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手本色 第十六章 武林舊事(1)

作者 ︰ 郁痕

寒風輕輕拂過梅林,卻吹不落樹枝上懸掛的雪,就像它載不動少女潛伏而又躍躍欲試的古老情愁。

歐陽情獨自回到石屋的時候,任我殺已經站在那里,他的臉還是如此冷漠,眼神還是如此憂郁,他的身子卻始終挺得筆直。死亡都不能使他屈服,又何懼風雪?這世上,究竟還有什麼可以征服這孤獨而神秘的少年?歐陽情瞧著他,如水的眼眸竟似有些痴了。

任我殺好像並沒有看見她,目光一直凝視著不遠處的一株梅樹。那株梅樹花兒正在怒放,已經沾滿了雪花,紅白相間,白的晶瑩,紅的猶如懷春少女嬌羞的臉頰。

歐陽情輕輕走過來,站在他的身邊。

「你是否听見過花開的聲音?」任我殺突然說道。

歐陽情不禁怔住了︰「花開也有聲音?」

「花開有聲,雪落無痕,人生豈非正是如此?」

歐陽情美麗的眼楮里充滿了溫柔的笑意,柔聲道︰「你想告訴我什麼?」

任我殺回頭看了她一眼,目光很快又飄向了遠方,喟然嘆道︰「花謝了,依然還會再開,但是一個人如果從一開始就走上了不歸路,那麼他的生命就如這雪,化成水之後便一去無痕。」

他的聲音雖然平淡,歐陽情卻听出了他話中的無奈和傷感,輕輕道︰「雪化成水,並非永遠消失,它只是以另一種方式繼續存在。浪子回頭,知錯而改,一樣也可以以另一種方式繼續生活,重新選擇他應該走的路。」

「我心已死,再回頭又有什麼意義?」

「這里本來是一片草地,可現在卻滿地是雪。春天來了的時候,雪就會融化,然後這些小草又能恢復勃勃生機,以一種堅韌不拔的意志頑強地瘋長。這個冬天過去之後,這里終究還是會變成一片綠茵,春意盎然,無限。」歐陽情幽幽的目光望著他迷惘的眼神,「草木逢春都可以再生,既然人還活著,他的心為什麼就不能復蘇?」

任我殺臉色漸漸和緩,喃喃道︰「可以嗎?死心真的可以不息?一切還能從頭再來?」

歐陽情的心幾乎都快碎如圈圈漣漪,眼楮里卻充滿了希望和期盼,她伸出左手,輕輕握住了他的右手。掌心相抵,剎時有一道暖流傳遍心間,在這一刻,風雪仿佛已被人間的一種真情隔絕,寒冷也已被拒于千里之外。

歐陽情眼眸中柔情似水,柔柔的語音猶如夢囈︰「把你心里的秘密兜出來,我願意聆听你的煩惱和憂愁,分擔你的痛苦和悲傷……」

任我殺仿佛已經痴了,目光緩緩落在兩只相握的手上。一只是軟若無骨、凝脂如玉的縴縴小手;一只卻是握刀的手,殺人的手。他們本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不一樣的世界,不一樣的生活,可是究竟是為了什麼,偏偏會在茫茫人海中相遇?是緣分?還是冥冥之中早已注定?

她還在說著一些什麼,聲音輕柔如呢喃,似乎從芳草碧連天的地方隨風拂來,卻又仿佛飄向了天涯的另一邊……他沒有听,他已听不見,他已醉了。

歐陽情的心「撲通」、「撲通」跳得很快,因為她已經是第二次觸踫到任我殺的身體了。第一次,她居然靠在他的肩膀上睡著了,而且還睡得很沉、很香;這一次,她卻握著他的手。在她之前,是否曾經有過這樣一個女孩,像這樣的握過他的手?每個女孩都喜歡做夢。她已經完全沉醉于這個夢中,寧願一輩子也不會醒來。

但現實總是最殘酷的,只有做不完的夢,沒有不會醒的夢。她的夢終于還是醒了,任我殺倏地抽回了手。

她一驚,滿眼不舍地凝視著他,幽幽道︰「你……」

任我殺眉頭微蹙,左手輕揮,示意她不要說話,臉色嚴肅而冷峻,輕聲道︰「有殺氣。」

他忽然感覺到,在這個潔白的清晨里,美麗的梅林中,有一種淡淡的殺氣正在悄悄彌漫。只有殺手,才能發覺這股殺氣的存在。

歐陽情靜靜佇立,居然沒有絲毫的不安和恐慌。她如此從容而鎮靜,是不是因為站在她身邊的人是任我殺?

任我殺瞳孔慢慢收縮,每一根神經都已繃緊。憑他野獸般的直覺,他感覺到有一個可怕的人就隱藏在附近,或許在石屋之後,又或在梅林叢中。

風又起了,突然之間,梅樹上的雪花撲刺刺地紛紛飄落,紅色的梅花也在剎那間漫天飛舞。這是如詩如夢的一剎那,是人們希望可以把美麗留住的一剎那。

歐陽情幾乎忍不住為此刻的美麗圖畫而歡呼,任我殺的拳頭卻已握緊,掌心濕潤,竟泌出了冷汗。殺氣漸濃,他的刀隨時都可能出手。

漫天的花雪猶未散去,在不遠處的另一株梅樹下,突然出現了一個人。這人臉蒙黑巾,身材魁梧、高大,竟是昨夜殺害梁府滿門、打傷米玨之後逃逸而去的神秘凶手。此刻,他的眼楮充滿了殺氣,像一把利劍刺在任我殺的臉上——被這種可怕的目光瞧著,絕對不是種很愉快的事。

歐陽情突然一聲驚叫,忍不住退了兩步,顫聲道︰「你是什麼人?」

「他不是人,是凶手,是一個殘忍的魔鬼。」任我殺沉聲道。

這人在冷笑著,陰沉得可怕。

任我殺也在冷笑︰「你真是陰魂不散,居然跟到這里來了。」

「我來送你們一程。」

「你憑什麼?就因為你是從扶桑來的?」

這人怔了怔︰「你已知道我的來歷?」

「你的武功,還有你使用的毒,已經說明了你的來歷。」

「米玨還未死?」這人陰惻惻地格格怪笑,「很好,中了我的毒的人,居然可以活到現在,的確是一個奇跡。」

「你既然來了,就留下來吧!」

「要想留住我可沒那麼容易,就看你是不是有這樣的本事。」話音未落,這人的手已揚起,雙掌一推,風聲呼呼,兩道強烈的勁風立即遙遙襲來。

任我殺臉色突變,他知道自己絕不能接下這兩掌排山倒海般的勁道,但他別無選擇,他可以閃避,歐陽情卻是萬萬避不開的。他想也不想,立即揮掌迎擊——他寧願自己受傷,也絕不能讓她受到任何傷害。

兩道掌風撞擊在一起,竟未發出聲響,飄飛的雪花卻向兩旁斜逸出去。

任我殺的功力遠遠不如這人,立即被震退,身子狠狠撞上了石牆,又重重跌倒在地,再站起時,嘴角已沁出一絲血跡。

歐陽情心中一痛,飛奔過去扶住了他,眼淚已簌簌掉落。

任我殺卻甩開了她的手,一步一步往前走,咬牙道︰「今日先留下解藥,你的命,後來取。」

這人忽然大笑,笑聲未歇,他的人已飛撲過來。

「你別逼我。」任我殺低吼著,冷漠的眼神中,也散發出一種濃濃的殺氣。

這殺氣,無堅不摧,仿佛已摧毀了永恆的天地。

刀光一閃,淡如飛花的痕跡,輕如飄雪的浮影。任我殺的刀,終于出手了,沒有人看得見刀的樣子,絕沒有人。他的刀太快,刀光只一閃,地上的雪就已飛卷而起。

這人竟似早已算準了這一著,居然沒有硬接,忽然在半空中斗一折身,一個回旋,倒飛出去。

刀光未斂,任我殺已如影隨形地追出,剛才所受的內傷,絲毫沒有影響到他的速度。他的輕功,與他的刀法同樣令人驚嘆。

歐陽情似乎已被他這種優美的身姿驚呆了。

任我殺在剎那間就已攻出了十八刀,他的人仿佛也已成為一把出鞘的刀。

刀既出,絕不空回;若空回,即為不祥。

刀光突然收斂,一道血箭穿透滿天花雪,沖飛而起。血光猶未消失,花雪猶未散盡,任我殺已飛身退回,「撲通」一聲,他的身子重重跌落在雪地上,嘴角沾滿了鮮血,臉如死灰。他的刀又已不見了。也許,他的刀是上天入地的諸神群魔,需要它的時候才會神奇地出現。

血光和花雪終于散去,那人卻也已經失去了身影。

歐陽情立即沖過去扶著任我殺站起來,她嬌柔的身子竟支撐不住他健壯的軀體,兩個人都倒了下去。任我殺忽然覺得臉上一涼,一串串漣漣不斷的淚水無聲滴落,滑過他的臉頰,濕潤了他干裂的嘴唇。

是她在哭嗎?歐陽情居然會為了他而傷心流淚?這是夢?還是幻覺?任我殺驚訝地看著歐陽情,忍不住輕輕嘆息,柔聲道︰「我沒有死,也不會死。」

只要不死,他還是可以站起來的。他永遠都是倔強的人,因為他是殺手,是「一刀兩斷」任我殺。他終于站了起來,腳步依然沉穩、堅定,身子依然站得筆直。只要還能站得起來,他依然可以笑,可以喝酒,甚至還可以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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