,得罪他們便意味著開罪了閻羅,雖然鬼家的武功並不顯著于世,但他們秘制的鬼母陰陽雷卻是一樣極為可怕的物事。

曾經有敵家將當時鬼家家主之子刺殺,鬼家舉族追殺,但凶手卻被湯城商家袒護,並拒絕鬼家之人進入城內,城門更是緊閉,袒護之意表露無遺。鬼家忿然,卻出人意料的離去,然而還未待江湖中譏諷嗤笑的言論傳開,另一件駭人听聞的事情卻將他們深深震撼。

依然是鬼家,依然是湯城,但在鬼家離去的那天夜里,湯城被夷為平地,不是天災而是**!有幸存者心有戚戚地說是鬼家所為,並親眼看見鬼家之人以連天弩向城內發射了幾枚拳頭大小呈銀白色的球狀物,瞬間連天的爆炸聲響起,好似蒼穹的怒吼,震耳欲聾,聲威盈天,端的是可怖,只不過呼吸間這座歷時百年之久的湯城就此變為廢墟。

後來百年中那白色球狀物也偶爾再次出現,而每一次出現無不引起了軒然大波,其名聲更是大噪。據鬼家人言,此乃鬼家秘制鬼母陰陽雷,絕不外傳,是以打消了許多覬覦者貪婪之心,沒有誰願意面對這樣一個恐怖家族上天入地般的追殺,特別是這個家族護短之心極其之重,哪怕得罪他們的普通家族成員都得掂量掂量自己是否有這個底氣與膽量,歷史之中鬼母陰陽雷的後續出現有不少就是因為普通族人被辱或被肆意殺害!

「休要恐嚇于我,鬼家行事向來低調,鬼母陰陽雷更是不傳的絕密之物,普通族人都無法擁有,你一介外人如何會有此物?」許姓男子強自鎮定地喝道。

「無它,鬼家少主與我有舊而已……」在這天地即將塌陷的一刻,在這生死玄門將要降臨之時,葉塵面色從容、淡定如素,仿佛這個世間再沒有什麼能讓之動容的事情,哪怕是生與死!

話音剛落,轟天雷音驟然乍響,如天雷在耳畔轟鳴,振聾發聵。其聲勢浩大,天空悠悠白雲猛然被這聲浪生生震碎,百鳥挾著恐懼高飛青冥,山體如行將就木的老者搖晃不止,仿佛片刻便將坍塌般,山間樹葉紛紛被震下隨著浩大的聲波漫天飛舞,遮蔽了大半個天空,一時間天地陰沉,仿佛邪魔出世欲噬滅大地。

許姓男子眼中露出濃濃的絕望,聲波來臨時他便毫無抵抗之力的被震翻在地,這鬼母陰陽雷的威力遠超江湖傳聞,而那山腰處或許還不止一顆陰陽雷!

他無法想象這樣一個驚采絕艷的少年竟早已有了取死之道,之前故露蹤跡引誘他來此,為的只是拉上追殺的仇家給葉家陪葬!而敵人來臨之時卻不顯絲毫慌亂,從容侃談以言語托住對方,等待那陰陽雷的爆炸。

這一切說不上計謀高妙如海,也談不上智力亮拔不群,但拿生死當做籌碼,而且還是無論成或敗都是死字一途的賭局,誰敢輕言不屑?

如他這般決絕之人,或許有,但絕對不多!

葉塵同樣被突如其來的聲浪震翻在地,齊整的長發散亂開來,雪白的長袍上已沾染了不少塵埃,略顯狼狽,但其神采卻一反常態的飛揚,仿佛即將來臨的並不是死亡,而是解月兌也是寬慰。

「若非你,我葉家也不會破敗至此,能拉你為葉家作陪,我心稍慰,可惜了那天璣閣還逍遙法外,實為此生憾事!」葉塵望著身形同樣狼狽的男子無聲而笑。

只是,這無聲的笑意中好似存了一股天難逆地難拂的意志,這是對生與死的俯視,對宿命不甘的反叛。

在這山體搖晃,遮天蔽日,仿若末日般的境況下,一襲雪白的羽衣孤單而無聲的笑意在天地間顯得分外淒涼。

或許至此之後,世上便多了一對失去親子的父母,而芸芸眾生中則少了一個與他們擦肩而過的過客罷了,僅此而已。

「轟…」又是一顆陰陽雷爆響,百木傾斜,飛沙走石,山體更是劇烈搖晃,眼看便要倒下的樣子。

許姓男子依然毫無抵抗的被再次震翻在地,感受到這山體越加劇烈的晃動,他的心沉到谷底,方才或許還會有僥幸心理,但現在,即便沒有了鬼母陰陽雷,在這樣的情況下以他的武功也是絕難安然下山!

望著此時此境淡然若素的葉塵,男子眼中閃過復雜之色,他在葉家承供奉一職已越十數年,與江湖中人相比,沒人能比他更了解此子天資的可怕。歲余能言,三歲識字,四歲斷文,六歲知經書,九歲能詩,十一歲辯夫子,十二歲著文章,如今十五歲矣,但凡武經寶典無有不通無有不理解者。

其智近于妖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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