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刀無痕 第五卷 第一百零一章 白衣勝雪

作者 ︰ 狂沙

怒雪飄飛,天地肅殺,千里河山一片銀白,幾無雜色,漫天雪花中,一輛華麗馬車緩緩在空曠的道路上行駛,滾動的車輪碾碎了滾滾紅塵的萬丈冰雪,十多騎駿馬奔馳在前後,護衛在馬車周圍。

當先一匹馬上之人卻是英雄會的燕輝,他嘴角微微向上,不笑時也帶著三分笑意,卻說不出的令人喜歡,只有他腰下斜佩的長劍,才令人微覺害怕,但那劍鞘亦是破舊古老,又令人覺得利劍雖是殺人凶器,只是佩在他身上,便沒有什麼可害怕的。

趕車的黑白雙煞忽然吆喝一聲,勒住了四匹駿馬拉著的馬車。南宮無雪掀起用貂皮做成的簾子,推開窗戶,薄薄的嘴唇緊緊抿成了一條線,挺直的鼻子使他的臉看來更瘦削,他忽然低聲咳嗽起來,不停的咳嗽,蒼白的臉上頓時泛起明媚的嫣紅。

南宮無雪的手指修長而有力,緊緊握住了一個精美的碧色荷包,這是展瑩生前親手繡給他的,荷包的輪廓和線條看來是那麼柔和而優美,看來就象是活的,不但給了它動人的線條,也給了它生命和靈魂,他痴痴地瞧著,也不知瞧了多少時候。

蒼茫雪色里,恍惚間,展瑩似乎撐一把油布黃傘,一身素色布衣,冉冉移步在斷橋岸邊,憑欄而眺,痴痴守候的身影,脈脈無語的期待,春去秋來,風綠了樹梢,冬雪彌漫,伊人已飄遠,那抹不慎丟下的余香,兀自繚繞糾纏了不休,不經意地卷襲了聲聲嘆息,南宮無雪已恍然入夢。

黑白雙剎全身沒幾兩肉,都披著寬大的長袍,四只黑晶晶突出的死魚眼珠子發出幽冷的鬼火,目光就如鷙鷹般銳利,但等到他們目光移向南宮無雪時,立刻就變得柔和恭敬,而且充滿了忠誠和同情,黑無常沉聲道︰「主人好多年未染風寒了,此時馬車的輪轂損壞了,無法繼續前行,我們不如在附近找個客棧好好休息一下。」

南宮無雪心神震動,方驀然回得神來,留戀不堪回首,展瑩的影子黯然消逝,他心里縱然是不舍了千心萬願,也只得匆匆如此般,心卻越發痛楚,彎腰開始了猛烈咳嗽,臉色異常蒼白,心里仍不禁隱隱感覺到一陣陣刺痛。

黑無常話未說完,只見眼前人影一花,秦雪已經俏生生站在南宮無雪身邊,窈窕身子穿著雪白的衣衫,神采飛揚,體態風流,她溫柔地扶在他的後背道︰「江湖豪杰雖說極難染病,可是病來如山倒,公子還是不要連夜趕路了,這些日子我們已經踏遍中原大地,根本沒有水妖幻女月如水的蹤跡,也許妖女並不在中原。」

燕輝回頭沉吟道︰「英雄會的數千幫眾已經布下了天羅地網,四處嚴密搜捕,只要水妖幻女留下任何蛛絲馬跡,必然無法逃月兌,據說水妖幻女從小在江南長大,也許藏匿在江南水鄉,不過目前江南已是黑虎幫的地盤,我們不宜孤軍深入到黑虎幫的勢力範圍。」

南宮無雪神色悲傷,碧雲山莊的血案如同夢魘日夜折磨著他,幾只黑色烏鴉拍著翅膀,「呱呱」兩聲,忽然落在旁邊光禿的枝丫上,樹枝被踩得上下晃悠,他的目光落到了樹枝上,烏鴉拍拍翅膀,他的心也隨著禿枝上下顫悠,「 嚓」一聲,他的心似乎被悲痛折斷了。

南宮無雪抬頭凝視白雪茫茫的原野,雙眼竟仿佛是碧綠色的,仿佛春風吹動的柳枝,溫柔而靈活,又仿佛夏日陽光下的海水,充滿了無法描述的活力,忽然沉聲道︰「我們馬上到江南尋找水妖幻女,無論天涯海角,我一定要親手殺了這個妖女!」

雪似乎終于停了,天地間的寒氣卻更重,寂寞也更濃,南宮無雪隨手朝馬車拂出,架在四匹駿馬身上的木套瞬間斷裂為粉末,他挺直腰板微笑道︰「馬車壞了,我們還可以繼續騎馬前行,我不想休息。」

溶化了的冰雪沿著南宮無雪的臉流到脖子里,他身上只穿件單薄華麗的衣服,神態依然高貴儒雅,雖然站在泥濘的雪地中,身子依然一塵不染,飄逸如風,仿佛世間所有的冰雪,疾病,嚴寒,疲倦,勞累,饑餓,都不能令他屈服。

黑虎山澗裹滿了晶瑩白雪,一道飛瀑依然從布滿寒冰的峭壁之間飛流而下,中午毫無熱量的柔和陽光在瀑布下方深潭中彌漫的冰冷水霧上映出了絢爛彩虹,雪後天霽,晴空驕陽,萬物被潔白覆蓋,空氣鮮潤而清新。

趙烈抬頭凝視瑰麗瀑布,當年初入江湖,曾經滿懷夢想加入了黑虎幫,那時經常在瀑布沖涼,往事總是不由自主地漂浮眼前。

藍色長袍緩緩褪去,趙烈解開了纏在肩頭的紗布,傷口已經痊愈,隆起的肌肉上殘留著明顯和傷痕,他驀然沖到了瀑布下面,冰冷猛烈的水流沖擊著強悍的身子,大吼一聲,感到了無比的爽快,傲然逆流飛身而上,濺出了巨大水花,硬生生頂著瀑布的巨大壓力,凌空飛到高達數十丈瀑布的上方,渾身充滿了力量,冷冷凝望廣袤的大好河山。

連續數十次逆流而上後,趙烈悠然飄落,身上強勁的肌肉似乎快要爆炸,充沛真氣讓金色長發無風舞動,靜靜盤腿坐在瀑布下方深譚旁邊的岩石上,渾身熱氣騰騰,體內經脈氣息流暢自然,閉目靜心,不片晌便進人潛修默運的境界,濕漉漉的身子很快變得干燥,雙眼合得只留一線空隙,隱見內中閃閃有神的眸子,杭州苦戰風火神拳陳浪後,他領悟頗多,無論是武學修為還是精神力量又得到了提高。

良久,趙烈驀然站了起來,肩寬要細,古銅色的肌肉強悍而協調。張旺財的灰色身影忽然出現在不遠處的山崖上,他靜靜走到趙烈身後,久久凝視趙烈身上密密麻麻的傷痕,他的眼中充滿了尊敬和欽佩。

張旺財低聲道︰「大哥,我接到密報,丐幫幫主吳沖寒和鐵血聯盟總盟主宋青河最近連續遭到了神秘殺手組織的暗殺,不過那些殺手都失敗了,我覺得這些暗殺和前段時間大哥遭到了暗殺有關聯。」

寒風刺骨,趙烈赤果上身,可是卻沒有感到寒冷,久久聆听沉思。張旺財繼續道︰「其中丐幫幫主吳沖寒遭受的暗殺最為猛烈,竟然連續遭到五六次襲擊,可是全部吳沖寒沉穩化解,昨天他更是被黑榜排名第六的冷月飛劍樓雨襲擊,吳沖寒不愧為六大門派的幫主,一身功力驚世駭俗,性格寧折不彎,雖然左眼被樓雨刺中,依然用手中殘破斷劍斬斷了樓雨的冷月飛劍,拼死斬殺了劍法飄逸如神的冷月飛劍樓雨,丐幫上下無不欽佩吳沖寒身上的浩然罡氣!」

「吳沖寒乃是江湖難得鐵漢,功力藏而不露,真氣雄厚純正,我曾經與他交手,他的功力在我之上,可是沒想到他竟然能夠擊敗黑榜排名第六的冷月飛劍,據說樓雨劍法如神,曾經把武當派裂空劍虛無道長的師兄刺殺于劍下,光就劍法而論,恐怕在黑道僅次于蕭碧痕。」趙烈說到最後,忍不住深深一聲嘆息,「吳兄渾身正氣,性格豪爽,精明能干,光明磊落,我和他本可成為肝膽相照的朋友,可惜他為人太過迂腐正直,把所謂的「忠信仁義」看得比生命還重要,哎!」

趙烈思索片刻,沉吟道︰「這個神秘的殺手組織顯然和突厥有關,吳沖寒率領丐幫與突厥浴血激戰,突厥自然對吳沖寒恨之如骨,這個神秘殺手組織的規模實力大大超出了我的預料,里面似乎混雜了大量黑榜高手。突厥帝國在玉門關外鎩羽而歸,顯然並未死心,居然想讓中原武林自相殘殺,而他們則漁翁得利,簡直是痴人妄想!你馬上吩咐周長空加緊調查,盡快查明殺手組織的底細,此事不宜拖下去,必須想個辦法解決,否則敵人在暗處,我們始終充滿極大風險。」他目光閃爍,臉上逐漸露出了冷笑。

張旺財恭敬道︰「鐵血聯盟總盟主宋青河已經派人送來消息,希望能和黑虎幫聯手干掉英雄會,南宮世家的滅門慘案重創了英雄會,南宮無雪四處追殺凶手,根本不能把心思放在英雄會,目前英雄會幫眾士氣低落,若是能和鐵血聯盟南北夾攻,應該可以一舉擊敗橫亙長江的英雄會。」

凜冽的寒風吹過,陡峭山峰上的積雪如煙霧般彌漫落下,趙烈忽然感到有些涼意,眼神亦如霧,久久沉思後淡淡道︰「黑虎幫在江南已經站穩腳跟,英雄會雖然連續遭受沉重打擊,但實力不容小視,若黑虎幫真的和鐵血聯盟聯手攻擊英雄會,必然會是一場血戰,放眼世間滄海桑田,血流成河並不能稱霸江湖,不戰而屈人之兵方為上策。」

張旺財不再說話,眼中射出了欽佩目光,黑虎幫想要不戰而吞並英雄會實在比登天還難,簡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可是趙烈很久以前就開始謀劃,而且已經付出了巨大的努力,只要有一絲機會就絕不會放棄,這就是趙烈一貫的風格。

寒風凌厲,氣溫越來越低。良久,張旺財忽然沉聲道︰「南宮無雪儒雅高傲,絕不會向大哥低頭,而此刻南宮無雪為了追殺水妖幻女,已經深入到了黑虎幫的地盤,如果想要殺死他,這次是絕佳的機會,稍縱既逝。」

瑰麗飛瀑傾瀉而下,水聲轟隆,水霧彌漫,趙烈的雙眼閃過了冰冷殺意,但很快彌漫著蕭瑟之意,忽然披上了藍色長袍,轉身對旺財冷冷道︰「該殺的人,我絕不手軟,可是不該殺的人也絕不能殺,光憑打打殺殺絕對無法征服江湖,無論結果如何,我也要盡力去做,我決定親自去見南宮無雪。」

雪霽景明,茫茫皚皚的平原上疏落著一棵棵梅樹,老干虯曲嶙峋,枝條清 交疊,有斑斑點點的雪粉粘在其上,映照得盈盈蓓蕾冰清玉潔,更有性急的一枝,早早的破萼怒放了,還低低的橫出來,擋住去路,拂在面前。

南宮無雪靜靜獨自佇立,白衣勝雪,英俊面容透著來自血液中的傲骨,如同身邊寒梅般清冷飄逸,似乎在等待什麼,微風搖了一下,寒凜中香清益遠,梅林後面有一彎小河,上面有簡陋的小橋,驀然眨眼間,小橋上出現了一個藍色身影,緩慢走來,銀裝大地靜寂安然,野郊曠外,人鳥聲絕,幾處梅影,一點荒村。

趙烈負手從梅影中輕輕走近,不時聞到梅花的清香,悠然微笑道︰「為何這些年江南的冬日總是如此寒冷,記憶中的江南很少這樣千里冰封,萬里雪飄。」

南宮無雪明白這里乃是黑虎幫的月復地,也許周圍暗藏殺機,但他沒有轉身,也沒有說話,依然凝視冰清玉潔的寒梅,旁若無人地任寒梅樹枝葉在清風中婆娑他的發絲,任樹枝在冰冷陽光下投下斑駁的碎影,神態一派祥和,那種自然的和諧讓他更加風情萬種。

曾經亡命江湖的趙烈此時已經名動江湖,黑虎幫的實力並不在英雄會之下,南宮無雪心中無限感傷,江湖風雲變幻,人生命運難測。良久,他淡淡道︰「物是人非,淡淡清香盈袖,,世界流光飛舞,幻真千變,花開轉瞬即謝,流星稍縱即逝,不知趙幫主為何要見我?」

淡淡寒雪淡淡愁,趙烈心中也是無限感傷,沉聲道︰「很多美好的東西只能綻放瞬間,我到此刻終于明白展瑩為何一直深愛著你。」

南宮無雪雙拳驀然握緊,臉色蒼白如雪,心中一陣刺痛,生命匆匆來過,又匆匆離去,經不起情感的牽絆,有過依戀,有過無奈,可是該走的注定要離開,錯過了便是永遠,他忽然冷冷道︰「不知趙幫主可否告之展瑩的埋身之處,我想去看看她。」

趙烈的眼神無限滄桑淒涼,聲音沙啞而低沉,「當日展瑩被張楓刺穿胸膛,接著我們被突如其來的海浪卷走,她生死不明,雖然還生機會極為渺茫,但是也許她還活在人間。」他閉上眼楮,似乎看到海風卷起巨大的海浪不斷砸在斷崖上,心中也是刺痛萬分。

南宮無雪的雙眼閃過激動目光,就連身子也在微微顫抖,但目光很快變得黯然無光,默默沉思,「她若還活在世間,就不會不來找我!趙烈的話究竟是真是假?」

趙烈忽然睜開雙眼道︰「今日我前來拜訪,是想告之一個消息,前幾天我偶然知道了水妖幻女的下落,這些年她一直藏匿在漠北的龍門客棧,不過龍門客棧里面高手如雲,詭異復雜,你千萬要小心。」雖然他早就知道水妖幻女的老巢是龍門客棧,但一直等到南宮無雪苦苦找尋大半年後方才告之。

南宮無雪神色堅毅,雙眼射出駭人芒光,肅然道︰「大恩不言謝,等我報仇血恨之後會親自到黑虎山。莫說是小小龍門客棧,就算是龍潭虎穴我也沒放在眼中!」

黑虎山山幽雅花園中,趙烈倚在中間亭子欄桿上,透著無限的靜性逸情,面前桌子上酒壺正溫,他悠然和張旺財把杯淺飲,靜靜等著院落中的梅開,凜冽的寒風夾著落櫻般的雪片呼嘯而過。

張旺財沉聲道︰「水妖幻女真的藏在龍門客棧嗎?」

趙烈舒服地喝著溫熱烈酒,微笑道︰「我曾經在龍門客棧見過神秘的客棧老板,她正是失蹤多年的水妖幻女,沒想到十多年來她竟然在荒涼大沙漠建成了大名鼎鼎的龍門客棧,里面龍蛇混雜,簡直就是龍潭虎穴,客棧似乎和突厥,隋朝和鐵血聯盟都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

張旺財微笑道︰「據可靠消息,南宮無雪此番並沒有帶領英雄會精銳前去龍門客棧,而是獨自悄然北上。」

趙烈悠然道︰「英雄會雖然地處中原,可是卻月復背受敵,南宮無雪為了防止英雄會遭到和黑虎幫的南北夾攻,只能孤身北上,其實他此番冒險北上非常凶險,龍門客棧如同沙漠之城,里面關系錯綜復雜,鐵血聯盟也絕不會放過這個殺死南宮無雪的好機會。」

張旺財嘆息道︰「可是南宮無雪為什麼要孤身冒險呢?大哥和南宮無雪的關系太復雜了,我還真搞不懂他為什麼要相信大哥?」

趙烈深深嘆息道︰「南宮無雪出身名門,氣質高貴儒雅,感情豐富細膩,他對展瑩的痴情讓我自愧弗如,他表面上飄逸風流,其實內心執著而倔強,背負血海深仇,所以他必然冒險北上,此次與他見面,他似乎消瘦了許多。哎,我和他之間的恩怨情仇糾纏不清,不知什麼時候才能化解?這種微妙的情感我也說不清,我和他可以互相信任,但卻始終無法靠近,因為隔著一堵無法抹去的隔閡,那是壓在我們心頭永遠的陰影。」

雪花紛紛飄落,寒風刺骨,趙烈忽然仰頭把一壺烈酒灌入喉中,想起那些難忘的往事,似乎決定了什麼,抬頭堅定對張旺財道︰「你馬上率領五十名長刀鐵騎和一百五十名寒月護衛快馬趕到龍門客棧,如果有可能,幫助南宮無雪殺死水妖幻女,如果南宮無雪不幸被水妖幻女殺死,馬上暗中聯合鐵血聯盟,準備攻擊群龍無首的英雄會。」

院中的老樹上鬧著幾只寒雀,唧唧喳喳,此時驀然被趙烈身上涌現的冰冷殺氣驚駭,急速地拍打著翅膀,箭般的沖天逃逸,就在此時,周長空匆匆從外面走了進來。

周長空興奮道︰「稟報幫主,屬下已經查清楚了神秘的殺手組織,原來是由黑榜排名第三的幽靈侯幽陽天所建立,籠絡大量黑道高手和江湖浪子,暗中和突厥帝國勾結,意圖染指整個江湖,整個組織規模龐大,管理嚴密,但最近逐漸浮上水面,顯然想江湖各大幫派逐鹿天下!」

趙烈緩緩把煮在木炭上的溫酒倒入酒壺,沉思片刻道︰「果然是幽靈侯幽陽天,難怪曾經在突厥邊境遇到他,幽陽天十年來銷聲匿跡,原來暗中一直在培植勢力,不過幽陽天野心太大了,招惹的敵人太多了,勾結外敵向來是江湖大忌,此時的江湖已非當年的江湖,長空,你馬上聯絡宋青河和吳沖寒,希望能夠聯合三幫的力量徹底廢了幽靈侯!」

長城外,古道邊,月朗星稀,干草清香,枕著月色,披了寒風,夢是千里遙遠,空氣中柔柔的風都仿佛有一種冷雪的味道,夕陽黯淡無力,就連昏黃的陽光也透著冰冷。

雪,如蛇狂舞,雪,似絲柔情,殘雪覆蓋在荒涼的大地,映著月色,更顯得悲冷寂寥,苦寒念爾衣裘薄,獨騎瘦馬踏殘月,一匹純潔無暇的白馬驀然就出現在了荒涼寒冷的曠野之中,馬上的人策馬奔行,身影交錯的一瞬間,甚至無法看清楚他的模樣,只是看到白馬蹄騰空而起,只是一種錯覺,但只這一瞥就能感覺到馬上白衣男子的驚艷。

南宮無雪一襲高貴絲綢白衣,頭發閃亮,束于腦後,全身仿佛處處都透著一種驕傲,面目清俊,嘴角俊逸挺秀,滿臉卻蕭索落寞,不到三十歲的年紀,看不到一絲不安,永遠都是那麼的灑月兌,那麼從容不迫,甚至有種臨風若仙的感覺,恍惚間,白衣白馬已絕塵踏雪騰飛而去。

夜色逐漸黯淡,雪地上寒氣逼人,已經接近了突厥和隋帝國的邊界,南宮無雪的心緒似乎還停留在中原,他獨自悄然離開,甚至連貼身的黑白雙煞也未帶,「冬夜邊城漫漫,飛雪飄零,江南塞北別離,長江應是孤月。」

山後傳來忽然紅光爍閃,南宮無雪快馬趕了過去,看到的是車上燃燒著的火,邊上布滿了人畜的尸體,車輛燃燒得劈劈啪啪,處處濃煙冒起和的外,別無所有,幸存的人該遠遠逃掉,有些尸身上尚呈剛干涸的血漬,突厥鐵騎竟是不分男女老幼,一律殘酷處置,全部殺死。

南宮無雪策馬在原地打轉,心中的傷感越發凝重,生命竟然如此脆弱,他一直生活在富饒美麗的中原,沒想到邊陲竟然如此兵荒馬亂,民不聊生,顛沛悲慘,良久才緩緩騎馬離去。

土路被雪水濺起,形成的坑窪風干後的樣子,起伏破碎,顯得很窄,這是個小得不能再小的鎮,甚至只能算作是一個自發形成的集市。

南宮無雪在一個簡陋小攤前要了碗陽春面,配上五香茶葉蛋,厚厚的辣醬的遮掩下倒也勉強可以吞咽,寒冷的冬日,連夜長途跋涉後,熱氣騰騰的陽春面似乎比江南水鄉那些金玉滿堂的佳肴更具有誘惑力。

兩個夫妻模樣的男女靜靜坐在旁邊吃面,他們相貌平凡無奇,可是互相凝望的眼神充滿了關懷體貼,他們面前放著一碟花生,一盤毛豆,以及幾個切開了腌好的鴨蛋,穿著灰僕僕的衣服,上面粘滿了灰土,中年男子溫柔地為女子把鴨蛋殼剝去,放在她碗中。

女人相貌普通,艱苦歲月讓她的頭發有些灰白,可是她的眼神卻異常溫柔,洋溢著淡淡的笑意,又悄悄的向外散開了,慢慢的綻放到滿臉都是笑容,然後,再從臉漾到了全身,那笑意仿佛凝成了淡淡的一層光韻,從她的笑顏里,南宮無雪看到了另外的一種人生,那是一種世間真正的平凡幸福,他曾經擁有過,可惜卻沒有珍惜。

南宮無雪心中一陣酸楚,悲傷的往事有時象一杯濃茶,會越沖越淡,但事實並非如此,真正的痛苦永遠無法磨滅,能磨滅的只是那時間,「其時明月在,當照彩雲歸。」他自言自語道,儒雅如雪的氣質在荒涼的集鎮中顯得卓然不群。

中年男子忽然微笑著朝南宮無雪善意地舉起了盛滿烈酒的大碗,他高大粗壯,上唇留有濃密的黑髭,他的臉膚粗糙而坑坑突突的,顯然飽經風霜。

南宮無雪從來不喝這種火辣便宜的燒刀子,可是此刻卻感受到難得溫情,含笑舉碗,一碗燒酒已是仰面而盡,這一碗酒下肚,火辣由喉直通心底,火燒一般刺痛從胸口涌起,如果說江南女兒紅入口是溫婉如玉,那這一碗燒酒便算得是其烈如刀了。

賣陽春面攤的老爹年歲頗大,面龐被無情歲月和風沙雕刻出鮮明的皺紋,模樣看起來就仿佛湯鍋里散出的那道香氣一般,樸實而又平凡,南宮無雪心頭忽然涌上溫暖感覺,寂寞的寒夜,至少有人陪著。

南宮無雪在寒冷荒涼的漠北集鎮,忽然心緒如潮,從小養尊處優,沒有經歷什麼苦難,才華橫溢,年紀輕輕就光彩照人,成為江湖的超級偶像,可是功成名就後卻連接遭受了沉重打擊,心愛的女人飄然而去,英雄會接連遭受摧折,家族的滅門血案更是幾乎徹底將他摧垮,繁華盡處,體內被噬骨的仇恨充斥,悠悠歲月,惟余孤獨。

愛過,情化淚;冬過,雪化水,一陣柔風將悠悠往事輕輕帶走,不留淚的痕跡。南宮無雪經歷了離與別的滄桑,霎時頓悟,原來世間最難割舍最難主宰的,竟是縈繞在心中,那揮之不去的依依情愫,它的滋生與沒落,延續與埋葬,誰都無法阻隔。

女人似乎從南宮無雪的眼里看到了靈魂深處,她忽然輕聲道︰「公子心中似乎藏著無邊的寂寞。」這是莊重而又溫婉的平凡女子,緩暢的白色發絲襯托出一種謙和、順從的感覺。

南宮無雪沒有說話,即使在冰天雪地的荒涼村落中,身上依然透著幾分傲氣,幾許看破情事的高貴,他眼中曾經的優雅外放似乎已變成了悲傷寂寞,漸漸的形成了他孤獨的外延,這種孤獨恢弘而又模糊,比起往日傲視江湖時多了些隱郁的深邃。

「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亂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煩憂。我真的寂寞嗎?此時獨自一人,快意江湖,但江湖的恩怨情仇卻讓人刻骨銘心。」南宮無雪沒有抬頭,低頭凝視粗糙酒碗中的燒刀子輕聲道,他忽然仰頭再次飲盡烈酒,心中苦楚頓時堆積在胸口。

女人溫柔地為她的丈夫添滿酒,抬頭柔聲對南宮無雪道︰「一個人遠行在冰川荒漠,一堆火一滴酒的偶遇,那不會是寂寞,一群人聚在一起,飲于鬧市,放浪形骸,你身在其中,那也會寂寞。所以,寂寞來自于本心,而非是人生。人生應是快意,若萬物不記懷于心,自是得意的時候多,失意的時候少。」

邊陲荒村的平凡女子隨口說出的話語卻觸動了南宮無雪的心,他隨手拿過灰色的陶瓷酒壇在酒碗中添滿了烈酒,風花雪月的江南向來都是在湖光水色中,幾碟精致點心,淺酌低吟,何曾如今日這般大碗痛快地喝酒,他不經意間被烈酒嗆紅了蒼白如雪的臉龐,頓時感到心如刀割,「醉在春風不如醉在深秋,醉在深秋不如醉在雪月,走天涯,人生路如雪,不忍踩破,一路風華一路傷。」

女人靜靜聆听,輕輕抬頭凝望南宮無雪俊美面容上泛起的醉意,她的雙眸也似乎彌漫著醉意,她的聲音忽然變得空靈飄渺,「動容者心已亂,心靜者態無常。」

南宮無雪很驚訝,抬頭端詳著身邊的女人,她的眼神里竟看不出絲毫會武功的跡象,可是她的眼角眉梢間始終藏著一種滄桑,透出了淡淡的溫情,女人身邊的男子非常樸實,微笑著低頭大口地吃著熱氣騰騰的陽春面,南宮無雪眼神忽然變得銳利,定定凝望身邊的夫妻,隱約感到了一陣殺氣,這對夫婦絕非普通人。

風起,林動,樹葉落在雪上沙沙作響,靜謐中透著詭異。這時馬蹄聲響起,仿佛從天邊敲來,如暴豆一般不歇不停,煙塵滾滾,一陣駭人的氣浪不停的沖擊而來,遠處一隊突厥騎兵狂奔而來,人數約在三四百名左右,一個個都生得體格剽悍,強弓勁箭頓時呼嘯而來,馬上掛的均是兩指寬的窄刀,馬匹奔馳來去,輪番沖擊下顯得刀馬純熟,進退有序。

寧靜困苦的村落頓時亂作一團,哭喊聲驚天動地,村子稀稀拉拉五十多間簡陋的房屋,大概有不到兩百人,而且大多是婦孺,女眷和小孩,他們蜷縮在房間里邊,抵擋著鋒利箭矢,村子里面的二十多個精壯男子奮力抵抗,均是獵戶打扮,他們知道突厥鐵騎異常殘忍,于是獵戶們拼命箭射遠處敵人,不過獵戶弓箭下的造成傷亡卻實在有限,這更刺激得突厥士兵血性大發,  狂叫殺了過來。

村口本來有個孩子在雪地玩耍,此刻被驚呆了,馬已近前,突厥士兵手中的刀直劈而下,南宮無雪心一跳,挺身去救已然不及,他手中的一粒花生米一閃而過,竟然那把鋒利的馬刀震飛,幾乎同一瞬間,他耳朵里沒有了馬蹄的聲音,沒有了喊喝的聲音,他只是听到了刀砍到骨肉里的聲音,之後便是一聲刺耳的尖叫。

身邊那名老實巴交的男子驀然飛身而出,一刀將那殘忍的突厥士兵迅速砍殺,抱起小孩旋風般飛了回來,而那女人依舊靜靜坐著,臉上的表情沒有絲毫改變,依然充滿淡淡的溫情。

南宮無雪的熱血涌將上來,什麼都來不及想,便沖了過去。血,沖天而起,空中劍光一閃,閃得並不算快,也不算亮,甚至算得上是有些慢又有些淡,但那些突厥士兵卻躲不開,劍風過,血花閃,牽著絲絛,他看著血從劍刃上緩緩滑下,仿似風中漂起嫣紅的花朵,也不過僅僅是彈指一揮間,二三十人便倒地身亡。

殘暴的突厥士兵依然瘋狂地沖過來,蝗蟲般的利箭全部射向了南宮無雪,他悠然朝後飄然而去,輕輕揮手,那些本來射向他的長箭驀然朝那些反向射出,又是十多人翻身下馬,他似乎不想大開殺戮,冷冷把手中水月劍插回劍鞘,可是那些突厥士兵依然堅定殺來!

南宮無雪悠然飄在空中,白衣竟然未沾染一滴鮮血,臉上露出了苦笑,「難道今日非要斬盡殺絕嗎?」

女人的丈夫全無剛才的樸實模樣,眼中射出凶光,忽然凌空飛起,揮刀沖想突厥士兵,瘋狂的殺戮,連接殺死近百人後,如狼似虎的突厥鐵騎也是心驚肉跳,面如土色,終于落荒而逃,地面殘留著密密麻麻的尸體,隱約傳來婦女小孩的哭泣聲,偏僻的村落顯得格外蕭瑟淒慘。

夜風中,南宮無雪的白衣勝雪,獵獵做響,他的手白暫而又縴細,但握劍時卻顯得很穩,手指輕輕地模了模水月劍,三寸三分,劍身冰涼,他忽然變得冷靜沉穩,抬頭凝視眼前的神秘夫妻。

女人目光如風,漂浮不定,似乎在思索什麼,良久,她的臉色似笑非笑對南宮無雪道︰「青山原不老,為雪而白頭。」她溫柔地拉起身邊男子,兩人在漫天風雪中互相偎依著緩緩離開。

陣陣寒風如刀尖一般從南宮無雪的臉龐上劃過,留下了一絲絲灼傷般的痛感,踩在積雪上的腳步吱吱作響,清晰而又有韻地感北風刮在臉上,猶如一把不太鋒利的刀,不緊不慢地割著漸漸縮緊的心,他似乎在沉思,心中涌動著無法言語的心情,他依然堅定地踏雪朝前走去。

長刀無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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