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諸事不宜。
爆竹聲中一歲除,
春風送暖入屠蘇。
千門萬戶曈曈日,
總把新桃換舊符。
王安石的《元日》,寥寥數語,完全說出了過年時最典型的喜慶場景,展現了一幅富有濃厚生活氣息的民間風俗畫卷。
雪未晴,金陵城內鋪紅遍翠,滿城喜慶,寒冷的天氣並不能凍卻人們對春節的憧憬。
任我殺、燕重衣和米玨,坐在「天涯海閣」最僻靜的角落里,把酒對酌。這里仿佛已紅塵隔絕,「 啪啪」的鞭炮聲和人們的喧嘩聲隱隱約約傳來,春節的喜氣在悄然中也渲染了這里的氣氛。
「萬劫重生」的確是人間至寶,任我殺只不過服食了一小部分,一覺醒來,就發現自己行動如常,精力充沛,與先前的他完全判若兩人。他的身子又開始挺得筆直,眼神又回復了倔強。他的人看起來就像是一把刀,一把曾經黯淡了光華、鋒芒又已被磨礪了出來的刀。他已經重獲新生,但有一點卻仍未改變——他還是那個殺手「一刀兩斷」。接下來的日子,他應該怎麼做?不改初衷,繼續做一個為殺人而殺人的殺手,還是重新考慮,選擇一條他應該走的路?
想起往事的種種,心里難免有些彷徨,任我殺淺淺啜了一口酒,輕嘆道︰「我就像是做了一場夢。」
米玨微笑道︰「夢醒了,等待你的是黎明。」
「也許,這樣會讓我更難受。」
「你可以重獲新生,無論如何都是一件讓人開心的事,當浮三大白。」
任我殺舉起杯,忽然又皺了皺眉,苦笑道︰「只怕我的麻煩從此越來越多。」
一陣幽香飄過,歐陽情翩翩而來,嬌笑道︰「我也是你的麻煩嗎?」
「你是一道枷鎖。」
「枷鎖?什麼意思?」
任我殺居然並沒有解釋,沉默了很久才緩緩道︰「明天是個什麼樣的日子,誰也無法預知,也許,你很快就會踫到一個讓你可以托付終生的男人。」
歐陽情垂下螓首,輕輕道︰「這個男人,我已經找到了。」
「這個男人並不是你唯一的選擇。」
「卻是我最好的選擇。」歐陽情忽然轉身從酒櫃里抱出一壇酒,「這壇酒就是我的獨門秘方‘千年香’,只要你願意留下來,我就天天都讓你喝,天天不舍得離開這里。」
「你想醉死我?」任我殺失笑道。
「總比你死在別人的刀下好。」歐陽情幽幽嘆道。
任我殺也嘆了口氣,緩緩道︰「這場決斗總是不可避免的,今天錯過了,還有明天。」
「你可不可以不去?」
「我不能不去。」
「為什麼?」
「為了道義。梁百兆府上七十七條人命,絕不能就這麼算了,我一定要為他們討還公道。」
歐陽情目光溫柔如水,幽幽道︰「難道你就不能為了我而留下來?」
「莫非你想讓我做一個無信無義之人?如果真是這樣,我還不如做一個乞丐快樂。」
歐陽情眼楮已經有些泛紅︰「那麼……你一定要回來,我會等你……」
任我殺咬著牙,不說話。
米玨緩緩道︰「這一戰,你絕不能倒下。」
燕重衣道︰「我可以破解‘絕殺一刀’,你一樣做得到。」
任我殺笑了笑,眼神里卻分明有一種隱憂。他還能回來嗎?
黃昏,終于已是黃昏。
城西、茶寮,還是老地方。老地方依舊沒有改變模樣,一切都是潔白的,潔白得讓人感覺到了一種空白的死亡。如果死亡也是一種風景,它的輪廓必然就是淒美,它的顏色就是憂傷。
風雪中,老樹旁,一人長身背向而立,就像一座山、一支槍,筆直地佇立。他一襲白衣,白衣勝雪,與飛雪交融,仿佛已溶為一體。他的臉上絕無表情,他的目光已被漫天的風雪封鎖,連同他的心一起埋葬于天地的茫茫之間。
他的腳下,一字排開,擺著五壇美酒。無論什麼時候,他都不會離開酒,在這決斗前夕,他更不會放棄。只要還有機會,就絕不放棄。
他正在等待,等待一個人。或者,他等待的是一種死亡。等待並不能使人快樂,尤其是你根本就不知道究竟要等多久的時候。
他並沒有等太久。他終于听見身後響起了腳步聲,腳步輕而均勻,間隔的時間幾乎同樣長短,井然有序,就像是一種節奏。
他一回頭,就看見了川島二郎。
「你來很久了?」川島二郎在他身前一丈之處倏然駐足。
「我一向都很有耐心。」任我殺淡然道。
「如果我一直都沒有來,你是不是也會一直等下去?」
「我會。」
「你今天的氣色看起來很不錯,你的武功呢?」
「我的刀比以前更快。」
川島二郎環目四顧,緩緩道︰「你知不知道我為什麼選擇這個地方?」
任我殺搖頭道︰「我只知道熟悉的地方沒有風景。」
「為什麼要有風景?一份痛苦的回憶就已足夠。」
「你的意思是……來到這里,我就會觸景生情?」
川島二郎沒有否認,點頭道︰「在這里,你一定想起了很多往事。」
「你的確是用心良苦,只可惜你這麼做其實是一種錯誤。」任我殺沉聲道,「這對我已經不是一種打擊,反而會加深我的仇恨。」
「無論你想起了什麼,在決斗的時候只要一分神,你就必死無疑。」
「也許,你的安排只是一種多余。」
「每一步都有必要,因為你永遠是我最強大的對手,我絕不能掉以輕心、因小失大。」川島二郎搖頭道。
「你太高估我了。」
「我從未這樣認為,你現在的功力又精進了一層,我更應該小心一點。輕敵,是一種很可怕的錯誤,我決不允許在決斗的時候,才出現這種致命的錯誤。」
「我發覺,你越來越可怕。」任我殺苦笑道。
「因為我的對手是你。你的存在,讓我感到壓力很大。這一次,我決不留情。」
「我也不會,因為我曾經答應過七十七個已經死去的人,一定會為他們向你討回公道。」
川島二郎冷冷一笑,沒有說話。
「我已經準備好了,你呢?」
「還要再等一等。」川島二郎搖頭道。
「等?等什麼?」
「我的話還沒有說完,有些事,我一定要告訴你。」川島二郎悠悠問道,「如果今天你死在我的刀下,你猜猜,我下一個要對付的人會是誰?」
「‘天山一劍’米玨?」
「他對我的威脅並不是很大。」川島二郎搖頭道。
「莫非是‘殺手無情’燕重衣?」
「燕重衣雖然擁有一個實力非常雄厚的殺手組織,但他現在已受重傷,一年半載之內,只怕再無余力做其它的事,所以他也不足為懼。」川島二郎搖頭嘆道,「你猜不出來?其實這個人你也認識,她是一個女人。」
「女人?」任我殺微微一愣。
川島二郎沒有說出這個女人的名字,緩緩道︰「你知不知道,兩年來,江湖上有多少個幫會崛起?」
任我殺搖搖頭︰「你知道?」
「我計算過,不多不少,正好是八十個。幫會雖多,但真正算得上有雄厚實力的卻很少,屈指可數。」川島二郎道,「長江中游的‘飛魚門’、南方的‘綠林黨’和北方的‘劍宗’,還有一個就是‘青衣樓’。」
「‘青衣樓’?」任我殺動容道。
「‘青衣樓’是個秘密組織,沒有人知道它的總舵究竟設在哪里,也沒有人知道青衣樓樓主是什麼人。據說‘青衣樓’的成員全都是女人,她們行蹤飄忽,神出鬼沒,今天明明還在江南,明天很可能就已到了京城。」
「這就說明它的勢力之廣大,已遍及各地。」
「嗯!‘青衣樓’聲名之宏遠,已可直追當今第一幫會丐幫了。」
「‘青衣樓’下手的對象好像全都是黑道上的朋友。」
「就是因為這樣,所以我才擔心。」
「你在擔心什麼?」
「如果我要完成我父親的遺志,就必須清除所有的障礙,而且還要未雨綢繆,除掉一些日後有可能成為我的敵人的人或者幫會。」
「‘青衣樓’也是你的目標之一?」
「嗯!它對我的威脅很大,日後一定會給我帶來很多麻煩。」
「你說了這麼多,可我還是猜不到你第一個要對付的人究竟是誰。」任我殺搖頭道。
川島二郎還是沒有說出這個女人的名字,忽然笑道︰「听說歐陽情是個大美人,是麼?我看得出來,她對你一往情深……不,應該是痴心絕對。」
「你是不是扯得太遠了?」任我殺冷冷道。
「她並不是個簡單的女人。」川島二郎悠悠道。
「她本來就不是個簡單的女人。」
「哦?你是不是已經知道她的秘密?」
任我殺微微一怔︰「她的秘密?」
「看來你並不了解她。」川島二郎搖頭嘆道。
任我殺閉上了嘴,他的確不了解歐陽情。
「你一定認為她根本就不會武功,是麼?」
「難道你以為她是個武林高手?」
「她非但是個高手,而且武功絕不在你之下。」川島二郎正容道,「我懷疑歐陽情就是‘青衣樓’樓主,‘天涯海閣’就是‘青衣樓’的總舵。」
「你有證據?」
「我遲早會找到證據證明她的真正身份。」川島二郎搖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