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到了賈母房中,見賈母臉色有些不好,心中疑惑,想著近段時間以來府中傳來的都是好消息,再加上這幾日自己管這家,也沒出什麼打的紕漏,便有些莫名其妙,不知道是誰惹賈母不痛快。
賈母見王夫人過來,也不多話,讓她坐下。邊上的鴛鴦按著慣例將屋中的丫頭們帶出門去,自己守在房門口。
賈母心中存了疑,也不耐煩和王夫人說閑話,便搶在王夫人前頭開了口︰「今日讓你過來,不是為了別的。近段時間以來,府中連連傳出來的都是好消息,可今日我越想越覺得不對勁,便讓你過來給宮中的娘娘帶個話,問問娘娘可還好。」
王夫人听了賈母的話心中又喜又憂︰喜的是今日賈母叫自己過來不是找自己的麻煩;憂的是賈母的感覺一向是敏銳的,若是當真儒家木所說又什麼蹊蹺,定然不是什麼好事。
可是王夫人略略想了想便放下心來,朝著賈母笑道︰「老太太請放心就是,前那日娘娘還從宮中寫了一封信來,說是宮里面一切都好,娘娘身子也好,只是皇上生怕小皇子除了什麼萬一,不讓咱們府上的人進宮去,也不讓娘娘出鳳藻宮,娘娘心中一來是想念家人,二來也憋悶得慌。納新可是娘娘親筆所寫,斷然不會有錯的。」
賈母听見這話連忙問道︰「你這話說的可是當真?自從宮中傳出娘娘有身子的消息到如今,咱們便再也沒見過娘娘一面,就連她貼身的宮人也不見了,平日里的消息都是帶了口信回來更別說是書信了,我這心中始終有些放不下,如今可好,娘娘送信出來,那證明宮中的確是沒有什麼異常的。只是我如今正後悔當時一時間忙亂了,竟是將林丫頭的婚事就這樣草率地定了下來,到如今看來卻是不好反悔了。」
王夫人對于黛玉的婚事那是心頭暗喜,如今听見賈母說是草率了,似是有悔婚的意思,心中便急了,連忙問道︰「我瞧著那孫家雖說不算什麼世家大族,但眼見著那孫紹祖頗得皇上青睞,日後的前途自然也是好的,老太太為何又這樣說呢?」不行,得趕緊將林黛玉那狐媚子的婚事定下來,為了這事情寶玉已經是惱了不知道多少次了,若是這時候出了什麼岔子,寶玉還不翻天了,那還了得!難不成讓她再來禍害寶玉?那可不成!
賈母如何不知道王夫人的想法,定定看著王夫人,將王夫人看得心虛低下了頭,方才慢悠悠說道︰「那孫家人是個什麼貨色難不成我是不知道的,還用你在我跟前玩花樣?你瞧瞧如今咱們家的姑娘們,二丫頭小小年紀就去了;三丫頭眼見著便要到南疆去,雖說是個王妃,但在那樣的蠻荒之地,不過就是個黃柏木作磬槌子,——外頭體面里頭苦的事情罷了;四丫頭呢,皇上的聖旨上說讓她一並跟著過去,誰知到到了那里會是個什麼樣子!府上的姑娘們都走光了,眼見著是風光無限的,但日後能給咱們添上助力的盡是一個也沒有!林丫頭嫁進了孫家,可算是浪費了!」
王夫人卻是不以為然,再不濟,宮中還有娘娘在呢,哪里就像說的那樣了?再者說了,不是還有寶釵麼,再加上薛家這一門助力,府上定然是如虎添翼的,再怎麼說也不能便宜了那狐媚子!
「老太太說的雖在理,但也是有些杞人憂天了。老太太請寬心,咱們宮中還有娘娘在,更何況如今娘娘有了身孕,皇上那里還能虧待了咱們家呢,就算是皇上不喜歡娘娘,那娘娘肚子里的小皇子皇上總不能不喜歡罷?再加上將來探丫頭嫁到了南疆就是王妃,皇上不管要做什麼,也會顧及著南疆罷!」
賈母听了這話,心中的郁結好了些,再加上王夫人說的元春從宮里送了親筆信出來,便對王夫人的話信了幾分,看著王夫人嘆道︰「我如今老了,腦子竟是不比你活絡了,整日里便是疑神疑鬼的。」
王夫人連忙笑道︰「老太太放心,老太太雖說年紀大了,但仍舊是這家中的頂梁柱呢,我們年紀輕輕的,哪里比得上老太太呢!」
賈母笑了笑不再說話。
秋爽齋里,探春正對著蔓延的紅色發呆。眼見著探春就要出嫁了,事關兩國的聯姻,皇上自然是不會馬虎的,將宮里的六位教習嬤嬤全都送到府上來,全天盯著探春的一舉一動,幸虧探春原本就聰明伶俐,再加上性子好強,什麼東西嬤嬤們說了一遍,探春便下了死勁地學,讓幾位教習嬤嬤也點頭贊許,可饒是如此,探春也受了不少罰。
這邊瀟湘館里,黛玉接到了雲府送過來的帖子,是雲雪琉親筆寫的,卻是說是她快要入宮了,日後姐妹們只怕是難得見面,便邀請黛玉等姐妹到雲府中住幾日,也好留個念想。
黛玉嘆了口氣,想著自從自己進京以來這麼些年,不過就是家中姐妹和雲家姐姐最為投緣,如今迎春因著要躲開賈家人,早已經不在京城,眼見著探春也要出嫁,惜春尾隨著過去之後,斷然是不會有機會再回到京城了,她們姐妹幾人就這樣風流雲散,將來是否能夠再見面,只怕也只能听憑天意了。
她從江南而來,千里迢迢,因著母親的病逝以及朝中的風起雲涌才和賈家幾姐妹有了牽連,而如今眼見著朝中風雲即將平定散盡,只怕是她們姐妹幾人的緣分也盡了。不過話說回來,天下原本就無不散的宴席,哪里有誰能夠陪著誰一輩子呢,只要大家今後能夠平平安安的就好。
黛玉笑了笑,讓紫鵑替自己收拾了一下,帶著青韻橙意兩人到賈母院子里去,又讓紫鵑到探春和惜春處去一趟,將雲府送過來帖子的事情和探春惜春兩人說了,並且讓她二人準備好出門。
黛玉到賈母房中的時候,賈母正在听著鳳姐說笑話,屋子里傳出來一陣陣的笑聲。站在門口的小丫頭知道黛玉一直是賈母心尖子上的人,如今即將要出嫁了,賈母對她可謂是百依百順,自然不敢怠慢了。見黛玉過來,連忙上前笑道︰「這大中午的,天色也是陰沉沉的,林姑娘不好生歇著,怎麼過來了?」
黛玉笑了笑說道︰「昨兒晚上睡得早了,今日午間倒是怎麼也睡不著了,便尋思著過來老太太這兒走走。可是鳳姐姐在里面?」
「可不是麼,林姑娘瞧瞧咱們府上,除了璉二女乃女乃,可還有誰能將老太太逗得這般高興的!」
黛玉想了想也笑道︰「你這話說的倒是,鳳姐姐嘴皮子利索,腦子也活絡,老太太一向是最喜歡她的。」
那小丫頭一面伸手替黛玉打了簾子,一面笑著說道︰「林姑娘這話說的可是不對了,若是論老太太喜歡的姑娘,這府中再沒人能越過林姑娘去,就算是寶二爺,老太太也還罵過呢,可是卻獨獨沒有說過林姑娘一句重話!」
黛玉笑了笑不再說什麼,抬腳便進了賈母的屋子。那小丫頭見黛玉並不理會她,在黛玉身後撇了撇嘴輕聲嘟囔道︰「呸,果然當自己是什麼金貴人了,不過就是個死了爹娘的,人家可憐你,你還當是理所應當的了!」
那不知橙意耳朵最尖,隱隱听見了這幾句話,立即轉過頭來,見那小丫頭連忙低頭,便慢慢走到小丫頭身邊,湊到小丫頭耳邊冷笑道︰「怎麼這地方竟是一股子臭味,我說呢,原始有人吃了那不干淨的東西!姑娘的事情,哪里有你說話的份!莫不是把自己當成是什麼正經主子了?也不看看自己是個什麼貨色,竟在姑娘跟前張口就胡說八道的!若是我說,做奴才便該有奴才的本分,免得哪天闖了禍,別人一頓板子打死了,自己丟了性命,還落個不是不說,爹娘這麼些年的老臉都被你這不像話的奴才給丟光了!」說完也不管那小丫頭的臉色難看,只管自掀了簾子進門去伺候黛玉了。
那小丫頭原本就是個多嘴多舌的,今日奉承黛玉,卻見黛玉並不曾給什麼好處,發兩句牢騷罷了,滿心滿眼就想著沒人听見,哪里知道就被耳朵靈的橙意听了個正著,還挨了這一頓排揎,心中著實不忿,也不耐煩在門口守著了,甩了甩手絹便出了賈母的院子,卻正好看見趙姨娘一搖一擺地過來。
那趙姨娘原本和家中的丫頭婆子們處得就好,這時候見賈母房中的小丫頭氣沖沖出來,連忙讓身邊跟著的吉祥兒過去將那小丫頭拉過來,貼心地問了幾句話。那小丫頭見趙姨娘這樣和氣,又是幫著自己說話,少不得將趙姨娘當做個知己,便就這樣被趙姨娘拉到自己屋子去說話去了。
賈母听了鳳姐說的笑話,心中甚是開心,又見黛玉正好過來,連忙招手讓黛玉到自己身邊坐下,拉著黛玉的手說道︰「好孩子,你今日怎麼這時候過來了,可是有什麼事?」
黛玉看著賈母眼光中閃閃的金光,心中頓時覺得別扭,便不動聲色將手抽了出來,淡淡笑著說道︰「今日原是有事情過來要回明了老太太的,只是我來的倒是也正是時候,不然可听不著鳳姐姐的笑話了!」
鳳姐自從年前那場重病之後,身子便大不如前,再加上賈母革了她管事的職務,素日里的爭強夸耀之心也淡了好些,想想從前自己竟是不遺余力幫著王夫人和賈母,可到自己遭了難的時候,人家竟是將她隨手便扔到一邊,倒是將自己正經的婆婆擺到一邊去不理會,弄得婆婆不滿意不說,就連璉二也和自己不親近了,想了想只覺得甚沒意思。如今借著這個機會卸了這管家的雜事,一心一意在邢夫人跟前侍奉著,好生帶著巧姐兒,邢夫人也漸漸對自己和悅起來,竟是因禍得福了呢。但如今回頭看一看自己那個端莊溫柔的表妹,竟也不是個善茬呢,新官上任三把火,竟是將府上那些個厲害的婆子丫頭們收拾得服服帖帖的,由此可見自己當初果然是瞎了眼了。
賈母听了黛玉的話連忙說道︰「你這話說的是,只是如今鳳丫頭也懶了,整日里便在她那小抱廈里頭和大姐兒玩笑,或是到她婆婆那里去立規矩,倒是不怎麼過來和我說笑了。今日也是你來得巧,不然那里就見得著她了呢。」
鳳姐听這話連忙笑道︰「老太太這話可是不公!我如今浩榮喜卸了這管家的事情,老太太難不成還不許我清閑清閑?再者說了,當初只因著我管著府上大大小小的事情,絲毫不敢馬虎,便也怠慢了大太太,還幸好大太太和我一般見識,不然我如今可是難受了呢!」說完上前對著黛玉鄭重行了一禮說道︰「當初我只顧著家里,對妹妹又好些照顧不過來的地方,也說了些糊涂話做了些糊涂事,還請妹妹不要和我一般計較才是呢!」
黛玉也不受鳳姐的禮,連忙起身回禮笑道︰「鳳姐姐這話說的怪,好些事情原也不是鳳姐姐的錯,只要如今鳳姐姐知道了便好。」黛玉淡淡笑著,對鳳姐卻也不過分熱絡。雖說‘知錯能改,善莫大焉’,但好些事情並不是認個錯便能將做過的缺德事一筆勾銷的。
鳳姐也明白這個道理,見黛玉對自己仍舊是不冷不熱的,也不多說什麼,便會自己位子上坐下。不是麼,若是自己遇上了這樣的事情,能夠不使絆子收拾使壞的人就是好的了,還奢求什麼原諒呢。
賈母見狀大笑道︰「好好好,你們姐妹能偶這樣和睦,我也就放心了。只是先前玉兒說是有事,不知道是什麼事情呢?」
黛玉向賈母笑著說道︰「今日雲府讓人送了帖子進來給我,說是雲家姑娘快要進宮了,讓我和三妹妹四妹妹到丞相府去住幾日。」
賈母听見這話愣了一愣,一雙眼楮頓時便緊緊盯著黛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