閻帥看著他冷沉的臉,說道︰「雖然有恩報恩、有仇報仇是妖界奉行的法則,但我多事說一句,都過五百年了,小魚現在不好好的?那就沒必要追查了。」
戚冬少沒回應他的話,只問︰「她死的時候,我不在身邊?」
「不在。」
「你封了我那時候的記憶?」
「沒有,那段記憶你應該是自然而忘的,你回來時听見她落井而死,就匆匆趕來我這兒,想見她最後一面,後來我告訴你她投胎去了,你雖失望,但也知道人死後就得再入輪回,便走了。」
見戚冬少沒說話,只是冷著臉思考,閻帥繼續說道︰「你信也好,不信也罷,讓她魂飛魄散的是誰我並不清楚。」
戚冬少不全然相信他的話,但有些事他說得合情合理,畢竟人死便要再入輪回,當時他沒理由不信,如今他懷疑的是,閻帥明明知道始作俑者是誰,卻不告訴他。
「我會查清楚的。」留下這句話,戚冬少轉身離開。
他走後,小標才從龜殼探出頭來,問道︰「大人,你真的不知道是誰害死小魚姊姊嗎?」
閻帥放下她,笑道︰「這事不歸你管,他們要攪和自去攪和,我們搗麻糬就夠了。」他拉拉袖子,再次拿起木杵。
小標開心地撥動糯米,房中又開始響起嘿喲嘿喲的叫喊。
子時一過,興安城內的店家便開始收拾,準備歇息。今晚正值朔月,燈火熄滅後,城里便籠罩在一片黑幕中。
小魚早早便上床,如今已是好夢正酣,當她囈語地翻過身時,一道人影忽然出現在漆黑的房內,望著她熟睡的面容。
戚冬少在床邊坐下,凝眉低望她的臉蛋。清醒時不見聰明相,睡著了更不用提,傻乎乎的一張睡臉,就跟以前沒兩樣。
去了趟幽冥府,便想起一些兩人的事,回憶中,她總穿著一件補了又補的破爛衣裳,住持給她買了一件新衣,她也舍不得穿,壓在箱里,怕弄髒了。
遇見她的時候,她才十二歲,比一般同齡女孩兒長得嬌小,那時他不小心遭到暗算,傷了腿,她出來采草藥想給住持治病,結果跌落山谷,正好摔到他身上,他氣得差點咬死她。
後來她忙著給他敷藥,他生氣地想趕她走,她就是不走。其實不用她照顧,他的傷沒多久也能好。她雖然怕被咬,卻還是勇敢地接近他,幫他包扎。接連幾天,她都采果子給他吃,還挖薯根給他,每次來就小白、小白地叫他。
如果不是看在她是小孩的分上,他當下就咬死她。這麼俗氣的名字配得上他嗎?這段往事,他對誰都沒提過,被叫小白就算了,還被認成狗,這種丟臉的事他死也不會說。
傷好了之後,本想離開山谷,但既然受了恩惠,就得報恩,這是妖界一貫的原則,所以雖然不甘願,他還是決定跟她回去。她高興地抱著他跳來跳去。
之後他才曉得,她天生就不太聰明,雖然沒到傻子的地步,卻仍是比常人笨一點,常讓附近的孩子欺負,沒什麼玩伴,只有寺廟的住持和尚對她好些,還有幾個鄰人對她不錯,但終歸不是同年紀,她總是一個人玩。遇上他的前一年,陪著她的小黑狗死了,她哭得極難過,後來遇上他,才又有了玩伴。
一開始,他是極其不甘願的,只想陪她三、四年,待她大了、嫁人了,不受人欺負也就算報恩了,沒想到不到兩年,她就死了——
那時他怎麼會不在她身邊呢?明明要保護她長大,結果卻成了這樣,這算什麼報恩?
他的手撫過她的發,輕輕嘆口氣,一時間情緒翻涌,也不知心里是怎樣的感受,感慨、難過、惋惜、自責全和在一起,理也理不清。
如果她真是失足落入井里也就罷了,他還不會自責太深,只當她是陽壽已盡,但她讓人弄得魂飛魄散,怕是他惹來的禍端。她一個傻娃兒能與人結下什麼仇恨?定是因他緣故才遭此大劫。
活了千歲,從沒對人有任何愧疚之心、虧欠之意,現在全讓他領會了,心里實在別扭得難受。
「你要當鬼差就鬼差吧,我會幫你的。」他頓了下,又加上幾句。「你若願意,我也可以踢掉閻帥,讓你去頂他的位子。」
這時,睡在另一張床的方潔听見這話,抽了下嘴角。這狐妖真是膽大妄為,這事還得稟明大人才是。
念頭才落,便听見戚冬少冷冷地說一句︰「你醒著吧,我有話跟你說。」
方潔明白他在跟自己說話,也沒再裝睡,起身看著他。
「等她醒來,你叫她到我這兒來,我親自教她法術,要收魂時再讓她去。」先前要教她法術,她偏不肯,只說要跟著方姊學,脾氣拗得很,還是直接讓這什麼方姊的說服她,省時省力,免得他一火大,把這傻丫頭打死。
「這事我得先問過閻帥大人。」她面不改色地說。
他冷哼一聲。「我做事可不需要他首肯,為免這傻丫頭鬧別扭,每隔兩、三天我會讓她回來一次。」
話一說完,他便消失無影。方潔眉頭深鎖,在小魚身邊坐下,輕嘆口氣。「唉……簡直就是瞎攪蠻纏。」她為她蓋好被子。「你怎麼就惹上這樣一個妖孽,以後得看你自己的造化了,是福是禍還不知呢……」
第二天一早,方潔便打發小魚去跟戚冬少學法術,听見這話,不只小魚,連常欣都嚇了一大跳,直嚷著為什麼?
方潔兩、三句就打發她們,說是閻帥大人的意思,小魚與戚冬少有師徒之緣,讓她去歷練歷練也好。
常欣激動地說︰「不是歷練,是折磨!那個人是心理變態!」
「你不是說過他要報恩就讓他報嗎?小魚還能學點法術,說不定腦袋也會開竅一點。」方潔瞄她一眼。
常欣一時語塞,一會兒才說︰「是沒錯啦,但是我現在改變主意了,那個人喜怒無常、自我中心,小魚跟他在一起只會被利用、受折磨。」
「是你被折磨吧!」方潔涼涼地又說一句。
常欣氣結。「方姊,你到底站在哪一邊?」
「閻帥大人那邊。」方潔立刻道。「我也覺得不妥,不過閻帥大人既然答應,那我也無話可說,何況他也說了會讓小魚常回來。」雖然與閻帥共事的時間不算短,但她時常還是弄不清他真正的盤算是什麼。
「那種人的話能信嗎?」常欣握拳。
方潔瞥向一直不吭聲的小魚,問道︰「你肯不肯去,小魚?」
她低著頭,扭著雙手。「我想跟方姊還有常欣在一起。」
「你看吧、你看吧。」常欣得意地說。
方潔瞪她一眼,雙手一指,把她嘴巴像拉鏈拉起來,讓她不能說話,常欣激動地揮動雙手。
「小魚。」她握著她的肩。「他跟你有宿緣,我雖不願但也沒辦法,閻帥大人自有他的用意,你明白嗎?」
小魚還是低頭不語。
「而且他也說了你可以隨時回來看我們,有任務的時候我也會通知你。」她模模她的頭。
小魚泫然欲泣。「我……知道了。」
「當鬼差可不是那麼容易,要堅強點。」她嘆氣。「你不是很懊惱自己法術不好,才打不過虎精嗎?跟著他,你的法術會進步很快。」
「好。」她吸吸鼻子又揉揉眼楮。
「有什麼好哭的。」她取笑。「不是說了隨時能回來,你就當去上學,知道嗎?」
「嗯。」她又點頭。
「別揉了。」她拉下她的手,給她擦淚。「鬼差怎能哭?讓人見了會笑話的。」
方潔點了下常欣的嘴,讓她們兩個道別,常欣又是一陣鬼哭神嚎,不停臭罵那個心理變態。她瞧瞧時間差不多了,便讓小魚下去,戚冬少早已在樓下等她。
小魚拿著小包袱,雙眼紅通通地走下樓,常欣激動地拍打牆壁,只差沒在地上打滾。
「蒼天啊……這是為何啊……」
方潔冷冷道︰「你又發什麼神經?」
「我激動。」常欣深吸幾口氣,嚴肅地看著她。「方姊,你老實告訴我,冥府是不是被黑道——妖道挾持了?」
方潔左手一比,把她嘴巴給關了。「還是這樣清靜。」
小魚來到樓下,難過地垂著肩,戚冬少走到她身邊,不悅道︰「就這麼不想跟我在一起?」
一听見他的聲音就有氣,小魚怒目而視。「是不是你威脅閻帥大人?」
「我威脅他干麼?」他挑眉。「是他求我收你為徒。」
本來憋了一肚子話要罵他,他一句就把她驚得語塞。
「我本來就打算教你法術,順便把你變聰明點,幫小白報恩,但你這家伙一直不識好歹又不听話,本來想隨便教你幾招就算了結此事,但是閻帥希望我認真教你、收你為徒,我也是很勉強才答應的,別以為只有你不甘願,我也不甘願。」
「既然都勉強,那就不要了。」她立刻道。偶爾跟他相處就受不了了,現在還變成師徒,不是自找罪受嗎?閻帥大人為什麼要答應嘛!
他瞪她。「偏要整你。」這不識好歹的東西!
丙然是要整她,小魚氣得就要走人,旋即想起方姊已經將她交給戚冬少,心中頓時難過起來。
見她垂頭喪氣,他冷哼一聲。「怎麼,就這點骨氣?」他領著她到對街的魚羹店用早膳。
小魚不理他,逕自生悶氣。
老板端上兩碗魚羹,還附上幾盤小菜,戚冬少瞥她一眼。「吃吧。」
「我不餓。」雖然幻化成人形時能吃東西,但她現在並不怎麼想吃。
「現在我是你的師父了,叫你吃你就吃,還是說冥府出來的人這麼不懂得尊師重道?」他訓道。
小魚瞥他一眼,不甘心地咕噥一句。「又不是我自願的。」
他假裝沒听到,繼續道︰「回去後就正式拜師,先叫聲師父來听听。」
「……我叫不出來。」她皺眉。
「本來想讓你後天回來跟方潔、常欣說說話,既然你這麼頑劣,我就不放你回來——」
「師父、師父!」她急忙喊。
他壓住笑。這傻妞,就不信治不住。「嗯……就勉強收了你這笨徒,快吃吧。」
「好。」她趕緊喝口羹,不忘問道︰「後天一大早就能回來嗎?」
「你听話就讓你早一點回來。」他吃口雞蛋。
小魚安心了些,連連點頭。
「這不是戚大夫嗎?」
小魚抬起眼,一個斯文俊朗的公子拿著扇子搖晃,滿臉笑意,身後還站著另一名拿劍的青衣公子。一見那人的臉,小魚頓時驚訝地睜大眼。
這……這不是蘇劍嗎?相對于她的詫異,蘇劍倒是面無表情。
「怎麼,你們認識?」拿扇子的公子瞧了小泵娘與護衛一眼。
蘇劍立刻道︰「前些天有過一面之緣。」
「原來如此,沒想今日還能遇上,也算有緣。」公子笑笑地說。「不知這位小泵娘是……」
戚冬少說道︰「小魚,這是羅府的二公子。」
「公子好。」小魚點點頭。
「她是我新收的小徒弟。」戚冬少對羅欽說道,隨即瞥了眼蘇劍。「新來的護院?」
「是啊,才來沒幾日。」他不請自坐。「小泵娘幾歲了?」
「二十。」她回道。
羅欽驚訝道︰「在下還以為姑娘才十四、五歲,倒把你瞧小了。」
她不知要回什麼,只是笑笑,又低頭吃羹。
羅欽轉向戚冬少說道︰「這幾天我母親老是睡不安寧,正好遇著戚大夫,不知你一會兒有沒有空?」
戚冬少點點頭,說道︰「我一會兒就過去。」
「那就麻煩戚大夫了。」語畢,他起身與蘇劍一同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