鶯飛草長,杏花煙雨。江南如夢,夢里的江南更如酒,有誰知道它醉倒了多少人的心里,迷亂了多少人匆忙的腳步?
人生本如一扇門,有的人出去,有的人卻又進來。燕重衣悄然離開飛龍古鎮的時候,一個行色匆匆、風塵僕僕的天涯過客正踏過那條小橋,迎風而來。
每個市鎮都有酒樓,每間可以長期存在的酒樓,一定都有它的特色。「滿園春」的特色就是「貴」,無論什麼酒菜,都至少比別家的貴一倍。人類有很多弱點,花錢擺派頭無疑也是人類的弱點之一,所以特別貴的地方,生意反而總是特別的好。
這時候的「滿園春」生意真是相當的好,分外擁擠,分外熱鬧。店小二已經累得連腰都快直不起來了,好不容易偷得一個閑,剛剛喘過氣來,忽然就看見了一個人,一個陌生卻又似曾相識的過客。
這人的腰就像是標槍般挺得筆直,步履堅定而沉穩,頭上一頂斗笠壓得很低,幾乎遮住了整張臉龐,只微微露出稜角分明的下巴和兩片薄薄的嘴唇,身上一襲雪白的長袍雖然不是用很昂貴的布料做的,但手工卻很不錯,而且非常潔淨、整齊,連一絲皺褶都沒有。
這白衣人仿佛並沒有什麼特別之處,但他只是很隨便地站在那里,每個人都感覺到了他的與眾不同。
店小二微微一怔,用猶帶油膩的手指揉了揉眼楮,心中暗暗好笑︰「這人好生奇怪,短短兩三個時辰,就換了兩套不同的衣服。」他搖搖頭,趕緊迎了上去︰「大爺,你又來了?」
「你見過我?」白衣人頭也不抬,淡然說道。
「莫非大爺忘了,三個時辰之前你還在這里喝酒呢!」
「三個時辰之前?」白衣人仿佛有些詫異。
「是啊,敢情大爺沒喝過癮,現在回頭再喝是麼?」店小二眉開眼笑,樂不可支,「‘滿園春’的酒菜在飛龍鎮里是最好的,大爺倒是挺會挑地方,呵呵……」
「我第一次來。」白衣人輕輕搖了搖頭。
店小二愕然一愣,這才听出這人的聲音不對,雖然和先前那個黑衣人同樣冷漠,卻顯得有些低沉,原來他們根本就不是同一個人。
「抱歉抱歉,小的認錯人了。」店小二訕訕一笑,用手搔了搔頭,「不過……不過兩位大爺也實在太像了。」
白衣人似乎若所思,一時沒有說話,良久才緩緩道︰「小二,先來五斤竹葉青。」
「啊……」店小二突然一聲怪叫,「可真是巧,那位大爺也是坐在這里,也是要了五斤竹葉青。」
「你說的那位大爺,是不是頭戴一頂斗笠,穿著一件敞開的黑色外套,腰間懸著一把不起眼的劍?」白衣人的眼楮仿佛掠過一絲亮光,「而且……他還很能喝?」
「是啊,是啊……」店小二忙不迭地點著頭,「大爺說的一點都沒錯,小的還真的從未見過像他這麼能喝的酒鬼。」
「他不是酒鬼。」白衣人的聲音依舊有些冷漠,隱藏在斗笠下面的臉卻仿佛蕩起了一絲溫和的笑意。
「大爺,莫非你們認識?」店小二陪笑道。
「小二,快拿酒來,我還得趕路。」白衣人低垂著頭,再也不肯多言。
「天子呼來不上船,直呼臣是酒中仙。」這是唐代詩仙李白的詩句,是對酒這東西的一種極高的贊美。其實貪戀杯中之物也非好事,若非如此,李謫仙也不至于醉酒投江撈月,為世人留下一段茶余飯後的趣聞軼事。
然而一個人如果不快樂,又何妨一醉解千愁?縱然醉死,也是值得的。
酒香飄溢,沁人心脾,這時有幾個人多喝了幾杯之後,他們的話就開始多了起來。
「老二,你還記得那天咱們在洛陽城遇見‘洛陽四虎’的事麼?」一個紫紅臉膛的大胖子手舉酒杯,豪氣干雲,爽朗的笑聲刺激著每個人的耳朵。
「怎麼不記得?那天‘洛陽四虎’竟敢太歲頭上動土,有眼不識泰山,四個人耀武揚威,還說什麼……」坐在紫臉大漢左邊的精瘦漢子嘴里說記得,其實卻已有些忘記,轉頭對另一人道,「還說什麼來著?」
他身邊的彪形大漢仰天打了個哈哈︰「他們說︰就憑‘急風劍’楚望岳那一手勞什子破爛劍法,還叫‘急風劍’?今日若是不能留下兩手讓人信服的劍法,咱們非但要留下你的劍,還要留下你的人頭。」
「對,對,當時他們就是這麼說的。」那精瘦漢子用力地拍了拍大腿,「誰知他們還來不及出手,大哥的劍就已刺穿了他們的喉嚨。」
「其實大哥的劍法何止迅急如風?簡直就是神出鬼沒,那穿喉一劍,只怕連‘殺手無情’燕重衣都要閃一邊去。」那彪形大漢大口地喝了一碗酒,伸手抹了一把嘴,神情得意之極。
「不是我‘斷浪刀’李梓仁吹牛,若論掌力之雄厚,自然得數老三你‘劈山天神’吳奇義,但若論劍法之快,當今天下只怕再也沒有人能比得上咱們楚老大了。」那精瘦漢子提高了聲音,仿佛害怕別人听得不夠仔細,記不住他們的名字。
「急風劍」楚望岳哈哈大笑,舉杯狂飲。
「但若論刀法之快嘛,當今天下豈非也只有老二你才堪稱‘第一刀’?」「劈山天神」吳奇義興奮得磨拳擦掌。
三人越說越得意,大聲地狂笑,大碗地喝酒,大口地吃肉。
「難道你們忘了那句古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與他們同桌的一個小老頭搖頭嘆道,他的聲音雖然蒼老,卻極其渾厚,就像是一聲斬鬼大刀突然切斷了三人瘋狂的笑聲。
「葛夫子,你這話是什麼意思?」李梓仁怒氣沖沖地瞪了那小老兒一眼。
「強中自有強中手,只怕你們比小老兒更明白這道理。」葛夫子用兩根枯瘦的手指捻著頜下的一撮花白長須,搖頭微笑,儼然一副老學究的模樣。
「明白是明白,可是你又何時見過有人的劍比我的更快?」話聲中,楚望岳突然出手,劍光一閃,又消失。
葛夫子錯愕間,楚望岳的劍又已回鞘,他拔劍的動作已夠快的了,但收劍顯然更快幾分。
「楚老大,你這是做什麼?」葛夫子拿著酒杯的手,硬生生地僵頓在空中。
「啊呀!」一聲驚呼突然響起,「奇怪,好端端的一個盤子怎麼突然就裂成了兩半?」
只見恰巧從旁邊經過的店小二一手拿著一半盤子,兩眼發直,站在那里窮發愣,瞧他一臉錯愕的神情,就好像突然見到了鬼一般。
楚望岳昂首喝了一碗酒,臉上露出一絲得意的微笑,也不說話,只是用眼楮斜睨著葛夫子。原來就在一瞬間,他出劍、收劍,便已神出鬼沒地削斷了店小二手中的盤子,卻未傷店小二分毫。
葛夫子心頭暗凜,臉上卻不動聲色,淡淡一笑︰「小老兒不是使劍高手,卻也知道有一個人的劍殺人的時候比別人眨眼還快。」
「是誰?」楚望岳臉色鐵青,沒好氣地問。
葛夫子也不理他,低頭淺淺啜了一小口酒︰「別人還來不及眨眼,他的劍非但刺穿了別人的咽喉,而且已經回鞘,就好像根本沒有動過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