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韻柔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又拆開隨身帶的一包紙巾不斷的擦著滿頭香汗,直到整包紙巾都用的差不多了,才突然想起什麼似的看著方展宏笑道︰「好了,飯也吃完了,拜師吧?你幫我找的師傅呢?這里倒是賣什麼小吃的都有,就是沒看見攤煎餅的。」
方展宏微微一笑,指了指店外熱火朝天忙碌著的攤主們,壓低聲音道︰「找師傅啊?他們不就是嘍?」
「什麼啊?」謝韻柔大驚小怪的一瞪眼,笑道︰「你不是怕我月底交不上體驗生活的測驗小品,要讓我臨時改行買餃子或者包子吧?這麼大的餃子和這麼小的包子,我看做起來都有難度哦,起碼比攤煎餅難多了!」
方展宏哈哈大笑,他放下筷子,擦了擦嘴,扭頭指了指正在一邊麻利的包著小包子,一邊大說大笑著跟客人聊天的吳姐,一邊壓低聲音道︰「你知道不知道這個吳姐為什麼在這里賣包子?」
說著,方展宏小聲道︰「她呀,是四川人,本來家里環境也不錯的。誰知道老公不爭氣,做了賭徒,把全家的家當房子都賣了去賭,還不上帳自己跳樓死了……」
「啊?」謝韻柔驚訝的低呼了一聲,抬頭望了吳姐一眼,面現同情之色,低聲道︰「她真可憐。」
方展宏微笑道︰「吳姐守了寡,家里沒有了壯勞力,生活都成問題。她的大兒子還在北京念大學,一年學費生活費要好幾千塊,小女兒還沒上小學,根本幫不上她什麼忙……有人勸她讓二十幾歲的兒子退學回來撐門立戶,幫她顧顧這個家。可這個女人說什麼都不肯。不但沒讓她兒子回來,還變賣了老家的一切,跑到北京來找她兒子……」
「……她也算白手起家了。靠著自己在娘家做女兒的時候學得一手龍眼包子的手藝。從早點攤街邊攤陪著城管打游擊做起,終于攢夠了開小店的錢。為了圖金五星這里租金便宜,就租在了這里。因為手藝好,而且堅持傳統口味地道,所以生意特別好。薄利多銷嘛,據她自己說。現在一個月扣掉成本能剩下三四千塊錢,不但應付兒子的學費綽綽有余,還能存下錢來足夠她和母女兩個在北京生活;今年听說還踫到好心人,解決了她小女兒上學的問題……你看看,你看她笑得多開心,現在日子越過越好了,兒子女兒都孝順,吳姐她每天笑得比蜜都甜啊,呵呵……」
謝韻柔听得出了神。時不時地抬頭看看站在店門前攤子上忙碌著的吳姐,忍不住嘆了口氣,道︰「這個吳姐可真了不起。我說簡直是勞動人民的楷模,女性的驕傲。換了別的女人,說不定早抱著小女兒跳河去了。」
「再給你介紹個男性的驕傲好了。」方展宏笑了笑,指著遠處蒸汽騰騰地山東面點鋪,道︰「剛才我們買餃子的那家,那位叫老張的老人家。沒看出來吧?他是個殘疾人。」
「啊?別亂扯啊大哥。」謝韻柔嚇了一跳,站起來凝神看了看,搖頭道︰「好好的啊。全須全尾兒,沒看見缺了什麼啊?而且剛才買東西的時候看他也不瞎也不聾更不啞……」
方展宏苦笑的搖了搖頭,道︰「你當然看不出來了。是家族遺傳性的骨病。他前幾年就骨枯壞死了,現在下半身的一邊腿骨是夾著鋼板的,髖關節也換了人工地,都是慈善組織捐的。」
「天哪。太可怕了。」謝韻柔惻然搖了搖頭,輕聲道︰「一點都看不出來。」
方展宏點了點頭。道︰「老張的父親就是這個病,他可沒那麼好命有人捐錢給他裝義肢,下半身癱瘓,沒過五十歲就死了。老張到了三十幾歲,自己也得了這個病。家里親戚朋友和工廠的工友湊了筆錢,讓他老婆陪他來北京大醫院看病,終于查出來。是基因缺陷引起的會代代遺傳的可怕骨病……」
「老張是個窮光蛋。三十出頭才娶老婆,當時查出來有病的時候。他老婆正好懷孕兩個多月。一听說這病遺傳,他老婆馬上想要把孩子拿掉。我听人說,老張當時就給這個女人跪下了……他們那里的人觀念樸素,覺得是自己的孩子說什麼都要把他養大;老張說,他會玩命賺錢,決不讓孩子病發,從小就給孩子治這個病,不行治不好……」
「唉……」謝韻柔听著听著,長嘆了一口氣,一雙美瞳之中已經是淚光盈盈。
方展宏也嘆了口氣,接著道︰「一個家里有老張這個一個病人,就已經是燒錢的無底深坑;生個孩子出來,又要從小看病、買藥,還要吃特別營養地……幾年下來,他那個老婆就受不了了,半夜扔下孩子,偷偷跟這個一個包工頭跑了。」
「……老張一個人,拖著殘病的身體,帶著一個孩子,又當爹又當媽;靠著他手藝好,做生意老實,餃子餡足、饅頭夠暄騰,周圍過往的客人知道了他的事後也格外照顧他……這樣才勉強維持下來。」
「……這麼多年了,我從念書的時候來老張這里買饅頭,一直到現在,看著他一賺點兒錢就往醫院跑,多少年風雨無阻,一點沒變……同樣沒變的,是他做地餃子的味道,一兩肉餡不少放,足餡足料,賣得真是一個手藝和良心!」
謝韻柔深吸了一口氣,可還是沒管住眼淚吧嗒吧嗒大滴地落了下來,她勉強的笑了笑,道︰「老張真了不起。你說的也真好。真應該讓那群往女乃粉里放作料的企業領導都來听听方老師你老人家講故事。」
「只是故事嗎?」方展宏雙手一攤,笑道︰「你現在知道了嗎?為什麼你攤不了煎餅?為什麼你攤出來的煎餅不好吃?」
謝韻柔怔了一怔。
「因為你的煎餅里,沒有汗水、淚水,沒有承擔和愛。」
說著,方展宏淡淡一笑,道︰「……我們都知道,戰爭年代,那些為國奮戰乃至犧牲的人,叫做英雄。因為在國家、民族、家園、人民需要他們地時候,他們承擔了歷史和時代賦予他們地重任,甚至犧牲了自己的生命……所以很多男生常說,恨自己沒有生在戰爭年代,沒有機會為國效力,沒有機會做英雄……」
「……那麼,難道和平年代,就沒有英雄了嗎?我覺得不是地。得擔當方見真英雄,這個世界上所有面對困難苦厄努力生活,努力承擔的人,都是英雄.」
說著,方展宏看了看店外,那些來來往往忙忙碌碌的人,他回過頭來,對謝韻柔道︰「我今天帶你來,說拜師,其實是說笑的。我是帶你來看看,看看這里的人,看看這個和你相隔了兩個世界的,看看這些你以前想都想象不到的一群人……」勁的點頭︰「真的是很酷、很牛、很了不起,很英雄!」
說著這些話的時候,桌上那兩個半碗抄手里的紅油湯已經漸漸的涼了;北京早春的寒意,又隔著汗濕了的衣服悄悄的冒出了頭。
可是大病初愈的謝韻柔卻突然體會到了一種她有生以來從未體味過的溫暖,從她心底深處生發出來,帶著一種生命的莊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