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姨媽和寶釵听見那老大夫說是薛蟠的傷已經沒辦法醫治,便好像是憑空一個炸雷在耳邊響起,兩人頓時都懵住了。薛姨媽呆呆看著老大夫離開的方向,連哭也忘記了。寶釵迅速冷靜下來,將鶯兒文杏等一干人教導自己面前跪下,定定看著她們,並不說話。
寶釵平日里對待這些小丫頭們,雖說並不像黛玉那般不大在意主僕間的地位差別,向來守著規矩,容不得一絲一毫越矩之事,但也是和顏悅色,對鶯兒等人更是連重話都未曾說過一句。但鶯兒今日見寶釵面無表情地看著自己一干人等,又想起寶釵素日里的心機手段,忽覺得脊背上涼涼的。一干下人跪在地上,等著上座的寶釵發話。
寶釵見眾人心中都有些忐忑,漸漸的,連文杏都有些發抖了,方才開口說道︰「今日的事情你們都看見了,哥哥被人打傷了,但這薛家可還是有人在著的,若是讓我知道了誰將今日的事情抬著出去胡說八道,那可莫要怪我不講情面!你們且記住了,若是你們不在意自個兒的性命前程,可別忘了你們還有父母兄弟呢!」
寶釵看見底下人不受都已經汗如雨下,便知道今日這番話沒人敢違背了,方才笑了笑說道︰「你們也莫要慌張,如今人人都算得上是我們薛家的老人了,也知道我們家最不缺的就是那些黃白之物,況且我和媽媽向來都是個念舊的人,斷斷不會虧待了你們。等會子你們出去,讓鶯兒帶著,到家中鋪子里找張總管每人領十兩銀子,也算是全了你們素日里的孝心了。」寶釵笑吟吟地說道。如今這事情既然已經出了,況哥哥這傷看起來是治不好了,唯一的辦法便是將這起子下人的嘴牢牢堵住了,萬不能讓一點子風聲走漏了出去。
那跪了一地的下人本以為今日要有大禍臨頭,听見寶釵說每人可以領十兩銀子,不禁全都喜笑顏開。這可是十兩銀子啊,足足夠他們一戶人家豐衣足食生活大半年的了。
等將所有人支出房去,寶釵方才輕輕搖晃著薛姨媽,讓她回過神來。
薛姨媽心中悲痛,根本沒注意到發生了什麼事情。被寶釵這一搖晃,回過神來,看著寶釵,想著薛蟠如今的狀況,頓時悲從中來,嚎啕大哭。寶釵知道母親如今傷心地狠了,便也不說話,只陪著掉眼淚。母女二人抱頭痛哭了一陣子,方才漸漸歇下來。
「釵兒,如今可怎生是好,我這輩子可就你們兩個孩子,可憐你又是個女兒家,沒辦法替薛家傳宗接代的,若不然,那孽障我便不管他也是了!整日里救治只帶出去撞禍,惹了什麼人都不知道,如今還……日後等我兩眼一閉,可怎麼到黃泉之下下老太爺說呢!」薛姨媽口中說著不管,臉上的淚水卻是止也止不住地往下流,便是連寶釵看了也覺得心酸。
寶釵一面替母親用手絹擦著臉上的淚說,一面勸道︰「媽媽不必擔心,哥哥如今既然已經這樣了,我們還是須得想個萬全之策才好,那些下人我已經拿東西堵住了他們的嘴,想必不會出什麼紕漏。如今還是得請個靠得住的大夫替哥哥好生看看,若是還有希望,那豈不是好?若是果然沒了什麼希望,家中不是還有個香菱呢麼,便將她開了臉,放在哥哥房里,日後不拘到哪里去抱一個孩子過來,不就什麼事情都沒有了嗎?若是那香菱听話,便好生養著,若是她不听話,那便也不必留著了。」
薛姨媽瞧著寶釵眼中閃閃的精光,頓時覺得自己這半生人,雖說生了薛蟠一個兒子,但到了關鍵時刻,終究還是這個女兒靠得住。
「釵兒,你說的雖有禮,可抱來的孩子,終究不是我們家的,只怕將來會生出些什麼不好的心思!」薛姨媽收了淚水,像寶釵說的,既然事情已成定局,便好生想著怎麼解決這事情。再者,也讓人到外面打听著今日的事情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是哪個不長眼的狗東西傷了蟠兒,求著王夫人到娘娘跟前說一說,果然要求著皇上滅了他滿門才解氣!
「媽媽憂心了,襁褓中的孩子,知道些什麼?周圍所有人都說他是我們學家的,他還能發覺什麼?再者說,這事情做的時候便要將它做圓了,千萬別留下絲毫破綻。那狸貓換太子可不就是這樣,有誰能發覺呢!」寶釵笑了笑,並不擔心什麼,她書看得多了,自然這些計謀也見得多了。
薛姨媽點了點頭,走到床邊看著尚在昏迷中的薛蟠。那老大夫給薛蟠開了一副藥方子,也不知道管不管用,還是得讓自家藥房的大夫過來看看才放心。
且不說薛姨媽這邊亂成一團,鳳姐兒的小抱廈也是紛紛擾擾。王夫人不在,薛姨媽的信自然是送到了鳳姐兒的地方。
鳳姐兒今日頭有些疼,正躺在榻上讓平兒替自己輕輕揉著太陽穴,忽的听見外頭亂哄哄的,火頭起了,便說開平兒幾步走出門去,瞧見興兒慌慌張張跑進來,張嘴便罵到︰「好你個不知死活的奴才,慌慌張張跑什麼呢,有鬼在後頭攆著你不成?你可給我仔細著!」
興兒原以為賈璉回房了,哪里知道進來卻猛地和鳳姐兒撞在一起,被鳳姐兒一罵,三魂飛了兩魂,連忙跪在地上討饒︰「女乃女乃饒了我,不是小的亂跑,實在是出了大事了!那薛家的大爺今日被人給打了,方才被抬著回來了,我瞧著人事不知了,這才過來知會一聲。」
鳳姐兒听見這話,被唬了一跳,連忙上前一步問道︰「你這奴才快些說清楚些,那薛大爺到底是惹了誰了,這京城里還有誰不曉得他是貴妃娘娘家的親戚,還敢下這般毒手?」
「女乃女乃恕罪,笑得實在是不知道。今兒我本來是跟在二爺身邊的,可哪知道薛大爺身邊的旺兒慌慌張張過來說大爺在煙雨樓那兒和人打起來了,說是要吃虧。奴才便連忙帶著人過去了,哪里知道到了那兒,已經沒人了,只剩著薛大爺睡在地上,也不知道傷得怎麼樣,奴才便趕忙讓人將他抬回梨香院了。」興兒見鳳姐兒的神情,便知道鳳姐兒此時沒什麼精神和他計較其他的,便定了定神,將今日的事情一五一十說出來。
鳳姐兒听見這話也慌了,連忙叫平兒趕緊幫著自己收拾收拾到梨香院里去看看。
正在鳳姐兒將要出門時,便听見門口賈璉的聲音說道︰「這大中午的,你要到哪里去呢?」
鳳姐兒抬頭,看見賈璉站在門口,定定看著自己,想起這些天賈璉都沒回府里來,便冷笑道︰「我還當是爺不知道這府里德魯怎麼走了呢,平日里連個人影都見不到,怎麼今日倒是回來了?」
賈璉見興兒低著頭站在地上,便知道鳳姐兒是听見興兒說了今日的事情,要到梨香院里去,便揮了揮手,讓興兒下去。直等到興兒出了門,方才開口說道︰「今日這事情,你還是別過去了,如今出了這事情,我可是多都躲不及的,偏你還要湊上去找麻煩!」
「爺這話說的,人家好歹也是家里的親戚,這般冷心冷情的事情,我可干不出來!況且家中還有娘娘在宮里,今日薛家大爺被人給打了,這不是在打我們家的臉嗎?若是太太回來了,知道了這事情,瞧管是不管!」現如今家中當家人是王夫人,自己不過就是個跑腿的罷了,若是不逃了王夫人歡心,只怕日後的日子可就不那麼好過了。
「我呸,整日里欺男霸女的,算是什麼親戚呢!整日里便只知道撞禍,也不知道給這府里帶來了多少麻煩,還有臉過來求著府里幫忙,真真是些厚臉皮!」賈璉平日里雖風流,可道是也不曾做出什麼令人怨憤的事情來,倒是這府里頭難得的不欺男霸女的。
「喲,爺果然是個有出息的,還瞧不起人家呢!爺在外頭做的那些事情,當我不知道?爺打量著我是傻子呢!整日里便知道護著瀟湘館里的,在我的面前,爺也不必裝著了,不嫌累得慌。」王熙鳳素來是護著薛家的,今日听見賈璉這番話,心中有些不平,便開始口不擇言起來。
賈璉听見了這話,臉色頓時就沉下來,冷笑著說道︰「好,好,好個鳳辣子,果然是機敏的。我如今也不管你了,你愛討好誰就去罷,只當心日後出力不討好的,可別在我跟前抱怨!」這麼許多年來,賈璉對王夫人的性格可算是看得透了,真是個河都還沒過便想著拆橋的,只瞧瞧林妹妹便知道了,從人家府里帶來的錢還沒用完呢,如今便開始想著怎麼擠兌人了。
鳳姐兒話才出口,便知道自己的話說的過了,可她素來要強,也不低頭,想著賈璉對自己一向是順從的,今日的事情,只怕過幾天也好了,只後悔了一陣,便不放在心上了。可她哪里知道,賈璉這輩子覺得最對不起的便是賈敏和黛玉二人,當時賈敏在賈府里對他照顧頗多,可他不僅僅不能好生照看著黛玉,連林家的財產都是他弄走的,雖說是奉了賈母王夫人的令,可這事情終究是他心頭的一根刺。況且他也覺得府里頭如此對待這樣一個無依無靠的小姑娘,著實是不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