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雪滿天,寒意刺骨。滿天白雪從天際鵝毛般片片飄落,鋪天蓋地,天地間一片銀裝素裹,極目之處,遠處的山,遠處的樹,都是潔白如玉,雖然和諧,卻又充滿了蕭索、荒涼之意。
大年正月,人們仍然沉浸于煙花爆竹一齊燃放,歡天喜地的幸福氛圍之中,通常極少出門。但在這一日黃昏,夕陽欲落未落之際,在一座高山腳下的一條寬大的官道上,卻突然響起一陣陣急驟的馬蹄聲,六匹快馬,迎著風,穿過雪,如風一般全力奔馳。
馬上騎士是清一色的男子,四個是滿臉滄桑的老人,一個是身材魁梧的中年漢子,另一個是年約三十歲左右的青年,長得相貌俊逸超群,玉樹臨風。冷風如刀,刮在臉上,疼如刀割,六人打馬狂奔,竟是絲毫不為所動。
過不多時,殘陽已完全墜落了西山,天色慢慢暗了下來,四下里白雪茫茫,唯有風聲呼呼刮過,正是「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的時刻!
這一行人,正是龍七、海東來、司馬如龍和「武林三俠」!當日,燕重衣帶回「萬劫重生」,所失鏢物失而復得,不僅為任我殺接續了全身斷裂的經脈,恢復了武功,也救回了龍七和海東來等人的性命,挽回了「金獅鏢局」的顏面。「萬劫重生」乃是朝廷貢品,龍七不敢多作逗留,當機立斷,帶著「萬劫重生」立即啟程趕往京城。「武林三俠」與海東來是多年舊友,私交甚篤,海東來還未出言相邀,三人已先自提出一起同行護鏢。這數日來,六人一路披風迎雪,日夜趕路,遇店不宿,餐風宿露,長途跋涉,苦不堪言,此時此刻,六人俱都面容憔悴,臉上寫滿了倦意。
天色漸漸完全暗了下來,天際沒有星光,大地白雪茫茫,寒風拂來冰涼的氣息,拂面生疼。「武林三俠」雖是功力深厚,老當益壯,但畢竟年紀老邁,這一路無休無止的長途跋涉,極耗精力,此時早已顯得疲累不堪。海東來本就抱恙在身,又逢喪子之痛,病痛交加之余,看來竟似已蒼老了不止十歲。龍七正當盛年,無論是精力還是心境都處于巔峰時刻,連日來的趕路並不能擊倒他如鋼鐵般堅強的身體。
「神捕」龍七先生,能夠揚名江湖並非僅僅只為了他斷案如神,他對朋友的真朋友的義,也像他的人一樣人盡皆知。龍七縱馬上前,越過「武林三俠」,與海東來並綹而馳,轉首揚聲叫道︰「海總鏢頭。」
海東來也轉首望來,一雙布滿了血絲的眼楮已被眼前無盡的風雪遮掩,大聲問道︰「龍七先生有什麼吩咐?」
「海總鏢頭,眼下風雪正大,人倦馬疲,咱們不如找個地方落下腳,吃點干糧,稍作歇息,待有了精力再走如何?」
海東來本有此意,但護鏢責任重大,事關生死存亡,不敢擅自作主,此時龍七主動提出,正中下懷,當下回頭向「武林三俠」等人揮了揮手,作出一個「緩行」的手勢,六匹快馬一齊慢慢緩了下來。
張子敬抬目四顧,苦笑著嘆口氣道︰「此處荒無人煙,前不著村,後不著店,咱們到哪里找落腳的地方去?」
海東來笑了笑道︰「江湖人四海為家漂泊慣了,餐風宿露也是常有的事,我看就隨便找個避風的山洞歇歇吧!」
六人並沒有找到山洞,卻在三里之外意外地發現了一片小小的密林。密林里的樹木高大、粗壯,樹葉卻早已在殘酷的寒冷中片片凋落,或隨風飄去,或落在地上被積雪淹沒,一棵棵光禿禿的大樹就像是一個個被剝光了衣服的老人,在寒風飛雪的肆虐下顫抖。
瘋狂的風雪遮天蔽地,呼呼作響,不斷有大片大片的積雪從樹枝上掉落下來。六人牽著馬,燃起火把,走進了密林深處,尋找了幾近小半個時辰,才找到了一處樹木稠密、避風的所在,找來枯枝,圍成一圈篙火,既能驅寒,也可驚退惡蟲毒蛇。
六人坐在一起,啃著又干又硬又冷的餑餑和大餅,就像是在咀嚼著自己苦澀、艱辛的人生歲月,難以下咽。幸好他們還有酒!江湖人通常都很豪爽痛快,豪爽痛快的江湖人通常都很喜歡大塊吃肉,大碗喝酒。此時此刻,雖然沒有大塊大塊的肉,卻能大口大口地喝酒。
酒是非常廉價的燒刀子,燒刀子是種烈酒,入口已經非常火燙,流入喉嚨的時候就變成了一團熱火,再到了胃的時候,人的全身都像被一團火焰撕裂了開來,在這種寒冷的天氣,卻是最合適的一種。
「金獅鏢局」雖是福州城最大的鏢局,但海東來卻不是個出手富綽的武林大豪;「武林三俠」雖然久負盛名,但也絕不是家財萬貫的富翁;龍七雖然貴為「神捕」,但他一年的俸銀加起來也不過只有一百二十兩。像他們這種人,是絕對沒有能力讓自己吃的好一點,過的好一些的。此時此刻,此情此景,還能喝到這種酒,實在已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
風雪夜,在他鄉;三五盞,酬知己!你還能要求自己該做些什麼?又要些什麼?
這一路上,六人各懷心事,沉默寡言。酒過三盞,話匣子就悄悄打開了。
「任我殺任兄弟這個人,重情重義,一諾千金,當真讓人心生敬佩,無話可說。」司馬如龍性子粗豪,快人快語,通常第一個說話的人一定是他。
「唔!」龍七隨口應了一聲,雙眼望著在風中跳躍舞動有如暗夜幽靈的花火,目光中似也充滿了敬佩和尊重。
「聞名不如見面。」海東來長嘆一聲,緩緩道,「‘一刀兩斷’任我殺這個人,我早有所聞,兜此人冷血殘酷,殺人無情,今日一見,才知道他並非像傳言中的那般不近人情,非但有情有義,而且還是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大英雄。我海東來活了這麼一大把年紀,閱人無數,從未真正佩服過一個人,可是他卻已經改變了我的想法。」
龍七臉色一肅,正容道︰「我們都欠他一份情,這份情,是永遠也還不清的。」
海東來點了點頭,還未說話,司馬如龍已大聲道︰「不錯,日後若有機會,我司馬如龍一定要為他做點事,就算以命相抵,也在所不惜!」
龍七素來沉著冷靜,听了他這一番慷慨凜然的話,也只覺熱血上涌,喉嚨梗塞,竟一時說不出話來。
「唉!」一聲沉重的嘆息,卻在這時不合時宜地從海東來的身邊猛然傳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