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朋友,就一定是敵人。可是米玨也想不出這個敵人會是誰,梁百兆是金陵城的「小孟嘗」,憎恨他的人很少,喜歡他的人卻如恆河沙數。龍少雲是他唯一的死敵,可是龍少雲也已經死了。
米玨緩緩走過來,伸手去撩梁百兆胸前的衣襟,任我殺立即制止了他,搖頭道︰「米兄,你做什麼?」
「我要看看他是怎麼死的,如果是被人用重手法震斷心脈而死,他的身上總會留下一些痕跡。」
任我殺搖頭嘆道︰「如果他是被毒死的呢?也許凶手早就發現了我們,要是他在梁百兆身上下了劇毒,你一踫到他,只怕也難免中毒,我們還是小心一些。」
米玨想了想,點頭道︰「他死的時候連一點痛苦的表情都沒有,若非是一種毒性猛烈而快速的毒藥,又怎麼可能讓他死得如此安詳而平靜?」
任我殺輕嗯一聲,忽然眼皮一跳,沉聲道︰「有殺氣。」
一股淡淡的殺氣似有還無,只有任我殺這種以殺人為職業的殺手才能感覺得到。這座死寂般的樓閣,剎那間竟充滿了殺機。殺機是潛伏的,就像空氣,它無處不在,但絕不能察覺到它究竟從何而來。
米玨微微一怔,道︰「殺氣?」
一言未畢,梁百兆本來坐著的尸體突然就像是風箏一樣飛了起來。尸體剛剛飛起,數十點寒星從椅子上激射而出,像花兒綻放般散開。寒光閃閃,在燈光下發出藍色的光芒。
「暗器有毒。」任我殺的話只說了一半,他就已抓住米玨的右臂,如兩片枯葉輕飄飄掠起,又如兩只蝴蝶從窗口飛了出去。
「砰」地一聲,梁百兆的尸身撞在牆上,順勢滑落。
寒光一閃即沒,燈火忽然熄滅了。黑暗中傳來米玨一聲悶哼,一支淬毒的暗器已經射入了他的左臂,鑽進了肌肉里面。剎那間,他的整條手臂又麻又癢,仿佛被黃蜂狠狠蜇了一口。甫一落地,米玨立即運指如飛,封住手臂以及肩膊附近的穴道,阻止毒性的蔓延,麻癢的感覺卻依然絲毫未減。
任我殺驚叫道︰「你中了毒?」
米玨咬牙道︰「還好,凶手果然還在這里……」
語音未畢,風聲突起,一件黑乎乎的東西從空中砸落,任我殺一掌揮出,震飛了來物。木屑紛飛,一把椅子四散分裂,正是梁百兆剛才坐著的搖椅。
突然一聲冷笑仿佛從幽冥深處飄然傳來,令人不寒而悸,不知何時,右邊的梅樹下,竟悄然站著一個人。這個人臉上系著一塊黑布,只露出兩只如豹一般犀利、如狼一般凶殘的眼楮。他身材高大魁梧,身上隱隱發出一絲淡淡的殺氣,很隨便地站在那里,詭秘中又透出幾分可怕。
「閣下是誰?」任我殺長長吸了一口氣,突然有一種感覺,一種恐懼的感覺。這個有如鬼魅般的人是何時來的,從何而來,他竟然毫無所覺。
這人沒有回答,只是用冷冷的眼神瞧著他。
任我殺又問了一次︰「閣下究竟是什麼人?」
這人還是沒有回答,眼神充滿了輕狂和倨傲。
任我殺沉下了臉,道︰「梁府七十七條人命,都是你做的?」
這人終于冷哼一聲,緩緩道︰「我算過,梁府一共有七十八個人,還有一個人沒有死。」
他的聲音嘶啞,有如撕帛裂布,異常刺耳,卻又似夜梟啼叫,令人遍體生寒。
「這是你一個人做的?」
「嗯!」
「好殘忍的手段,居然連老弱婦孺都不放過。」
「每一個人都會死,只是死亡的方式各有不同而已,死在我的手里又有什麼不好?」
「你不覺得這麼做實在太無人性了嗎?簡直是禽獸行徑。」任我殺厲聲道,「你和梁百兆有什麼恩怨,居然非滅他滿門不可?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這人淡淡道︰「殺人一定需要理由嗎?你也殺過人,難道每一次殺人,你都想過為了什麼而殺人?」
這人說的竟然並非全無道理,任我殺一時為之語塞,嘆了口氣,道︰「莫非你也是殺手?」
這人搖頭道︰「我不是。」
「幸好你不是,在殺手這一行中,絕沒有人會濫殺無辜。」
這人沒有說話,他只做了一件事——猛然撲了過來。他的動作實在太快,如電光石火,本來還在三丈之外,倏忽間已經到了米玨面前。
米玨的手已按在劍柄上。可是他的劍還沒有出鞘,這人已經出手,雙手抱住了他的腰,然後用力一扳,米玨立即感到身子飛了起來,重重地摔倒在雪地上,居然連抵擋的機會都沒有。這人不僅出手奇快,用的招式也相當奇怪,武林中絕沒有哪一個門派會有如此怪異的武功。
這人去勢不停,身軀一扭,撲向任我殺。他所有的動作都是一氣呵成,絕無停滯,任我殺根本始料不及。他已經沒有閃避的余地,立即沉喝一聲,雙掌翻飛。任我殺將所有力量都凝聚于兩掌之中,猛然擊出,這兩掌的勁道絕對可以擊斃一頭大象。
掌風激蕩,地面上的白雪如浪花般卷起。這人居然沒有閃避,雙掌推出,迎了過來。「砰砰」兩聲沉響,四掌相交。
雪花飛揚,漫天飄散,仿佛一首落英繽紛的詩。
任我殺的身子,立即被兩道排山倒海的勁力震飛出去,雙足落地之後猶自退了兩丈,所經之處,雪花飛濺,雪地上出現兩條又深又長的痕跡。
那人居然也被他震飛出去,剎那間被拋入黑暗之中,等到雪花終于消散,也已失去了蹤跡。
任我殺氣沉丹田,長長吐出一口氣,定了定神,卻仍感到胸口沉悶。
這人好深的功力,居然以硬踫硬。他究竟是什麼來歷?任我殺氣沉丹田,長長吐出一口氣,定了定神,卻仍感到胸口沉悶,嘆了口氣,禁止自己想下去。他就是這種人,無論在什麼時候什麼情況下,他都可以隨心所欲控制自己的情緒,盡量讓自己變得冷靜。
這時米玨搖搖晃晃地走過來,道︰「凶手呢?」
任我殺苦笑道︰「只怕已經走了。」
米玨跺腳道︰「你為什麼不追?他這一走,梁府七十八條人命豈非就變成了一樁無頭冤案?」
任我殺長嘆道︰「我連他一招都接不住,又怎麼追得上?」
「這人使的是什麼功夫?剛才他扳倒我的那一招,既狠又怪異,我連見都沒有見過,中原各大門派似乎並沒有這種古怪的武功。」話音甫歇,米玨的身子突然一晃,幾乎跌倒。
任我殺輕聲驚呼,連忙伸手扶住,關切地道︰「米兄,你……」目光一瞥,只見米玨的左臂粗如樹樁,竟似欲撐破衣袖,宛然可見,他的心立即沉了下去,只覺嘴唇干澀,滿嘴發苦,啞聲道︰「毒已經開始發作了。」
米玨苦笑道︰「只怕是的。」
「我們都不是懂毒的行家,要是沒有解藥,你……」任我殺狠狠地跺了跺腳,懊悔地道,「我真的應該留住凶手。」
米玨卻反而笑了笑,淡淡道︰「人總難免會有一死,怎麼個死法倒也無所謂。小兄弟,你用不著為我難過。」
任我殺緊緊咬著牙,憂郁的眼神已完全變成了憂慮、焦急。
米玨坦然一笑,緩緩道︰「死,也許並不如想像中的那麼可怕,我心里現在反而平靜得很。」
任我殺卻笑不出來,道︰「我現在就去找解藥。」
米玨拉住他的手,搖頭道︰「怎麼找?我們連這是什麼毒都不知道。」
「我去把凶手追回來。」
「不必了,我們既不知道那個人是什麼來歷,也不知他究竟藏身何處,人海茫茫,如何尋找?再說,就算找到了他,也不一定可以拿到解藥。」
「難道……難道我們就這樣束手待斃?」
「我現在除了全身都沒有力氣,倒也不覺得有什麼異樣,也許,凶手並不想讓我死得太快了。」米玨喘了口氣,,「小兄弟,你還記不記得你說過的一句話?你說過,下一次一定請我喝酒,不醉不休。」
任我殺痛苦地擰著眉,跌足道︰「你還想喝酒?」
米玨大笑道︰「當然要喝,為什麼不能喝?人,反正都要死的,醉死豈非正是人生一大快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