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的目光都投向平慕軒,除了沈妍,在場的人都滿臉疑問,想知道他有什麼辦法。除了平安平蓉,連面慈心軟的平氏都不希望他做出委屈自己的決定。
「軒兒,你有什麼辦法?」平氏很為難,眼底透出擔憂。
起初,見平安兄妹哭哭啼啼很可憐,又听說平大夫有災劫,平氏很著急。平大夫一家對她再無情無義,甚至加以陷害,可畢竟是血脈相連的親人,如果平慕軒娶平蓉能解平大夫的災劫,她也不能見死不救,確實動了念頭。
可冷靜下來,轉念一想,她就決定不委屈兒子,想法也就不一樣了。王氏詭計多端,誰知道這是不是他們一家的苦肉計?她可不想當被騙的冤大頭。
平慕軒沒回答平氏的問話,轉向平安,問︰「大表哥,大舅真得了重病?」
平安哀哀長嘆,「要是病還能治,可大師說是災劫,必須找人化解。」
「必須按那個生辰八字給平表妹訂親嗎?」
「是呀!我們當時沒放在心上,也沒想到那生辰八字正好和你相合。今天父親突然昏厥,我們一家都嚇壞了,眼看災劫當前,實在沒辦法,才……」
平慕軒長嘆,說︰「大表哥,蓉表妹,你們都別哭,事情到這種地步,讓我和妍兒受委屈都沒什麼,救人要緊,妍兒通情達理,絕不會怪我。」
「軒兒,你……」平氏嘆氣,求助的目光落到沈妍身上。
房里的下人和平安兄妹的目光在平慕軒和沈妍身上游移,自然有人心中慶幸,有人擔憂。下人都知道是平安兄妹的詭計,怕平慕軒上當,又不敢多嘴。
沈妍沖眾人點頭一笑,表示自己接受委屈,就咬著嘴唇垂下頭,等待這場好戲的**到來。在平氏面前,平慕軒是一個听話懂事的乖孩子,在外人眼里,他也是溫軟板正的性子。只有沈妍知道,這些都是表象,根本不符合他的性情。
府試結束,平慕軒不再被拘著讀書,就天天和沈妍泡在一起,或是玩耍,或是做事。沈妍早把他的脾性模透了,他心思慧黠,不善使壞,可鬼主意不少。
剛才,平慕軒打手勢讓她放心,他會收拾平安兄妹,沈妍就拭目以待了。
「娘,別擔心,蓉表妹只要與大師所測的生辰八字吻合的人訂親,就能為大父化解災劫,這是好事。」平慕軒掃了平安兄妹一眼,嘴角掠起狡獪的笑容,「你們都知道驢蛋吧?他和我同年同月同日同時出生,只不過他生在初刻,我生在正刻。算命先生說他命硬,正好替大舅化解災劫,你們說他跟蓉表妹是不是很配?」
平安兄妹頓時石化,瞪大眼楮看著平慕軒,大腦處于暫時短路狀態。平氏和下人你看我、我看你,都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平慕軒的問話,只好咬唇沉默。沈妍實在忍不住,捂著嘴笑出聲,有她帶頭,除了平安兄妹,眾人哄堂大笑。
驢蛋姓白,他那張臉和他的姓恰好是兩個極端,他是平家一個粗使婆子的孫子,剛得了一份在馬棚掃馬糞的差事。驢蛋爹娘早死,他和祖母相依為命,祖孫倆都是平家簽了死契的奴才。他和平慕軒確實同年同月同日同時出生,只是他要大一刻鐘。平慕軒嫌他髒,不允許他說自己的生日,人們慢慢也把他的生日忘了。
「我不讓驢蛋提他的生日,現在沒辦法,我要委屈自己,承認跟他生日一樣了。大表哥和蓉表妹孝順,難得有這麼合適的人,大舅有救了。」平慕軒搖了搖平氏的胳膊,擠眼一笑,說︰「救人如救火,這親事要早定下來,免得大舅有不測。娘,你去跟大舅母說,孫嬤嬤,你去告訴白婆子,妍兒,咱們去恭喜驢蛋。」
「這、這……」平氏皺眉苦笑。
「啊我不願意。」平蓉狠推了平安一把,吼叫︰「都是你的餿主意。」
平安齷齪伎倆被捅破,又氣又急,「姑母,你們、你們欺人太甚了。」
孫嬤嬤輕哼一聲,皮笑肉不笑,說︰「表少爺,你這話說得可不中听,怎麼是我們欺人太甚呢?是你們說大舅爺命在旦夕,我們都是一片好心哪!」
「你們、你們都不得好死。」平蓉咬牙掃視眾人一眼,跳起來就蹦出去了。
平氏看出是平安兄妹的小陰謀,重哼嘆氣,「安兒,你都十六歲了,不好好讀書,專做一些上不台面的事。蓉兒是姑娘家,這要傳出去,她還有顏面見人嗎?」
「姑母,我……」
「出去吧!」
「大表哥,你回去告訴大舅、大舅母,趕緊把欠我們的銀子還上。」平慕軒沖平安撇了撇嘴,「要不,今天這事金州城的人都知道了,可別怪我們。」
平安走出門,重重跺了跺腳,冷哼一聲,並不羞愧,而是滿臉憤憤之色。坑爹騙婚的陰謀被識破,他並沒有感到羞愧,反而怨別人壞了他的好事。為了跟名門士家搭上邊兒,他說服平大夫和王氏,把平芙送給鄭縣令做十八房小妾。鄭縣令只是武烈侯府的奴才,能跟武烈侯和松陽郡主的親孫子比嗎?
縱然平氏不計前嫌,他只是平氏的佷子,根本不算武烈侯府的親戚。平慕軒雖說是外室庶子,一旦認祖歸宗,就是名門公子。如果平慕軒娶了平蓉,他就成了武烈侯府的正經親戚了,別說金州,就是京城也沒人敢小瞧他。
他打定主意,要再次說服平大夫和王氏,促成平蓉和平慕軒的親事。他認為沈妍的存在是這樁親事最大的障礙,他決定除而後快。
一場鬧劇結束,平氏唉聲嘆氣,積郁于心。她恨娘家人無情無義,又恨他們不長臉、不爭氣。听說徐瑞坤的死訊,她傷心欲絕,稍有緩和,又跟平安平蓉生了一肚子氣。她越想越難受,在床上躺了一會兒,竟然發起熱來了。
裁縫剛給沈妍量好衣服的尺寸,正在商量花型式樣和紋繡方法。丫頭來反說平氏病了,沈妍就讓裁縫全權做主,急急忙忙跑去看平氏了。
平氏的體溫並不高,卻好象悶火燒烤一樣,讓人一接近就感到難受。沈妍知道平氏心情很糟,又沒怎麼吃東西,這種情況下,不適合用藥,只能物理降溫。
沈妍讓婆子打來深井涼水,灌了一只皮水袋,讓平氏當枕頭枕在頭下,醒惱降溫。她又用冷水給平氏敷額頭,用溫水兌酒擦拭身體,還讓丫頭炖了藥膳。
忙了半個多時辰,平氏的體溫才降下來,睡著了。沈妍歇了一口氣,仔細囑咐了平氏兩個貼身伺候的丫頭,才拿上平氏送汪儀鳳的布料首飾離開了。
從正院出來,她沒回自己的院子,就直接繞上長廊,朝汪儀鳳的住處走去。她沒有帶丫頭,走得很快,穿過垂花門,跟一個人面對面,嚇得她一聲尖叫。
……
平蓉在二門內走來走去,手里揉搓幾朵鮮花,臉上密布怨恨憤懟之色。看到平安無精打采走來,她迎上去捶著平安幾拳,又狠啐了一口,還覺得不出氣。
「好妹妹,別生氣了,我也是為你好。」
「呸為我好?你還不是為了你自己?事沒做成,倒讓我出了丑。」平蓉根本不把平安放在眼里,橫眉立目斥呵了一番,「說吧!你想怎麼補償我?」
平安被逼無奈,從袖袋里掏出五角銀子,塞給平蓉,又陪笑討饒。平芙只是武烈侯府一個奴才的十八房小妾,指望不上了,他要出人頭地,只能指望平蓉了。
「好妹妹,這是我全部的零用錢,全給你,你可要給哥哥爭口氣呀!」平安知道平蓉貪財,得罪了平蓉,只要銀子給力,都能擺平。
「才這麼點銀子?」平蓉嫌銀子少,卻也喜滋滋收起來,郁氣煙消雲散。
「這點銀子確實不多,可誰讓咱們不是貴人呢,哪有多少錢?」平安咂了咂舌,說︰「今天我听文統領的侍衛說,武烈侯的主子女乃女乃們一個月最少也有二十兩的零花錢,吃穿花用都是公中供給,還有份例。到了年底,公中的莊子鋪子還有分成和紅利,能被封為誥命夫人,朝廷還發餉銀,你算算這是多少銀子。」
平蓉雙眼放光,很快又暗淡了,「人家多少錢跟我有什麼關系?」
「好妹妹,你要是能嫁給軒哥兒,就能成為武烈侯府的女主子,那可是金尊玉貴,享樂不盡。」平安附到平蓉耳邊,低語一番,听得平蓉連連點頭。
「主意不錯,還需跟爹娘再商量,外祖父和外叔祖來了,正等你呢。」
上午,听平安說武烈侯府來人跟平慕軒認親了,王氏就派穩妥下人快馬把消息送到了娘家。王秀才和王舉人一听,知道事關重大,就跑去求見鄭知縣。鄭知縣也是剛听說此事,正為曾經得罪平氏母子暈頭呢,幾人一商量,才拿定主意。
平安進到花廳,給王秀才、王舉人和父母行了禮,就垂手站立一側。平蓉譴退丫頭,親自奉茶,豎起耳朵听長輩說話,不時跟平安用眼神交流。
平大夫正說平氏母子的事,想到跟武烈侯府乃至皇族沾上了親,他不禁眉飛色舞。若他知道在平安和平蓉嘴里,他已危在旦夕,不知該做何感想。
一個婆子把王氏叫到廳外,嘀咕了幾句,王氏再進來,臉色不好,狠狠瞪了平安一眼。平安知道他和平蓉玩的小把戲已經傳過來了,只好硬著頭皮、避重就輕,說了下午發生的事,並一再申明他這麼做對眾人都有利。
「你這個孽子,你咒我……」平大夫被昏厥,很生氣,想怒罵兒子,觸到王氏冷厲的眼神,馬上住嘴了,他就是再有好親戚,這個家也是王氏來當。
王秀才趕緊勸解,「安兒有見識,只是做法不妥,先听你叔叔怎麼說。」
「安兒的想法確實不錯,名門旺族根本不認妾室的親戚,可蓉兒要是嫁給軒哥兒,情況就不一樣了。」王舉人尋思片刻,又說︰「鄭知縣不是說了嗎?現任的武烈侯只有一個嫡子,兩個庶子,軒哥兒的父親就是松陽郡主所出的嫡子。他剛被立為世子,就遭遇了橫禍,沒想到第二年,他的嫡子也病逝了。」
平安想了想,問︰「外叔祖的意思是不是說如果世子爺的嫡子沒病逝,松陽郡主就不會讓軒哥兒認祖歸宗了?那現在又突然來接是什麼意思呢?」
「我就說安兒聰明,听話听音,他說話做事總能抓住關鍵。」王舉人大贊平安,賣了一個關子,又說︰「鄭知縣說世子爺在侯府有一個嫡子,兩個庶子,還有兩個女兒。嫡子病逝,兩個庶子一個年紀很小,年紀稍大的很不成器。
松陽郡主親自來看軒哥兒,就是對他寄予厚望,軒哥兒很聰明,又上進,若能討郡主喜歡,過繼到正室名下,那他就是嫡子了,將來侯爵還不是他的。」
「侯爵會是軒哥兒的?」平安瞪大眼楮,驚問出聲。
王秀才、平大夫、王氏和平蓉都瞪大眼楮,心里衡量一等侯和他們的差距。
「這是鄭知縣的推測,松陽郡主要是沒有這打算,也不會不顧暑熱,千里迢迢來看一個外室庶子。」王舉人嘬著茶,擺出一副老謀深算的架子。
王氏眼底充滿懊悔怨憤,「要知道有今天,當初不如把蓉兒許給軒哥兒了。」
平大夫輕哼一聲,「我當時就說蓉兒和軒哥兒很合適,你就不同意。」
「你要是有遠見的大男人,能當家作主,何必听我的?」王氏很想跟平大夫大吵一架,當初沒答應把平蓉嫁給平慕軒,現在她的腸子都悔綠了。
平安勸住父母,說︰「還是商量商量怎麼把姓沈的丫頭除掉,給蓉兒讓位。」
「外面的人傳言軒哥兒之所以能考中童生,又能認祖歸宗,都是那丫頭旺夫所至,你們除掉她,不怕惹一身的麻煩嗎?」王舉人搖頭哼笑,嫌平大夫一家不夠聰明,他心里早有主意,可還要吊吊他們的胃口。
「外叔祖,依您看怎麼做才妥當?」平安小心謹慎,只怕到嘴的肥肉飛了。
王舉人抻緊幾個人心中那根弦,好半天,嘴里才冒出兩個字,「做妾。」
平蓉著急了,大喊︰「讓我做妾,豈不被那小賤人壓一頭,不行,我不干。」
「蓉兒,怎麼跟你外叔祖說話呢?趕緊賠禮。」王氏嘴上這麼說,心里也對王舉人讓平蓉給平慕軒做妾很不滿意,但她知道王舉人另有深意。
平蓉委委屈屈跟王舉人賠了禮,站到一邊,狠狠揪著花瓣,詛罵沈妍。論姿色樣貌,她比不上平芙,可她卻不甘心做妾,總想踩在別人頭上作威作福。
「安兒,你怎麼看?」王舉人點名問平安。
平安認為做妾沒什麼,平芙給武烈侯府的奴才做了十八房小妾,不也幫他順利考過童生了嗎?若平慕軒承襲爵位,給侯爺做妾,好處也多的是。
「外叔祖,孫兒听說妾室的家人根本不算名門世家的親戚,外叔祖這麼決定肯定另有玄機,孫兒不才,難以領會,請外叔祖明示。」
王舉人沉默品茶,半晌,輕哼一聲,說︰「沈丫頭父親早亡,出身低賤,就算她和軒哥兒有文書,軒哥兒有今天也是借她旺夫的運道,可她身份太低。到了京城,名門旺族的小姐那麼多,就算軒哥兒不說什麼,侯爺和郡主能同意一個毫無家勢背景的人成為侯府的女主子嗎?武烈侯府不怕被人笑話嗎?
相比之下,做妾室就沒這麼多約束了,還不會成為眾人的眼中釘,安心享受榮華富貴。即使妾室的家人不是世家的親戚,也能得到庇護,升官發財。鄭縣令的妹妹給武烈侯府的主子做了妾,他才升成知縣的,以前他就是侯府的奴才。武烈侯府那是先皇後的娘家,就是妾室,也比一個知府夫人尊貴得多。」
「多謝外叔祖,我明白了。」平安冷冷一笑,賣弄聰明,說︰「門不當、戶不對,與其將來被貴人們踩在腳下踐踏,還不如一開始別爬那麼高。蓉兒若是給軒哥兒做了妾室,趁別人都對付沈丫頭時站穩腳跟,以後自會大有好處。」
「安兒就是聰明,將來肯定能成大器。」王舉人大聲夸贊了平安,又把王秀才、平大夫和王氏叫到跟前秘密商議,直到每個人臉上都露出笑容,才各自離開。
……
沈妍看清對面的人,抱緊布料和首飾,條件反射般後退了幾步。
「怎麼?不認識我了?」
「大概認識吧!可是……」沈妍小臉帶笑,討好說︰「听說武烈侯府派來了兩位教養嬤嬤,我以為派的是粗使奴才呢,沒想到是您這尊大神。」
林嬤嬤搖頭笑嘆,「一年不見,你這丫頭,嘴越來越乖巧了。下車時,我遠遠看著就象你,不敢認,後來听侍琴說起你,才確定,你怎麼到金州來了?」
沈妍看看四周無人,低聲說︰「還好您沒認我,我跟這里的人說我們家鄉遭了災,我們逃荒尋親,很不幸,沒找到親戚,才流落到金州城。」
「你這巧嘴刁舌的丫頭,什麼謊話編不出來?」
「嘿嘿……我撒謊理由很充分,這是善意的謊言,您千萬不能揭露。」沈妍再見林嬤嬤,感覺很親切,「嬤嬤,你的腿好了嗎?我們去涼亭里坐。」
「我的腿就算好了吧!只是還有些印記,身體也比以前硬朗了,你的方子不錯。」林嬤嬤跟著沈妍向涼亭走去,邊走邊嘮叨自己的身體,對沈妍滿心感謝。
「那就好,回頭我給您再開個方子,印記也能消去,身體會更好。」
林嬤嬤向沈妍道了謝,又說︰「你們母子在金州安定下來也好,跟京城隔著幾千里,讓人難受的事慢慢就忘了。去年,你們母子在順天府衙告狀的事鬧得沸沸揚揚,著實落了沈駙馬和慧寧公主的臉面,人們都以為他們失聖心了。
沒想到今年開年皇上第一道旨意就是加封沈駙馬為承恩伯,聖旨一下就引起了轟動。好多人搬出沈駙馬忘恩負義、拋妻棄子的事彈劾,不但沒動搖沈駙馬的地位,帶頭人反而被皇上處置了,要是你們母子在京城,肯定會惹上麻煩。」
沈妍撇嘴暗哼,沈承運走狗屎大運了,軟飯越吃越有滋潤,他現在一定為當年做出拋妻棄子的決定慶幸吧!慧寧公主倍受寵愛,皇上愛屋及烏,給沈承榮加封爵位還不是小事一樁。皇權至上的社會形態,普通百姓哪里有權言說這些事?
「我和母親、弟弟都不想讓人知道我們的身份,還請嬤嬤為我們保守秘密。」
「你盡管放心,我在侯府當了幾十年奴才,知道事情該如何處理。」林嬤嬤想了想,又說︰「高嬤嬤同我一起來的,她也見過你們母子,你要心里有譜兒。」
「我知道,多謝嬤嬤。」沈妍剛想再問林嬤嬤幾件事,就听到平慕軒在喊她。
「妍兒,你怎麼在這兒呀?」平慕軒氣喘吁吁跑過來,「這位嬤嬤是……」
「這位是林嬤嬤,京城侯府派來的教養嬤嬤,她想找些艾葉,正問我呢。」
「這位就是軒少爺吧!老奴有禮了。」林嬤嬤恭敬行禮。
平慕軒點點頭,說︰「後面林子里有艾葉,我讓婆子們采了給你送去。」
「多謝軒少爺,老奴回房等著。」
沈妍沖林嬤嬤微微點頭,施禮告辭,跟平慕軒去看汪儀鳳了。松陽郡主派來兩位教養嬤嬤,沈妍知道她們自恃有身份,定會很挑剔、很難纏,正思慮怎麼對付呢。有林嬤嬤在,她就不擔心了,想了解武烈侯府的情況也容易多了。
平慕軒幫沈妍拿著沉甸甸的布料,與她並肩向汪儀鳳的住處走去,兩人邊走邊說笑。落日的余輝潑灑在他們稚女敕的笑臉上,晚風微動,金光流轉。
到了汪儀鳳的住處,平慕軒找了幾本書,就離開了。府試過後,汪儀鳳放了他十天假,原計劃這兩天到府學上課,武烈侯府突然來人,又要耽誤了。他是個很上進了人,府試成績不錯,他也模準了讀書的方法,準備自己提前溫習呢。
沈妍陪汪儀鳳說話,母女說起武烈侯府突然來認親,自是一番感慨。沈妍怕高嬤嬤認出他們母子,惹來麻煩,跟汪儀鳳商量好應對之辭,又囑咐了沈蘊。
夜色溫涼,夏風微薰,烏藍色的夜空星輝點綴,靜謐深邃。
「姑娘,床鋪好了,你要休息嗎?」
「我再坐一會兒,你們先去睡,需要人伺候我再叫你們。」
雪梨端來一只銅盆,放到沈妍腳下,盆里點燃艾葉,味道能驅走蚊蟲。沈妍坐在石椅上,低頭看火,仰頭望天,清眸明淨如水,臉龐布滿沉思。
她有好多事情需要思慮,可大腦里就好象裝滿了白乎乎的漿糊,空白一團,理不出半點思路。她做事一向很有計劃,可武烈侯府突然橫插一腳,突如其來的變化令她無所適從。許多事弄不明白,她也不知道該如何計劃下一步了。
或許這是一個轉折,許多人的人生軌跡也會跟著發生變化。
兩道黑影翻牆而入,輕飄飄落到沈妍面前,喋喋怪笑,嚇得她頓時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一個黑影進屋去了,她剛要喊,另一個黑影就卡住了她的脖子。
「半兩,主子讓你去值夜,派我和金條來接你。」
若不是脖子被卡住,沈妍定會哇哇嚎叫,剛消停了幾個月,這要命的金財神又來了。過年前一個月,金財神消失了,沈妍很高興,祈求滿天神佛保佑金財神再也別出現。神佛大概嫌她窮酸,連象樣的供品都沒有,根本不買她的帳。
沈妍推開黑影,緩了一口氣,說︰「不許弄傷我的丫頭。」
「放心,金條做事有分寸。」
進屋的黑影躥出來,低吼︰「半兩,別信他,我是金磚,他才是金條。」
「你胡說,我是金磚。」
「我是金磚。」
……
「停」沈妍踩到石椅上,叉腰問︰「我是什麼?」
兩黑影同時沖她做了禁聲的手勢,齊聲回答︰「你是半兩。」
「你們倆為什麼都想叫金磚?」
「塊頭大、值錢。」兩人的聲調手勢完全一樣。
「金磚比金條塊頭大,只能是哥哥,哥哥年紀大,比弟弟死得早。」沈妍哼笑聳肩,滾動眼珠看著二人,突然問︰「你們倆誰是金磚。」
「他。」兩黑影互相指著對方,異口同聲回答。
沈妍捂住肚子,放聲大笑,剛笑出兩聲,就好象留聲機接觸不良一樣突然卡了殼。金磚金條兄弟一個前面開路,一個背著她,身影融入濃濃的夜色中。
幾個月不見,金財神看上去長熟了一些,他現在只有十六歲,卻是一個俊美英偉的美男子了。明亮的燭光下,他憂郁而立,更顯溫潤如玉,煥彩如金。
「主子,您、您又怎麼了?」金磚金條看到金財神憂郁,急得抓耳撓腮。
金財神抬頭看房頂,連眼角的余光都不瞟沈妍,他皺著眉抬了抬扇子,唉聲嘆氣說︰「越長越丑,真讓人窩心,長這麼丑也好意思出來見人。」
沈妍的臉皮隨機性很強,可厚可薄,還可以隨時變換。可此時,就是有人給她一座金山,她的臉皮也厚不起來了。她正壓抑悸動的小心肝,YY金財神俊美如仙的相貌,卻被他無情地打擊了,太傷自尊了,太不公平了。
「我很丑嗎?你嫌我丑把我送回去,誰讓你派人把我弄來的?我才不願意伺候你。天下有幾個人象你?豬鼻子插大蔥,水仙不開花,吃飽了撐的,憂郁死你。」
沈妍的叫罵聲響起,金財神和金磚金條都怔住了,目放精光看著她。短暫沉默之後,金磚金條放聲大笑,金財神沖沈妍撇了撇嘴,很優雅地笑起來。
「我到外面值夜。」沈妍翻出白眼珠,看了金財神一眼,出去了。
過了一會兒,金磚金條出來了,金絲金線帶四個丫頭拿梳洗用具進去,伺候金財神洗漱。她們全部退出來時,沈妍正靠在屏風上,昏昏欲睡。
「站直了,不許打瞌睡。」
「是,金線姐姐。」沈妍爭大眼楮,挺直身體,與周公揮手作別。
金絲金線關上臥房的門,訓斥沈妍幾句,給她提神之後,才出去,又順手關上了外廳的門。听到臥房里傳出金財神勻稱香甜的輕鼾聲,沈妍全身放松了,窩在軟椅里打盹。屋里屋外都沒人了,可以光明正大睡覺了,她又睡意全無了。
看到書桌上堆滿帳本,沈妍就去收拾整理,想順便窺視一些商業機密。帳本上寫滿密密麻麻的黑字,她想念通順一句,也要琢磨半天。
這個時空通行的文字相當于她前世的楷書繁體,她習慣了簡體字,別說讓她寫繁體字,就是讓她看,也是高強度腦力勞動。來這個時空一年有余,她對繁體楷書仍不感冒,總寫些七歪八擰、缺胳膊少腿的字,連沈蘊都笑話她。
看帳本看得她頭昏眼花,卻沒有看到多少實質性的內容,窺視商業機密的計劃泡湯。她收拾好書桌,閑得無聊,又開始翻找她喜歡的東西,過過眼癮。
書桌的抽屜里有兩架算盤,她拿出來仔細一看,不禁驚呼出聲。這兩架算盤大的是金制,小的是銀質,做工精致細密,拿在手中質感很強。金算盤大約長一尺、寬四寸,通體燦燦金黃。銀算盤長八寸、寬三寸,算珠透出盈盈綠光。
她拿著兩架算盤在身上比劃了半天,又把裙子月兌下來,試了試,想了幾個辦法,也無法悄無聲息地把算盤偷走,為難了好久,才戀戀不舍又把算盤放下了。
抽屜底層有張白紙,上面稀稀落落寫著幾排字,這些字沈妍認識,都是藥材的名字。她拿起來看了看,沒發現什麼玄機,電光火石之間,她眼前一亮。
金財神大概正在做美夢,睡臉上流露出淡淡的笑容,面容沉靜俊美。他翻了身,感覺不對勁,睜開眼,頓時驚叫出聲,濃濃的睡意也飛逝到爪哇國了。
一個小小的身體跪在床上,兩只手拄著腿,正伸著腦袋巡視四周,那姿勢很象青蛙,她頭發披散,稀稀疏疏,遮住夸張的笑臉,嘴角正有晶瑩的口水滴落。
「救命……啊」
金哥很生氣,後果很嚴重,于是,沈妍掛了,確切地說是被高高掛起了。
一條金繩綁住沈妍的胳膊,一條勒住她的腰,一條綁住她的腿,把她掛到了牆上。她身體貼著牆壁,這麼綁著並不難受,難受的是她頭上戴滿了金銀珠寶。
金財神被她丑陋的相貌和邋遢的打扮嚇壞了,就叫醒金絲金線,讓她們打扮她。二人睡得正香,被叫起來,一肚子火氣,能不沖她發泄嗎?
于是,沈妍「漂亮」了,她頭上戴得首飾沒有五六斤,也有三四斤,壓得她別說脖子,連腰都直不起來了。她很喜歡名貴首飾,可現在,金財神就是答應把她頭上戴的東西都送給她,她都不想頂著了,那可是非一般的難受。
沈妍被吊在牆上,金財神盤腿坐在床上,其他下人都出去了,只剩兩人對峙。
「放我下來。」
「休想,天亮我就送你去衙門,告你沾污我。」
「我沾污你?哈哈……」沈妍笑得肆無忌憚,滿頭首飾珠搖玉晃。
「不許笑。」
沈妍馬上繃住臉,很認真地說︰「憂郁哥,我真沒想沾污你,我有事要跟你說,剛爬上床,想叫醒你,誰知你突然醒了,你一聲鬼叫,還嚇了我一跳呢。」
她確實有事要跟金財神說,事關重大,她都等不到天明了。她爬上床,想叫醒金財神,卻被他那張甜睡的賞心悅目的臉吸引了,稍一遲疑,金財神就醒了。
金財神呲了呲鼻子,問︰「你要跟我說什麼事?」
「保證是吸金賺錢的好事,你先放我下來,我再告訴你。」
「金磚金條,放她下來。」
「我頭上戴的首飾全歸我,要不我就不說。」沈妍開始蹬鼻子上臉。
「金磚金條,把她再吊高些,再給她戴十個金項圈。」
「別別別,我不要,一件也不要。」沈妍被放下來,兩只小手趕緊摘下頭上的首飾,全部扔到桌子上,噘著小嘴,看著滿桌珠玉,戀戀不舍。
「你真是個小看財奴,主子我沒看錯你。」金財神拍了拍床,示意沈妍坐到他身邊,「你有什麼吸金賺錢的好事?快點說,主子我少不了你的好處。」
沈妍坐到床上,與金財神保持幾尺的距離,很大氣地講述自己的想法,「我想做炮制藥材的營生,因本錢不夠,只想開一家小作坊。你要是肯給我投銀子做本錢,我就能開起一家很大很大的生產車間,炮制最好的藥材。」
「你會炮制藥材?我听說炮制藥材很不好做、很煩瑣。」
「你不信我?」
「當然信。」金財神伸出潔白如玉的手指,揉了揉沈妍的腦袋。
沈妍得意一笑,繼續說︰「我還想開一家大藥房,不光賣藥,還可以做藥材的中轉站。我還想開一家醫館,不光治病,還要給人調養身體。自己種藥材、炮制藥材,再賣藥材,這就是一條生產線,你知道什麼叫生產線嗎?」
金財神點點頭,笑容柔和迷離,「能听懂你大概是什麼意思。」
「你認為可行嗎?」
「我只關心本錢和紅利,還有股份怎麼分配。」
沈妍很高興,金財神關心本錢和紅利,就證明他準備投資了。若不是金財神懷疑她沾污之心,她真想抱住他親一口,以慶祝她的創業計劃即將展開。
「我懂炮制藥材,想以技術入股,不出錢,這是我個人的股份,你明白我的意思吧?我還要以平家的名譽投一千兩銀子,作坊就建在平家的莊子附近,那地方很不錯。另外,我需要平守義(平二舅大名)打前鋒,答應給他一成干股。」
金財神點點頭,又問︰「一共需要投多少銀子?你想怎麼分配股份?」
「大概需要投五千兩銀子,我個人要三成,平家兩成,平守義一成,剩下四成是你的。這只是炮制藥材的作坊,藥房醫館和藥材中轉站再另行商量。」
「不行,你只能分兩成,我五成,同意就成交。」
「我不,我想要三成,我是有用之材,你不能虧待我。」
沈妍站起來,在床上跺了跺腳,又重重坐下來,努著嘴,擺出一副撒嬌的姿態。在她心里,她是一個二十八歲的熟女,而金財神則是大她幾歲的藍顏知己。
金財神笑得很動人,優雅在眉宇間流轉,「炮制藥材的作坊分你兩成股,藥房醫館和藥材中轉站跟平家和平守義都不相干,我也能分你兩成股。」
「真的?」沈妍笑臉開花,眉眼嬌俏,稚女敕的臉龐浮現興奮的紅暈。
「當然是真的,寫好契約,銀子就交給你。」
「太好了。」沈妍高興得跳起來,一激動,站立不穩,身體就向金財神倒去。
慌亂之中,金財神向床下撲去,嘴里還大聲叫喊︰「不許沾污我。」
要談的事情太多,連擬定契約,整整用去半夜的時間。金磚送她回來時,東方已微微泛白,她好象被抽掉全身筋脈一樣,趴在金磚身上,呼呼大睡。
沈妍正做夢數銀子,高興得嘴都樂歪,突然就被人推醒了。她嫌有人驚擾了她的好夢,氣得皺眉嚎叫,翻了身,掉頭又睡了。
「姑娘,快點起來吧!教養嬤嬤發火了。」
「啊?為什麼?」沈妍坐起來,思路也清楚了。
「說你沒規矩,不去給女乃女乃請安,不在女乃女乃跟前伺候,要用家規處罰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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