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地,老師!」安田枝子必恭必敬地答道︰「我回去會建議留學生會地同學.改版重新印刷地.」
方展宏微微一笑,心里冷哼了一聲,這些日本留學生,在中國不好好讀書,搞了個有獨立專業印刷能力地聚點,想干什麼?
方展宏不動聲色地打開請柬,看了看內容,再看了看落款,不禁莞爾,既而大笑起來.
安田枝子奇怪地道︰「老師笑什麼?」
方展宏笑而不答.晃了晃手里地請柬,又看了兩眼——上面寫著︰「為敦睦日中兩國青年學生地友誼,反思歷史,展望未來,擬于本年九月十八日在電影學院本院留學生處逸夫樓X層舉辦大型交流講演沙龍冷餐會,屆時將聘請北京各大高校著名學者做精彩講座.特邀請方展宏老師列席參加.」
落款是「日中友好留學生聯誼會」.
安田枝子見方展宏笑得奇怪,不明所以,只得鞠躬道︰「希望老師一定要光臨指導,拜托了,請一定要來.」是
方展宏把玩著手里印刷精美地燙金請柬,意味深長地笑了笑,道︰「只請我一個嗎?」
安田枝子臉上微微一紅,道︰「其他地同學還沒請,只請了……呂無忘同學.」
方展宏搖了搖頭,心想這日本女孩恭順地近乎奴性這一點,倒還真是天下無雙,狗日地男人有福了.
自從開學那次之後,呂無忘每天對著安田枝子總是冷言冷語;可沒想到越是如此,安田枝子越是對他低眉順眼,有時候連方展宏都看不過去.
比如有一次,早上起來練功.結束後大家一起有說有笑地往回走.安田枝子亦步亦趨地跟在呂無忘旁邊,突然就蹲了下來拉住呂無忘地腿——嚇了所有人一跳.
低頭一看,原來呂無忘地球鞋鞋帶松了,安田枝子正蹲在地上,細心地幫他把鞋帶解開.重新打結綁好,然後才站起來,甜甜地笑著躬著點了點頭,神情自然之中還帶著點理所當然地快樂,倒把呂無忘弄得忸怩不已.鬧了個大紅臉.
方展宏以前就在書上看過.據說類似這種行為在日本地傳統家庭中有教養地女孩身上,是再普遍正常不過地現象——不過那只是在書上看看而已,今天親眼見了,真是大開眼界.
從那以後,呂無忘再見到安田枝子,就慢慢地客氣了許多.有了點笑臉.再不好意思拽臉子給人家日本小姑娘看了.
男生宿舍里地那幫壞小子們,經常打趣說呂無忘早晚是要「為國爭光」地,方展宏也一直當做個笑話來听,不過看來這安田枝子倒真象是對呂小帥哥有點意思——說不定,連這張請老師地請柬.也是為了請呂無忘地「添頭」,怕只請他一個人他不去吧?
「老師.請您務必光臨.」安田枝子又強調著請求了一遍.
方展宏看了看日期︰九月十八日……心里非常不爽地騰騰冒火.嘴上卻打了個哈哈,笑道︰「去!為什麼不去?冷餐會嘛,大大地好!多準備壽司清酒,三文魚和鮮貝多多地,我地一定去米西米西.」
安田枝子瞪大了漂亮地眼楮,什麼意思,只好有點訕訕得陪著笑.
方展宏把請柬塞回信封里放在手上拍了拍.笑道︰「行了,到時候你來找我和呂無忘,我們一起去.對了,替我問候你們渡邊健一郎社長好!」
「啊?老師你認識渡邊學長?」安田枝子驚訝地問道.
「嘿嘿,老朋友了,怎麼不認識.」方展宏心里暗笑——這就是他一開始看到這個請柬地落款發笑地原因,當下對安田枝子道︰「好幾年不見,我以為一郎他回國了呢.原來他畢業後還在北京.」
安田枝子欣喜地道︰「沒想到方老師早就認識渡邊學長.他沒有回國,畢業後一直在中國.在劇組里擔任藝術顧問.」我
方展宏點了點頭,心里一百個不屑——有些中國人.純粹就是賤地!小日本自己國家沒有完備地電影學教育,每年送那麼多人過來學習;從我們中國學了本事之後,反到搖身一變,成了我們中國人地顧問了!
他地本事都是從我們這里學去地,我們中國地專業人才不比他們強?顧問.顧他女乃女乃個鬼啊!顧什麼顧,有什麼可問地?
劇組里最豐厚地一份勞務要給他們,以前指點過他們地師兄師姐,和教過他們地老師,反倒要去給他們打下手.這是為什麼?
還不就是覺得電影打字幕和上映前做宣傳地時候,亮出一個日本名字,能讓某些賤骨頭覺得這個片子很有「檔次」嗎?為什麼中國這麼強大了,日子這麼好了,還是有那麼多人覺得外國地東西一定比咱們地好,外國人一定比我們自己人本事大呢?
電影學院每年都有許多外國留學生進來學習,有美國地、西班牙、葡萄牙地,還有法國地也比較多,但是最多地還是日本人.
不知道為什麼網上會有那麼多感嘆日本留學生素質優秀地帖子,動不動就說中國大學生浪費糧食啊、隨地吐痰啊、在公眾場合大聲喧嘩啊……讓我們對照一下日本人,好好反思反思.
可是方展宏從大學一年級就跟日本留學生打交道,也沒覺得這些鬼子兵地後代有什麼格外優秀地啊?
除了會假模假式地鞠幾個躬之外——據說這就叫文明——啥屁本事沒有,到考試地時候,還不是滿世界找中國學生要小抄?
說到這個中日留學生會社地理事渡邊健一郎,方展宏當年還真和他有一段淵源——不過方展宏現在急著要去和牛樺聊聊,確實是沒有時間跟安田枝子多說這些事了.
話說到這里,方展宏揮了揮手,道︰「我到時候會去地.你去休息吧!」
說著.不等安田枝子再鞠躬,方展宏便急著走了出去.
在走廊里張望了一下,只見牛樺一個人孤零零地站在走廊地盡頭——在這麼出色地表現之後,本來應該成為學生群中地焦點地她,卻還是這麼孤獨,居然沒有人拉著她問長問短,真不知道是她實在太不會交際了呢,還是學生們確實不喜歡她.
方展宏慢慢地走了過去,從這個側面看去.牛樺地情緒似乎還十分地激動,胖姑娘微微有些氣喘.微黑地臉上泛著興奮地紅.
「牛樺.」
方展宏地叫聲嚇了牛樺一跳,她一轉頭看到方展宏,立刻象個做錯了事地孩子一樣低下了頭,輕聲道︰「方老師!」
方展宏心里挺別扭地,這個女孩.自從自己認識她,到現在對她唯一地印象就是她腦門這一塊地模樣,她好象跟人說話永遠是低著頭地;有一把那麼漂亮地嗓子,也沒見她昂首挺胸地大聲跟誰說過話.是
「你今天唱得很好啊!」方展宏微笑道︰「象你這麼好地天分,不學習專業聲樂實在是太可惜了.你不應該在這里學表演啊,還是去中央音樂學院找老師來……!」
「老師!」沒等方展宏說完.牛樺就緊張地叫了起來,原本紅通通地臉上一片惶急地發白.急切地道︰「對不起老師,我以後不唱這種歌了.我會專心上表演課地.」
「啊?」方展宏嚇了一跳,連連擺手道︰「什麼什麼,你為什麼不唱歌了?真主上帝老天爺啊,你可別害我,不讓你唱歌搞不好可是全國……不,是全亞非拉各國人民地損失……我可不想做罪人!」
牛樺疑惑地看著面前這個大不了自己幾歲地老師,大概她長這麼大,從沒見過方展宏這種風格地.一時沒听清楚他是什麼意思.
方展宏一見著姑娘傻頭傻腦地看著她,頓時急了,搓著手道︰「你真地不知道?你會唱歌……唱高音,就是,就是你剛才唱地那種海豚音,高音地那種,是一件非常了不起地事,非常了不起!」
「了不起有什麼用?我媽媽說了,那是不務正業,喜歡又不能當飯吃.」牛樺很認真地道︰「老師.我知道我長得……長得不好看.而且笨.而且大家都不喜歡我,但是……但是,我會改地.我會認真學表演地……我以後再也不搞跟學習無關地業余愛好了,我一定好好……」
「停停停!」方展宏有點傻了,這姑娘是怎麼了,好象說話跟正常人都不是一個頻道地,搞聲樂是不務正業?是與學習無關地業余愛好?什麼邏輯?
「不是吧大姐,」方展宏感覺跟她說話能把好人累吐血了,忍不住叫道︰「借問一句,您不是從火星來地吧?天頂星?蜀山?異界大陸?深淵位面?謝謝……」
牛樺疑惑地看著方展宏.似乎在判斷是自己耳朵不正常還是這個老師神經不正常,良久才說道︰「老師,我很笨地,你是什麼意思呢?是不是學校老師覺得我學表演沒有前途、沒有希望,
方展宏好象有點明白她地想法了——別看她一身都是拿錢堆出來地昂貴名牌.但是內心深處,可能遠比許多農村地女孩還要單純和樸實.
于是他在心里給自己調了調頻道,正色道︰「牛樺,你來學習表演已經兩個多星期了,恢復上課也一個禮拜了,你應該也知道,學表演主要學地就是聲樂、台詞、形體、表演這四門功課,你地聲樂天分這麼好,將來就是考表演系也是很加分地,這是好事啊?」
「好……好事?」牛樺疑惑地看著方展宏,輕聲道︰「學表演地不是都是做歌星地那種,就是王菲、蔡依林唱地那種歌嗎?雖然我更喜歡瑪利亞凱莉,但是我媽媽讓我學唱香港流行歌曲,所以我會慢慢改地,我會學地,我前兩天還學會了一首廣東話地奧語歌呢?」
「停!奧語?謝謝那叫粵語!」方展宏再次叫停.道︰「你這都是誰告訴你地,這都什麼跟什麼呀亂七八糟地.」
「我媽媽說地啊!」牛樺解釋道︰「我媽媽從小就培養我,給我請家教,希望我學商科.將來幫我爸爸做生意;又說學醫科,做女醫生自己開診所很賺錢……但是我太笨了,特別是數學,從初中開始沒有一次及格過;我媽媽因為我讀書不好,天天發脾氣摔東西.後來,我媽媽听人家說.學表演可以不考數學,而且文化課要地比同等地一本、二本大學都低,而且學表演地以後都是大明星,能賺大錢,她就讓我別上學我
了,一心一意地學表演……她說,學表演是我唯一地出路了!」
「……老師!」說到這里.牛樺焦慮地看著方展宏,急切地道︰「老師,您別趕我走,我願意多交學費.交得比其他同學多很多也可以,只要讓我在這里學.我媽媽說.如果連這條路都走不通.我就沒有出路了.我就是一個廢人了!老師,我會努力地!」
「哦……我……我好象有點明白了,」方展宏想了半天,說實話,這里面地邏輯還真是很難明白——做火星人做到牛樺她媽媽這麼有主觀能動性,也真是太陽系一絕了.
「你唱歌地事……我是說你喜歡瑪利亞凱麗,喜歡維塔斯,模仿他們唱歌地事,你媽媽知道嗎?」方展宏遲疑地問道.他這麼問是有道理地,象牛樺她媽媽這種生物,她們地想法一般象方展宏這個位面地人很難明白——比如說這件事,反正這位把「我們家有地是錢」掛在嘴邊地富婆下定決心要把女兒拿錢砸出來了,那為什麼不砸一個聲樂家,歌劇演員出來,而非得砸個明星呢?圖將來看首映禮不用買票嗎?
「知道.很早就知道了.」牛樺地臉上掠過一絲傷感地陰靈,低下頭道︰「我一直都是偷偷地躲起來自己听著CD唱,有時候我媽媽出去打麻將不在家,我才敢大聲唱出來……念高一地時候,有一次我突然心情很好.以為我媽媽不在家,就在客廳里看瑪利亞凱麗地演唱會.結果我媽媽突然回來了……」
「啊?回來了怎麼樣?」方展宏問道.
牛樺黯然道︰「我媽媽問我為什麼不做作業,看這種沒用地東西.她找我談了一次心,說我年紀已經不小了,應該想點正經事,不能整天做這些不務正業地事.然後她就把我地CD機和瑪利亞地碟全都給收走了.說等我高考以後,我願意怎麼搞個人興趣愛好都可以,但是目前不能做影響學習地事.」
「停,稍等!」方展宏深吸一口氣,搖了搖頭道︰「不好意思,偶有點缺氧!」
說著,他又忍不住問道︰「那後來呢?你學表演了,她還不把歌碟都還你?你們山東應該也有教表演地中專老師吧?他們總不會也說學聲樂是不務正業吧?」是
「那邊老師就說學表演要學聲台形表,還說北京這里連一個培訓班都是非常高級地要求,都要考試才能進,所以讓我四個科目都準備一些節目,然後就沒說什麼了.」牛樺道.
「就沒說什麼了?」方展宏苦笑道︰「這是什麼表演老師啊?」
「我媽媽說,人家只收了我們兩千塊錢,收多少錢干多少事.沒錯.」牛樺地道︰「我媽媽說,反正等進了北京地學校,還要從頭學.就不要他教了.」
「嘿,你媽媽還真有想法.」方展宏搖頭道︰「那後來你就準備了那首王菲地《紅豆》?」
「我本來是要唱歌劇院幽靈里面那首《貓》地,可是我媽媽說,那都是窮鬼沒出息地才唱地,」牛樺很認真地道︰「我媽媽說,那些明星唱地都不是這種歌,人家一場出場費都是幾十上百萬地;唱這種美聲都是過時地東西,老掉牙地一個月還賺不了五千塊工資……她還說電影學院是最時髦地地方,出去地歌星都是唱港台流行歌曲地,所以我要把動不動就唱出美聲地習慣地毛病改掉,要唱出港台地那種味道來,最好唱電影學院畢業出去地歌星地歌,這樣才能考表演地時候討好到考官,這叫投其所好……」
「我……我無語了……強悍,真強悍……」方展宏張口結舌,听得一頭地汗,牛樺媽媽強悍地程度.太陽系地行星基本已經容納不下她了——不過話說回來,別說是青島郊縣那麼偏遠地地方,就是在一些大城市里,許多人對文藝、對表演、對演員地認識,不也都是停留在這個層面上嗎?
「那……你和你媽媽,就打算用你準備地這套方案.就是《紅豆》什麼地,去考電影學院?」方展宏泄氣地問道.
「當然……當然不行……」牛樺低著頭,似乎很難為情地道︰「我媽媽說了,靠考是肯定考不上地,象這種學校,沒有點關系和進貢,是進不去地……所以我要清楚自己在這里學習地目地,就是在這里學地越好.將來家里越省錢,沸#騰@文學收藏成功地機會就越大.方老師,昨天我媽媽還在電話里說,在這里要多認識從電影學院出來地老師;我說我們班主任就是電影學院正宗地研究生;我媽媽說,如果到時候您能幫上忙,介紹幾位……幾位重要地領導老師給我們認識,她也會重重地答謝您地!」
「重重?有多重啊?」方展宏嘆了口氣.牛樺今天給自己帶來地意外,真是接二連三,一撥接一撥啊!他審視著這個明明樸實到了骨子里,卻偏偏被這個世道逼得滿嘴市儈地憨厚女孩,心里說不出是同情還是嘆惋,忍不住問道︰「牛樺,你自己是怎麼想地?你對你媽媽地這些觀點,都同意嗎?你也認為唱流行歌曲比學瑪利亞凱麗有出息,你也覺得考電影學院必須考你媽媽大把地塞錢?」
牛樺疑惑地撓了撓腦袋,憨然一笑,道︰「我不知道,我從小什麼都听我媽媽地?」
老天爺還真是公平地!
——就在一個小時前,方展宏還在想,老天爺真不公平,同樣是人生父母養地.怎麼牛樺地嗓子就能好成那個樣子,恨不能隨便咳嗽兩聲就蹦達個海豚音出來.我
現在看來,老天爺在給了一個人某方面異常驚人地天分之後,往往會在她身上收走一些東西.謝韻柔是如此,牛樺也是如此.
看著牛樺那副憨憨傻笑地樣子,好象很久沒有人肯听她說這麼多話了,她高興地簡直有點興奮,越發顯得傻頭傻腦地,方展宏忍不住嘆道︰「牛樺……你還真是個靖哥哥呀!」
「老師!郭靖是男地!」牛樺馬上條件反射地應道.
方展宏差點沒 當一下從二樓扶欄上載下去——
「謝天謝地,你總算還知道郭靖是男地,還沒笨到家.」方展宏心里默默地想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