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和的陽光從窗外照射進來,仿佛涂抹在燕重衣的身上,那一襲敞開的黑衣映射出朦朧的光芒,但這般的顏色和光芒卻使得他看起來更加冷峻。
無所不至的秋風肆意地撩起他的衣襟,就在這時,他忽然慢慢地揚起了他的左手。這不是一只握劍的手,但江不雲的眼楮不由自主地隨著他的手在緩緩移動。
只要他的手一動,就已算一招。
燕重衣自己竟似也在欣賞著自己的手,悠然道︰「第一招。」
這一招完全沒有作用,而且簡直不能算是一招,三招的約定,他已平白無故地浪費了一招。
這個人是怎麼了?莫非他已瘋了?安柔一顆心都快從口腔里跳出來了,不明白燕重衣為什麼如此自大。
每個人都知道,燕重衣一生使劍,「一劍穿喉」就是他的劍法的精髓。但現在,他居然非但棄劍不用,還狂言赤手空拳只用三招,這倒也罷了,他竟白白浪費了一招。
燕重衣究竟有何用意,也許只有歐陽情才能明白。
和葉逸秋一樣,燕重衣同樣自信,同樣堅毅,同樣永遠不做沒有把握的事情,他這麼做,當然有他的道理。
幽藍的陽光照耀著江不雲雪亮的劍鋒,江不雲手腕一翻,一絲亮光倏然反射而出,恰好照在燕重衣的臉上。無論是誰,眼楮突然遇到外界光線的刺激,都會禁不住倏然閉合,這是一種本能的反應。江不雲雖然名不經傳,無疑也是一個經驗豐富的老手,他決不會錯過每一次機會。
劍如流螢,突然刺出。流螢只是一種光芒,這一劍卻如一條毒蛇,奪命的毒蛇,速度之快,已經超出了每個人的想象之外,很顯然,江不雲在劍法上曾經下過了不少的苦功。
秦孝儀也是使劍的大行家,一手「乾坤十三式」,縱橫江湖,所向披糜,鮮逢敵手,據說在二十年前,僅憑手中一支利劍,孤身獨闖十二連環塢,劍挑八大寨,殺得群寇七零八落,落荒而逃。
江不雲一出劍,秦孝儀就已知道他的劍法已經達到了一流劍手的境界,只可惜這種劍法太狠毒,太辛辣,一個武林世家的子弟,本不該練習這種劍法的,除非學劍之人本來就是個凶殘狠毒的人。
秦孝儀忍不住暗暗搖頭嘆息,因為他已看出江不雲心太急,也太沖動。欲速則不達,江不雲本不該搶先出手的,但他顯然並不明白「以靜制動,以不變應萬變」這些武學中最高深的道理。
就在這時,那一條毒蛇竟突然幻化成千百條更狠、更毒的靈蛇,一時之間,劍氣滿天,劍光如網,將燕重衣緊緊籠罩其中。這一招,才是江不雲劍法的精華所在。
原來這一劍還有後著,一劍可以變化出數千數百的劍影。秦孝儀眼楮一亮,幾乎忍不住大聲喝彩。
江不雲這一劍的精彩,這一劍的變化,實在可以成為當今少年劍客之翹楚,僅僅這一份靈動,便已無人能及,就連秦孝儀、清虛子這等老一輩的劍法名家,都難免為之傾倒。
燕重衣手無寸鐵,如何抵擋這凌厲的一劍?如果無法破解,兩招之內又如何取勝?
燕重衣沒有退,也沒有閃避,反而迎著劍光沖了過去。他身形方動,劍光猶在,他的人卻突然不見了。
江不雲大駭,手中劍舞得更緊更密,風雨不透,哪怕只是一只小小的飛蛾,都會被他這劍光絞成粉碎。
燕重衣怎麼會突然消失了呢?莫非他自知無法抵擋這一劍,竟已落荒而逃?
江不雲心念一動,正想撤劍,耳畔卻突然傳來一個聲音︰「第二招!」
說話的人分明就是燕重衣,既然他就在身邊,自己為什麼偏偏就是看不見?剎那間,江不雲只覺背脊一陣發涼,一股寒意油然而生。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江不雲突覺手腕一麻,竟再也無力握劍,手一松,長劍月兌手飛出。劍光倏然消失,「 哧」一聲,長劍釘入木梁,竟直穿而過,紅色的劍穗不住飄動。
「第三招!」燕重衣恰在其時出現,站在江不雲的面前,一動也不動。
不多不少,正好三招。
江不雲臉如死灰,猶如斗敗了的公雞,連頭都已抬不起來。
三招,燕重衣的確只使用了三招就擊敗了他。
每個人都被這個結果驚呆了,雖然沒有人明白燕重衣是如何取勝的,但誰都不能否認,他的確是已經勝了。
「你贏了!」安柔就像是一只快樂的小鳥站在燕重衣的身邊,嬌笑道,「你說三招,其實只用了一招。」
「的確是三招。」
「就連我這個對武功一竅不通的外行人,都看得出來第一招是無償贈送的,根本就不能算進去。」安柔搖頭道,「難道這一招也有用?」
「有,每一招都有用。」
「我不明白。」安柔又搖搖頭,臉上露出迷惑不解的表情。
「有句話是這麼說的,實則虛之,虛則實之。」燕重衣悠悠道,「這是一招虛招,為的就是要吸引敵人的注意力,更重要的是讓敵人從心底里產生一種感覺。」
「什麼感覺?」
「壓力,一種被侮辱的壓力。」燕重衣緩緩地解釋道,「一個人心中有了壓力,難免會變得有些沖動,心就會變得很急躁;一個人的心緒,如果不能穩定,劍法必亂;劍法亂了,就會出現破綻。這是一種至高至深的‘攻心術’,也是我的一種戰略,多少年來,屢試不爽。」去
在去年,與川島二郎「一招決勝負」那一戰,假如不是燕重衣使用「攻心術」,使得川島二郎的銳氣先挫去了一半,他根本就接不下那一招驚天地、泣鬼神的「絕殺一刀」。
「可是第二招呢?你好像根本沒有出手。」
「有,只是你看不見而已。他的劍法的確嚴謹、狠毒,只可惜他取勝之心太急切,一心想置我于死地,情急之下,破綻就顯露了出來,而且還不止一處。」
安柔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哦」了一聲,妙目顧盼流轉︰「所以你就趁著他的劍勢還未發揮出所有的威力的時候,越過了劍光,整個人都像黏泥般黏在他的身後,讓他的劍找不到目標,無法下手,是不是這樣?」
「然後我只用手指在他脈門上輕輕一掃,于是我就贏了。」
燕重衣雖然說得輕描淡寫,但每個人都明白,其實這是一場驚心動魄的打斗,每一步細節都不能算錯,必須拿捏得恰到好處,妙到巔毫,否則非但無法三招取勝,而且隨時都有可能喪生于劍光之下。
燕重衣的成功,絕非偶然,也不是僅僅只靠運氣轟功就已足夠,智慧和勇氣更不可或缺。
每個人心中都在細細咀嚼著燕重衣的每句話,每個人心中都在暗暗問自己︰「如果是我,我可以接他多少招?」
安柔抬目注視著燕重衣,眼神變得非常復雜,也不知是歡喜還是仰慕?
江不雲的臉色變得更加蒼白,緊緊咬著牙,默立半晌,猛然狠狠地跺了跺腳,一轉身,頭也不回地沖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