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母和孫老婦人在車中有一句沒一句地說著話,不一會兒便到了皇宮門口,听見外頭小太監讓下轎,便讓身邊服侍的鴛鴦和喜兒將二人扶著下了轎,又等著孫家和賈家的其余女眷均下了車轎,方才尾隨著過來傳話的小太監進了宮門口。
那孫家老夫人早看見了黛玉,不禁也是贊嘆這孩子好風流氣度,倒是不同于一般的官家姑娘,便轉頭對賈母悄悄說道︰「老太君好福氣,養的這樣的好姑娘,瞧瞧這通身的氣派,我瞧著竟是比當年她母親還要強上三分呢。」孫老婦人依稀記得當年賈敏的絕代風華,那可是京城中多少青年才俊的夢中情人,只可惜自嫁給了林海之後,隨著丈夫一同道江南上任,便再沒有回過京城,如今竟然听到了她的死訊,可真是紅顏薄命,讓人唏噓不已。
「老夫人說的是呢,我們府上統共三個孩子,雖說也都是好的,但當真是誰都比不上這玉兒。如今老夫人和她才是第一次見面,倒是看不出這孩子真正的好來,人說日久見人心,若是相處長了,才知道這孩子真正的好處呢。」賈母壓抑著心頭的興奮,也不和孫老婦人客氣,使勁夸贊黛玉,讓身後的王夫人听得直翻白眼。
「果然還是老太君有福氣,我家中便只有他們兄妹兩人,整日里胡鬧,真真是不讓人省心。」孫老婦人說這話的時候臉上的笑容壓也壓不住,可見得是當真喜愛兩個孩子,這幾句話不過是謙遜之言而已。
賈母在富貴場中打滾了這麼些年,自然知道孫老婦人這話不過是違心之言罷了,連忙笑著說道︰「老夫人這可是寒磣我呢,誰不知道你們府上公子年紀輕輕便被皇上委以重任,如今不過是而立之年便已是刑部尚書,哪里像老身家中的寶玉,整日里便知道在府中玩樂,提起讀書來便滿臉厭惡。」賈母嘆了一口氣,寶玉不喜讀書,她也是頭疼,但終歸是自己的心肝寶貝,便是讓旁人養著又能如何,誰還敢說一句不是呢。
孫老婦人自然知道賈府的鳳凰蛋兒賈寶玉,听見賈母這樣說,微微一笑,只勸慰道︰「老太君不必擔心,如今哥兒不過是年紀小,等過幾年年紀大些給他好生物色一房媳婦,平日里規勸著他,哪里還有不上進的!更何況如今皇上雖說是派了府上二老爺去了塞外,但指明了讓哥兒跟著去,想必也是磨練的意思,將來定然也要委以重任,再不說,貴府上宮中還有一位貴妃娘娘,老太君可不必擔心了。」
兩人一面說著話一面跟著前頭帶路的太監朝前走,身後邢夫人王夫人,孫府上的孫夫人,熙鳳及黛玉均是一語不發緊跟在後頭。
黛玉此番是第一次進宮,雖說她對這深宮中並沒什麼好印象,但終究是小孩子心性,跟著賈家眾人往前走的時候,眼楮余光卻在瞟著周圍的亭台樓閣,雕梁畫棟。
一路跟著伺候的小太監目不斜視,腦中卻在想著听說皇上前些日子到賈家去下旨讓寄住在賈府的林姑娘跟著一並進宮來,那尾隨在王熙鳳身後微低著頭的小姑娘只怕便是林家姑娘了,倒真是身姿裊娜,只是她微微低著頭,並不曾看清楚模樣,但想來身影這樣清雅的人物,相貌必然也不會差到哪里去。更何況這第一次來到宮里的姑娘,都會因著好奇東張西望,甚至有些失了方寸,但這位林姑娘雖說也在觀望著,但終究是一點子體統沒丟的,果然不愧是書香世家出身的姑娘。
那小太監將眾人帶到了宮中偏殿歇息之處,躬身笑道︰「諸位請在偏殿等候,稍後老太妃在棲鳳宮中召見各位,等晚宴完畢之後諸位若是宮中沒有家眷的便可自行回府,若是宮中有人的,便等著見過諸位娘娘之後再回府去。」
眾人連忙稱是,在偏殿中等候。這時候偏殿中早已經來了一些女眷,幾家交好的女眷正坐在一處竊竊談論著什麼,見了賈府和孫福的人過來,便全都好奇轉過頭來,想看看讓皇上興師動眾下聖旨接進宮來的姑娘是哪一個,展眼看去便看見靜靜跟在鳳姐之後的黛玉,頓時便覺得眼前一亮,好一個素淡清雅的姑娘,果然和宮中的花紅柳綠不同!眾人均看著黛玉竊竊私語,想著不知道是賈府的哪位姑娘,竟是這般出挑。
黛玉見眾人看著自己,那些眼光好似有如實質一般,倒像是要將自己研究個透徹,心頭便砰砰直跳,臉上也不自覺泛起了兩團紅暈,更是顯得嬌俏迷人。
「喲,老太君,可是好些時候沒見你了,不知老太君身體可好?」眾人正在這兒想著,便听見已經坐著的戶部侍郎的夫人朝著賈母笑道。
賈母听見這話,連忙笑著回道︰「多謝蕭夫人惦念著,老身身子一向是好的,倒是不知道肖夫人這一項可還好?好些日子了,也不見肖夫人來府上坐坐,莫不是我們府上待客不周,什麼時候得罪了肖夫人不成?若果然是這樣,那老身可就向肖夫人賠罪了。」
眾人听見賈母的話,都笑了,肖夫人連忙開口笑道︰「這可使不得,若是論起國禮,老太君品級在我之上;若是不論國禮,老太君可也算得上是長輩了,小婦人如何當得起老太君這一禮,可當真是折殺我了!」
肖夫人知識後方才看著黛玉問道︰「老太君,我早便听見說府上的幾位姑娘是極出挑的,今日一見,果然是名不虛傳,不愧是宮中賢德妃娘娘的妹妹!不知道這位姑娘是府上的哪一位呢?」說著含笑看著黛玉。
「肖夫人繆贊了,她是老身的外孫女,前巡鹽御史林海的女兒。因著我那女兒女婿沒福氣,早早地去了,便到京城捉到我們府上。」賈母笑呵呵的,今日黛玉可算是出風頭了,便是皇上瞧不上她,這孩子的終身大事也不必發愁了。
「我說呢,竟是當年譽滿京城的賈敏的女兒,難怪竟然有如此的風姿。」肖夫人一把將上前向自己行禮的黛玉拉起來笑道︰「好孩子,不必這樣多禮,今日見面突然,我也沒備著什麼見面禮,這只鐲子你若是不嫌棄,便收下罷。」說著便將自己左腕上的一只白玉鐲子擄下來遞給黛玉。
黛玉有些為難,連忙推辭道︰「夫人不必如此,小女不過是小孩子家家的,哪里受得了夫人如此貴重的禮物呢!」
那肖夫人看著黛玉推辭,不容分說便將鐲子套在了黛玉手上,佯怒道︰「你這孩子,這是我給你的見面禮,若是不受,便是嫌棄禮薄了。」
黛玉听見這話,沒奈何只得謝過了肖夫人,肖夫人方才拉著黛玉的手笑道︰「好姑娘,可莫要再行禮了。」拉住了黛玉,看著賈母問道︰「我瞧著這孩子可當真是好,不知道老太君可有什麼打算呢?」
這話中的意思便是詢問賈母黛玉可曾訂了親事,黛玉被肖夫人緊緊拉著,月兌不了身,便只好裝作沒听懂肖夫人說了什麼。
黛玉身後紫鵑抱著的月華听見肖夫人的問話,想起了拿證似笑非笑的臉,頓時汗毛一豎,趕緊從紫鵑懷中跳到了黛玉肩上,倒是將眾人都唬了一跳,肖夫人更是,被唬得接連退了兩步,連自己問賈母的話也忘記了。黛玉無奈,看了一眼在自己肩上看上去慵懶實則不懷好意的月華,想著這小東西在慕容錚身邊呆久了的,倒是越發像他了。
「夫人莫慌,這小東西生性調皮,便是喜歡這樣戲弄人,性子倒是溫順得緊,不會傷人的。」黛玉看著旁邊臉色有些發白的肖夫人說道,一面說著一面輕輕揪了揪月華毛茸茸的小耳朵。
肖夫人被月華這突如其來的動作嚇了一大跳,但仔細一看,見黛玉揪著它的小耳朵,那小東西便好像有些不高興了,那兩只前爪將自己的耳朵給捂了起來,縮成一小團蜷在黛玉肩上。肖夫人看著黛玉肩上雪白的一團,不由得有些好奇問道︰「這小東西是什麼呢?」偏殿內的眾人見月華並不傷人,均是好奇,便圍過來看著黛玉肩上的小狐狸。
「月華是一只小狐狸,當日我回江南時候撿到的。」黛玉說起江南,便想起了自己的家,自己的父親母親,眼圈悄悄紅了。
眾人這時候光顧著看月華了,並不曾注意到黛玉有什麼異樣,倒是黛玉身後的紫鵑青韻,見黛玉沉默了,便知道姑娘是想家了。可這時候眾人皆在你一眼我一語的,兩人對望了一眼,也不好說什麼,只青韻在身後輕輕拉了拉黛玉的衣袖。
黛玉回過神來,便听見一個尖利的聲音說道︰「姑娘雖說喜愛這小東西,但這畢竟是禁宮之中,這小畜生說是不會傷人,但宮里頭貴人多,若是驚著了,可是不小的罪過呢。再者說了,這東西身上不干不淨的,誰曉得有什麼病呢,萬一帶進宮來,那可就……」頓了一頓接著說道︰「也不曉得府里大人是怎麼樣教導姑娘的,竟是這樣輕重不分。」
听見這話,眾人都安靜下來,均是等著看好戲,瞧著黛玉如何回復那位夫人。有幾人在竊竊私語,看著黛玉的眼神盡是忌憚,有幾位夫人更是退後了幾步,夸張地拿帕子捂著嘴,連方才和黛玉十分熱絡的肖夫人竟也在其中。
黛玉轉頭一看,見一位高挑瘦削的夫人,身上穿著一身大紅色繡著牡丹的宮裝,坐在座位上,抿了一口茶,似笑非笑看著自己,身後的兩名小丫頭眼中透著輕蔑,不由得也激起了骨子里的那一股傲氣,對那位夫人淡淡說道︰「黛玉在家中時候父母自然是交代過的,在京城中外祖母和二位舅母自然也是交代過的,黛玉雖小,但也不至于失了方寸。只是如今皇上的聖旨中明明白白說了讓黛玉帶著月華進宮來,若是黛玉不遵守,那豈不是抗旨不尊了?雖說父母親一向教導黛玉守禮,但畢竟這皇命可是第一要緊的,夫人說可是?」說完便盯著那夫人。
那夫人原本想著給黛玉一個難堪,可沒想到黛玉是接了聖旨方才帶著月華進宮的,真可謂是偷雞不成蝕把米。
黛玉看見那夫人臉上憋得紫漲,心中的那口怒氣方才舒了出來,撫了撫肩上險些炸毛額月華,將它安撫下來,瞧著周圍人均是有些訕訕的,便也不說什麼,只靜靜回到鳳姐身後站著。
肖夫人見氣氛有些尷尬,又見黛玉站到了鳳姐身後,顯然是不想在說什麼了,便朝著賈母笑道︰「老太君,听說貴府上的寶哥兒快要回來了,可是真的,不知道幾時到京城呢?我家那小子時時念著寶哥兒呢!」
賈母听見肖夫人的問話,臉上笑成了一朵菊花,答道︰「多謝夫人惦記著了,先前接到消息說是等今冬冬獵之後便能跟著聖駕一並回來,定然能趕上回家過年,等著寶玉回了京城,我讓他去府上給夫人請安。」
肖夫人笑著點了點頭嘆道︰「皇上當初想必便是故意下旨讓寶哥兒出去的,這男孩子鍛煉鍛煉也是好的。寶哥兒此番回來之後定然能得皇上重用了,倒是不知道我那不爭氣的兒子既是能懂事些,我也不指望著他能為國盡忠了,只要莫要時時出去撞禍便是了。」
肖夫人的兒子肖雨峰是這京城中有名的紈褲子弟,整日里便約著另幾位公子哥兒在京城里吃喝玩樂,好在還不干什麼天怒人怨的事情,見了漂亮姑娘也只是調笑幾句罷了,倒是不曾想薛蟠那樣無惡不作的,只是像他們這樣的權貴之家,也夠操心的了。
「肖夫人說笑了,老身也常听見寶玉提起肖公子,真真是贊不絕口的,向我們富貴人家的孩子,像肖公子那樣的也不在少數。更何況,此時肖公子年紀也還小呢,等著過幾年,自然曉得努力讀書了,那時候,夫人可就等著享清福罷。」賈母笑呵呵的,難道不是麼,這肖公子可比那薛蟠要好太多了,那個不成器的東西,自己背上了人命官司不說,還要來連累親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