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句詩甫一出口,那眇目老嫗和黑衣老者的臉色立即都變了,眇目老嫗沉聲道︰「你怎麼知道這兩句詩?」
「老先生,老夫人,這兩句詩的意思,你們是明白的,是嗎?」
黑衣老者突然長嘆一聲,沉聲道︰「小姑娘,你究竟是什麼人?」
「小女子復姓歐陽,單名一個情字,是‘天涯海閣’的老板。」
「歐陽情?‘天涯海閣’的老板?很好,我老頭子也賣你一個情面,絕不在這里動手。」黑衣老者回頭對著洪不諱陰惻惻一笑,冷冷道,「那東西我們志在必得,只要你離開‘天涯海閣’,就絕對逃不出金陵城。」
眇目老嫗道︰「就算你們走出了金陵城,也逃不出我們的手掌心。」
洪不諱臉色煞白,皸裂的嘴唇幾乎被他自己的鋼牙咬出血來。
黑衣老者對歐陽情裂嘴一笑,道︰「小姑娘,下次我老頭子要是來這里討幾杯酒喝,你可千萬不能拿一壺尿來。」
歐陽情莞爾,輕搖螓首,笑道︰「小女子一定會拿出最好的美酒招待老先生。」
「小姑娘最會騙人的,還是別相信的好。」黑衣老者搖搖頭,向眇目老嫗、龍大少招了招手,嘆道,「走吧!」
他居然真的說走就走,絕不停留。
龍大少匆匆跟出,只走了幾步突然又回頭道︰「歐陽姑娘,打擾了,告辭!」
歐陽情淡淡道︰「不送,請!」
這一下變故峰回路轉、柳暗花明,本是一場在所難免、腥風血雨的決斗,只是因為歐陽情的出現,結局就完全改變了。
安柔提緊的心,終于放了下來,輕輕道︰「大當家,你早就該來了。」
「有些事遲早都要發生,早一點來,晚一點來並沒有什麼不同。」
「來了,總比不來的好。」
歐陽情眼波流動,靜靜瞧了身子站得筆直的任我殺一眼,輕輕嘆了口氣,目光最終停留在米玨臉上。
米玨竟似有些慌亂,連忙舉起酒杯,一飲而盡,倉促地掩飾著窘態。
「這位就是米先生?」歐陽情緩緩道,「听說米先生才高八斗,能吟善賦,今日終于有緣一見,小女子三生有幸。」
米玨微笑道︰「歐陽姑娘才是真正的高人,兵不刃血,三言兩語就平息了這場風波。」
「這自然還要多謝各位賞臉。」歐陽情妙目一轉,又看了任我殺一眼,欲言又止。
米玨笑了笑,道︰「這位是任兄弟,是在下的朋友。」
「相逢不如偶遇。就由小女子作東,請兩位喝幾杯如何?」
「姑娘美意,誰能忍心拒絕呢?」
美人如玉酒醉人,只有瘋子才會拒絕這款款的盛情。可是偏偏就有人願意做瘋子。任我殺倏然回頭,一雙冷漠的眼楮盯著歐陽情溫柔的雙眸,絕無表情地道︰「我從來都不需要女人請客。」
從歐陽情出現到現在,一直都沒有人敢面對她的目光,因為沒有人能抗拒她的眼神。但是這個冷漠的少年,居然就這樣面對面地直視著她,目光冷得就像出鞘的刀。
歐陽情的眼眸依然溫柔如水,卻已不由自主地避開了他的注視,不是因為他目光太冷,而是因為……因為什麼?她突然覺得心緒已經完全亂了,仿佛滿天紛飛的紙鶴。究竟是因為什麼?居然連她自己都不能回答這個問題。
「女人的情,我也從來都不領的,所以,你雖然阻止了這場決斗,但是我絕不會感激你。」
歐陽情垂下螓首,輕輕道︰「你根本不必感激我,我這麼做,也是為了‘天涯海閣’的名譽。」
任我殺回頭望著米玨,緩緩道︰「米兄,小弟先告辭了。」
米玨怔怔道︰「你這就要走了麼?去哪里?」
任我殺微一沉默,輕輕一聲嘆息,神情間止不住露出一種落寞和憂傷,緩緩道︰「天大地大,總有地方可以去的。」
他苦笑著,拔腿就走,如一片枯葉般飄然下樓,留下一個孤獨的背影。
米玨喚道︰「小兄弟,等一等。」
任我殺似乎並沒有等他的意思,頭也不回,已然走出了「天涯海閣」。
米玨一聲輕嘆,苦笑道︰「歐陽姑娘,在下這位朋友性情如此,失禮莫怪。」
「嗯!」歐陽情望著任我殺漸去漸遠的背影,顯得有些心不在焉,眼神迷蒙,似乎正在沉思。
「兩位姑娘,在下告辭了。」米玨拱手一揖,不敢再看歐陽情的眼楮,也不敢再看安柔一眼,匆匆而去。
安柔緩緩靠近歐陽情,輕輕道︰「他真是一個很奇怪的殺手。」
歐陽情蹙眉道︰「他?」
「那個冷漠的少年。」
「他是殺手?」
「‘一刀兩斷’任我殺,據說龍少雲就是死在他的刀下。雖然這個人似乎有些不近人情,但看起來並不討厭。」
「嗯!他是一個有故事的人。」
「你好像也變成了講故事的人。」安柔忍不住笑道。
歐陽情也笑了,悠然道︰「我不喜歡講故事,但我喜歡听別人的故事。」
長街落寞。雪,飄飄揚揚,仿佛纏綿的情絲,剪不斷,理還亂。
任我殺踏著滿地白雪緩步而行,可是每一步都走得很穩很堅定,仿佛不願意浪費每一分力氣。
米玨很快就追上了他,相偕同行。兩個人都在沉默著,一直走了很長的一段路,一直走到一個十字路口,任我殺倏然駐足,米玨立即也停住了腳步。
任我殺抬頭望著天空,輕輕一聲長嘆,緩緩道︰「米兄,如果人生也有這麼一個十字路口,你會選擇怎麼走?」
米玨想了想,道︰「我希望每天都可以見到陽光,可以听見笑聲,所以,我一定會往有陽光和朋友的方向往前走。」
「我不能。我不敢想象明天是一個什麼樣的日子,所以我只能繼續走完我正在走的路。」
「你可以回頭,你還年輕,依然還可以選擇。」
「如果一個人一開始就發現自己走錯了路,也許還可以回頭,但是我已經走到了絕路,再回頭,只怕已經很難很難。」
「再多麼難走的路,都是人用自己的腳走出來的。」米玨微笑道。
「我心已死,何必回頭?」
「小兄弟,雖然你從不說出你的故事,但我知道,你一定曾經有過傷心、痛苦的過去,是不是就因為這樣,才使你走錯了路?」
「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任我殺輕輕揮一揮手,「留住回憶,才有繼續生活下去的勇氣。」
「小兄弟,你如此自暴自棄,只是在折磨自己。」
任我殺咬著牙,沉默了半天,突然笑道︰「米兄,你想家了嗎?」
提起家,米玨也笑了,臉上的陰霾剎那間被一掃而盡,點頭道︰「我已經整整三年沒有回家了。家,對于每一個游子來說,是記憶里最深刻的東西。」
「你打算什麼時候回去?」
「明天,最好明天就可以起程。」
「我跟你一起上天山。」
米玨大笑道︰「天山雪景可謂一絕,還有那里的人也都熱情好客,你這一去,也許就永遠都不願意再回來了。」
任我殺不禁也笑了,悠然道︰「我本來就是一個不知明天、也沒有根的浪子,就像水上浮萍,飄到哪里就是哪里,又何必還要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