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妍從不喝酒,葉逸秋只好自己喝著悶酒。喝酒就好像下棋,自己跟自己下棋固然是窮極無聊,一個人喝酒也實在無趣得很,幸好葉逸秋早已習慣了孤獨。
一個人喝酒,葉逸秋總是喝得很快,宋妍才喝了一小碗淡茶、吃了幾粒又酥又脆的蠶豆而已,他卻已經整整喝了八大碗酒、四個咸香鹵蛋,當他正準備喝下第九碗酒的時候,那兩個年輕人就走了過來。
「原來你們是來找我的。」葉逸秋嘆口氣,慢慢放下了酒碗,「可是你們何必要把他趕走?畢竟,這里是他生活了很久的家。」
「因為我們不想傷害無辜的人。」左邊那人很老實地回答。
「你們是不是準備閡轟轟烈烈地打一場架?」葉逸秋的聲音平靜如片波不起。
「是的。」右邊那人的回答不僅非常老實,還很直接。
「你們是不是奉命前來殺我的?」
「沒有人命令我們。」
「難道你們就只想找一個人打架?」
「不是,我們來找你,當然是有原因的。」
「你們當然不會告訴我是什麼原因。」
「會,我們一定要告訴你是什麼原因。」左邊那人的回答實在令人意外。
「願聞其詳。」
這一次,葉逸秋卻沒有得到直接的答復。
「你認不認得這東西?」右邊那人手一揚,沉聲問道。
陽光下,只見他的手中綻放出一片晶瑩的白光,極其炫目,竟是一對柔軟的手套,但這對手套顯然並不簡單,細看之下,不難發現,這對手套乃是百煉精鋼鑄成的。
葉逸秋的目光似已變了︰「這東西,我見過一次。」
唯一的一次,是在死亡谷逍遙宮里,他殺死了紫羅蘭夫人之後,若非這對手套的主人出手相救,他已經死在冰兒的刀下。
「你確定你只見過一次?」左邊那人的目光變得比刀鋒還冷,「你當然已經知道,這雙手套其實是一種武器。」
「我知道。」葉逸秋想起那個曾經救過他一命的神秘人,臉上不由得泛起一絲微笑,「但我並不知道它們是種什麼樣的武器。」
「昔年‘梅君醉妃’夫婦口編‘神兵利器八大家’,這雙手套也在其中。」
「這就是‘魔手’?」葉逸秋失聲道。
「對,這就是名列第四的‘魔手’。」
原來那日把他帶出逍遙宮的神秘人是「魔手」呂奉祖。葉逸秋眉頭一擰,沉聲問道︰「你們是什麼人?這雙手套怎麼會在你們手中?」
「為什麼?」右邊那人雙眼中突然噴出一種憤怒的火焰,「這個問題,本來應該由我們來問的,因為答案只有你才知道。」
「你為什麼要殺死我的父親?」左邊那人突然大聲道,「他和你究竟有什麼仇恨?」
「你父親?你們是山西呂家的人?」葉逸秋顯然有些意外。
「我叫呂浪,呂奉祖是我的叔父。」右邊那人的聲音陰沉得可怕,「他叫呂雲,是我叔父唯一的兒子。」
「呂奉祖是怎麼死的?」葉逸秋心中暗暗嘆息。
「山西呂家,代代以經商為正業,一代一代地繁衍下來,到了第九代,已成中原巨子。」呂浪目光始終沒有離開過手中的「魔手」,「當然,呂家在武林中的地位也日漸增長,但無論我們的財力如何龐大,勢力卻始終無法擴大,因為呂家代代相傳的武功始終都無法像生意一樣取得更大的突破。在呂家,人才輩出,不論男女,但凡經商,都必出人頭地,自然也不泛學武奇才。」
「我父親閡大伯呂奉業就都是這種人。」呂雲抬高了頭,望著秋風中的茶林,臉上充滿了自豪和驕傲的神色,「他們為了使呂氏一族成為武林世家,決定棄商從武,將呂家祖傳的獨門功夫發揚光大。」
「呂家祖傳的武功,難道就是‘魔手’?」葉逸秋忍不住問道。
「最初的‘魔手’,其實只是一種點穴手法,練到最佳境界,可以同時封住對手一百零八個穴道,但直到我們祖父這一代,也只不過練到一流造詣而已。」呂浪嘆了口氣,雙目卻在閃動著奇異的光芒,「所謂的一流造詣,就是在一招之間,同時點住對手六十四個穴道。雖然江湖上能有這般身手的人已不多,但想要在武林中爭得一席之地,卻還是遠遠不夠的。我父親閡叔父決定改變這一切,于是用了十年的時間,走訪了很多地方,求教了很多位名師,終于打造了這雙手套,把祖傳的點穴功夫運用其中,又閉關苦練了整整五年,才達到了最高境界。‘魔手’這套兵器雖然是他們兩個人共同研制出來的,但我父親的天賦比叔父更遜一籌,只有叔父才能完全自如地使用‘魔手’。叔父果然不負眾望,‘魔手’很快就在江湖上闖出了名堂。」
「唯一讓我父親很不痛快的,就是‘魔手’在‘神兵利器八大家’中僅名列其四。」呂雲接過話來,「‘魔手’之所以能夠成功,他們付出的努力和精力,是沒有人想象得到的,其中的酸甜苦樂,也只有他們自己才能體會得到。我父親心有不甘,經過一番推心置月復的商議,每個人都贊同他奪回天下第一的名餃。誰知道,這一去他就永遠也沒有再回來。」
「就在一個月之前,這雙手套卻突然被人送了回來。」呂浪回憶道,「同時,我們收到一封匿名信,信上說,叔父已經死了,死在殺手‘一刀兩斷’任我殺的看不見的刀下。」
匿名信?又是匿名信。听到這里,葉逸秋又忍不住暗暗嘆了口氣。
「殺人的既是任我殺,你們來找他做什麼?」宋妍嘟著小嘴,大聲道。
呂雲冷冷地瞧了她一眼,沉聲道︰「你就是飛龍堡的宋大小姐?」
「我……我是。」宋妍被他如刀鋒般的目光瞧著,只覺一股寒意直襲心頭。
「那麼你知不知道他是什麼人?」
「他只是個過客,他的名字叫做葉逸秋。」
「可笑!」呂雲冷冷一笑,聲音卻變得更冷,「你整天跟他在一起,居然連他真正的身份都不知道。」
「什麼身份?」
「他就是殺手‘一刀兩斷’任我殺。」呂雲狠狠地咬著牙,一字一句地說道,「他就是殺死我父親的人,也是我們共同的仇人。」
「 當」一聲,宋妍手中的茶碗突然掉落,在桌子上翻了個身,又砸在她的腳尖上。但她卻已忘記了疼痛,瞪大了眼珠子瞧著葉逸秋,失聲道︰「你就是任我殺?你真的是任我殺?」
「我是。」事到如今,葉逸秋已經不需要隱瞞。
「你……你為什麼不告訴我?」宋妍狠狠地跺著腳,臉色已經變得慘白。
原來他就是任我殺,難怪他對父親的死那麼了解,難怪他的命那麼值錢……想起在陳年老店听到的關于任我殺的故事,宋妍的心里突然有一種非常奇怪的感覺,是失望,也是驚喜。
「因為……你從來都沒有問過我。」葉逸秋垂下了頭,無奈地嘆了口氣。
「欠債還錢,殺人償命,這是天經地義之事。」呂雲眼中哀傷之色猶濃,嘴角卻掀起一絲冷笑,「上天讓我們親自找到你,實在一種眷顧,既能讓我們親手報仇,還能省下五萬兩黃金。」
「你真的相信我就是凶手?」葉逸秋苦笑道。
「我沒有理由不相信。」呂雲側頭望著呂浪,「讓我出手。」
「不行。」呂浪斷然拒絕,「以你現在的武功,絕不是他的對手。」
呂雲嘴唇微張,欲言又止,緩緩垂下了頭,看著自己的腳尖。他明白呂浪的意思,「魔手」是一種欲速則不達、非常難練的功夫,除了必須具備的天賦以外,還必須有恆心,再加上後天的苦練。呂浪在七歲的時候,就已經開始在練這種武功,到現在,整整二十年了,其中造詣可想而知。
呂浪也沒有再說什麼,緩緩伸出了雙手,不知何時,那對「魔手」已經套在了他的手上,陽光下,只見這雙手竟看不出有何奇特之處,分明的筋絡血脈,光滑細密的皮膚,縴長的手指,修剪整齊的指甲,全都清晰可見,唯一不同的是,從這雙手上發出來的光澤,是如此的透明,又如此的妖異。這就是魔手,殺人的手。
呂浪的人也變得像花崗岩般又冷又硬,神態鎮定而冷靜,剛才因仇恨而生出的怒火,現在已完全平息。
葉逸秋依然坐在那里,一動不動,仿佛正在等待呂浪的出手。
陽光燦爛,可是在這陽光燦爛的茶林里,現在卻忽然充滿了一種說不出的肅殺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