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幾何時也為其資質唏噓不已,甚至不止一次的表達了收徒之意,奈何其父多次婉言拒絕。若不是他葉家族寶涉及重大,若不是他本人有難言之隱,他也絕不願將葉家出賣,十余年說沒有一點感情那是萬萬不可能的,特別是對葉塵,雖然沒有如願收為徒弟,但多年來常常為他講解武林佚事,講解各門各派武功路數,心底已把他當做了自己的學生。奈何天意難違,一個葉家昔日供奉,一個葉家後人,如今反目成仇。
由始至終,他都十分欣賞葉塵,若非如此葉塵早便命喪他手,雖說葉塵世天資過人,練得玄奧身法,但是如何能比過在江湖腥風血雨中闖蕩十數年的他,而且葉塵是他看著長大的,他練過什麼武功再清楚不過了,如果他想殺了葉塵,那麼在追蹤而來的路上他就有數種方法瞬間追上葉塵,然而他沒這麼做,他只是想看看這個自己一心想收為弟子的少年,這個名滿江湖的傳奇少年如何面對自己的追殺,可最終他還是小看了葉塵,不是小看了他的武功,也不是智計,而是葉塵的心性。
能漠視自己生與死的人才是真正可怕之人!
此時,中年男子嘴角不由得浮現一抹自嘲之色。
二人都面臨死亡之境,幾無升天可逃,但氣氛卻是頗為詭異,一邊是揚著莫名笑意的葉塵,一邊是緘默不言的許姓男子,他們二人靜靜佇立著,仿佛死亡並不曾來臨.
「轟轟…」接連兩聲轟鳴聲疊加在一起,聲威駭人,便是天罰神雷也不過如此。這座山再也承受不起如此連續的轟擊,緩緩地向一方傾斜,一時間山石橫木皆如波浪般從山頂翻滾而下,煙塵彌漫,頗為壯觀。
然而,本沉靜的許姓男子在被震翻的一剎那出人意料地就地一滾,滾到葉塵附近,不待葉塵反應過來,便魚挺而起將其喉間握住。
葉塵先是一驚,可隨即鎮定下來,今日無論如何都是一死,早死一刻又如何?
出乎意料的是,那只握住脖頸的大手卻並未如想象中狠狠將葉塵的脖子擰斷,而是另一只手閃電般點在了他周身幾個穴道上,一時間,葉塵四肢酸麻無力,口舌難言,連表情也凝固。
葉塵心下頗驚,他自恃聰穎博慧,對天下武功皆有了解,但許姓男子這一手卻是他見所未見,聞所未聞,這是什麼武功?居然能將人血脈制住,麻痹肢體,短時間可以讓對方毫無反抗能力,長時間則會讓對方血脈不暢產生暈厥甚至休克,這真乃交戰的不二法門!僅僅是片刻,葉塵便略略將此功法分析一番,雖不全面,但初次接觸便能理解至此,已是頗為難得。
在葉塵以為即將死去的時候,卻听耳畔許質格外溫和的聲音「沒有收你為弟子,是我此生兩大遺憾之一,可惜,造化弄人….」在山石滾動的聲音中,男子異常的話語卻還是十分清晰的傳入葉塵耳中。
微微嘆息一聲,男子粗糙的大手從葉塵懷中模出一物,那是一個十分精致的玉瓶,其紋理清晰,泛著淡淡的熒光。手托玉瓶,男子道︰「你們葉家只知道這是祖傳之物,卻不知道此物干系重大。」
男子扒開瓶塞,立刻便有一種沁人心扉的香氣四散開來,聞之精神一振,甚至不能有絲毫動作的葉塵也覺得掣肘略緩,體重血液微微流動起來。一顆圓潤如珠晶瑩如玉的月白色藥丸從玉瓶中被倒了出來,頓時香味更加濃郁,男子眼中也閃過熾熱的光芒,但頃刻便似被冷水撲滅般消失無影「此丹來歷不凡…」說著男子莊重地看向葉塵「這,不是凡間之物,而是來自仙家!」
許姓男子的話卻讓葉塵心底掀起驚濤駭浪,仙家,在很多人眼中,仙家是虛無飄渺的,存在與否尚在兩說之間。但葉塵博覽群書,翻閱古老典籍,對許多歷史上聳人听聞的奇事異聞一一查證,最終推斷在凡間確實有一股神秘群體。
他們隱匿在凡人難去之地,且掌控者毀天滅地的力量,歷史上在岑舟城外曾一夜憑空多出一個偌大的湖泊,其形狀像極了掌印,當時議論紛紜,鬼怪之說不脛而走;史書上有記載,在不同的年代皆有人曾見過飛行于青冥的仙人;野史中也有不少光怪陸離的傳說,有座叫做闡碑的古城一夜間人畜生靈全部消失無影,但城中所有財物一應俱在,甚至有的房中燈火依舊。
種種玄妙離奇的事件看似是無稽之談,但葉塵卻可以肯定在這個世間,除了人類,除了萬物生靈,的的確確還存在著著一個凌駕于他們之上的群體,可能是鬼怪又或者是仙神。
如今听得男子所說,自己家傳之物竟與「仙家」有淵源,豈能不震驚失色。
「出賣你族,非我所願,而你,我更不想傷害,奈何至此……」葉塵口舌難言,只能一動不動的听著徐姓男子的話語「我欠葉家良多,今日便還上一兩筆,他日在地下見上你葉家之人,也好說話。」男子自嘲一笑,在葉塵難以置信的目光中,一指點在葉塵光潔的額頭上。
葉塵不明白,一個看著自己長大的供奉,一個教會自己很多的老師,為什麼突然背叛自己的家族,為什麼讓自己的親人罹難,葉塵也不明白,一個追殺著自己許久的昔日長老,為什麼又突然放過自己,為什麼還要在絕境中傳功給自己!
葉塵明白很多武功典籍,明白很多江湖軼事,卻沒能夠明白那一顆顆在滾滾紅塵中浮動的人心。
人有情,卻可以被名利湮滅,人有性命,卻又可以為情義無反顧!
許質是壞人麼,何以在生命最後的關頭傳功給自己?是善人麼,可是葉家多少無辜的族人因他慘死!
在這個煙塵滾滾、山石橫飛的青山上,在這個天塌地陷、日月無光的世界里,隔絕了恩怨,隔絕了情仇,只有相對無言的少年與男子,仿佛時空被定格,只余山石轟隆之聲,又仿佛時光被拉伸,唯見男子漸漸蒼老的容顏。
男子送去的,不僅是一生的功力,一生的生機,也是一生的期望,半生的愧疚。
沒人能明白,為什麼他會放過眼前的少年,也沒有人能明白為什麼他會在這生死之際將自己的一生都送給了眼前的少年!
終于,在葉塵感覺到經脈脹痛之際,額頭上的那根手指無力地放下。
望著眼前面色蒼白幾無人色的男子,葉塵眼中露出復雜之色。
微微顫抖著將手中那顆依舊香郁的月白色丹丸托起,塞進葉塵的嘴中,男子憔悴的臉龐上露出了一絲欣慰之色。
還未待葉塵反應過來,月白的丹丸便如一股清流順著咽喉流進了腑髒中,起初如同瓊漿,甘爽清洌,涼沁心神,舒暢無比,但片刻後,月復中卻如添炭火,五髒六腑似被灼燒,疼痛難言,即便葉塵定力遠超同齡人,也不由得哼出了聲。
正自葉塵難熬之際,一只大手貼在了自己的月復上,頓時方才被輸進來的內力如同受到召喚的孩童紛紛向月復部游去,而那股灼燒的疼痛也徐徐減輕,最終只覺得月復中如喝過辣酒般火熱卻不再疼痛。
依稀間,葉塵甚至可以听見眼前男子喘息聲,這還是曾經那名動江湖的大佛手許質嗎?此刻看去仿佛只是一位普通人家的老爺爺,沒有了半點神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