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凶手?」花染忽然「虎」地跳了起來,但很快又坐了下去——一只修長而有力的大手,按住了他的肩膀。
這是葉逸秋的手,一只握刀的手。
花染只覺自己的身體正在承受著一種從未有過的壓力,這力量幾乎摧毀他的意志,額頭上已悄然滲出一排排細而密的汗珠。
「你……你胡說,我如何能有機會跑出去殺人滅口?」花染掙扎著大聲道。
「誰說殺人放火的凶手就是你?」葉逸秋笑了笑,悠悠道,「燕大哥只不過是說,你就是凶手的同謀而已。」
花染額頭上的汗珠已變成黃豆般大小,不斷滴落下來,流到嘴里,也不知是咸?是苦?還是酸?
「當然,你不承認也沒有關系,因為我們並不能證明這一點。」
花染眼楮一亮,冷笑道︰「這事本來就跟我沒有半點關系,我自然不必否認,也不必承認。」
葉逸秋冷哼道︰「但我們還是有辦法讓你如實招認,你信不信?」
花染自然不會相信,忍不住又狡黠地笑了起來。
葉逸秋還有什麼辦法?花染沒有問,也已不必問,因為葉逸秋根本就沒有給他說話的機會,冷冷地接著道︰「在我們討論匿名信的時候,你一個人偷偷溜出去做了些什麼?」
「當然是辦事,辦自己的事。」花染翻了翻白眼,沒好氣地說。
「這件事是不是很重要?必須做得很隱密,絕對不能告訴別人?」
「這件事也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花染忽然笑了笑,好像在說一個很有趣的笑話,「人有三急,我總不能連這種事都要大聲說出來吧?」
這不是笑話,絕對不是個很有趣的笑話。沒有人笑得出來,每個人都明白,就在這短短工夫里,已經可以做許多事。
「是這樣的嗎?茅廁就在後院,但我已經問過小廝,她們兜你根本就沒有去過那里,而是直接走出了大門。」葉逸秋寒著臉,目光如刀,仿佛正在一刀一刀地解剖著花染的心事,一臉譏誚地道,「難道你想在大街上像一條狗一樣撒上一泡尿,證明自己曾經在金陵到此一游?」
花染的表情變得相當奇怪,就像是臉上突然被人狠狠擊了一記重拳。
「你溜出去的目的,想必就是向凶手通風報信,只要龍大少一死,就等于毀掉了匿名信這條線索。」
「這只是你的猜測而已,還是一點證據都沒有,實在不該這樣懷疑我。」
「你認為這些證據還不夠?」葉逸秋看了燕重衣一眼,「燕大哥,你所掌握的證據呢?拿出來給花公子看看又有何妨?」
「我剛剛想通了一件事。」燕重衣冰冷的目光盯在花染的臉上,「我忽然想到,把我的行蹤泄露給百里亭的那個人一定就是你,也只有你的話,他才會深信不疑,因為你們是朋友,你們的一切,彼此都能分享和接受,譬如……女人。」
花染一言不發,臉上的肌肉卻已忍不住在。
「你早就算準了我往金陵的必經之路,所以搶在宋一多的前頭,故意提醒我有人在等著找我的麻煩,企圖解除我的警惕之心,暗中叫這個女人在酒里下毒。」說到這里,燕重衣忍不住看了思一眼,輕輕嘆了口氣。
「我只恨那一次沒有毒死你。」花染鐵青著臉恨聲道。
「自從那個神秘人出現以後,我就知道這一路上絕不會很太平,一定會有很多危險在等著我。我既早有警惕之心,你們如何能夠輕易得手?你們在深夜中驅車行駛于荒山野嶺,本來就已有悖常情,所以從那個時候開始,我就已經對你有所懷疑。尤其宋一多被毒蛇咬死之後,我就更證實了我的想法。」
「你認為暗算宋一多的人是我?」花染沉聲道,「為什麼你沒有懷疑百里亭?」
「這一路上,百里亭始終閡在一起。我發現,他除了對風花雪月極有天賦之外,對于其他的根本就是一知半解,他的武功雖然也很不錯,但最多也只能算是二流角色。」燕重衣搖了搖頭,輕嘆一口氣,「一個身世顯赫、揮霍無度的富家公子,是決不肯把時間花在武功一道上的,因為他根本不必這麼做,只要他出一筆銀子,就立即會有很多武林高手為他拼命,甚至不惜為他而死。」
人性本來就有許多弱點,貪婪自然是其中之一;人生本來就有許多錯誤,貪婪自然也是其中之一。
這世上,本來就有許多不公平,有的人可以一擲千金而面不改色,有的人卻會為了一文錢而把自己逼上絕路。
有許多事,人們既不能控制,也不能改變它的結果。這是人類的不幸,也是人類的悲哀。
「百里亭絕不是暗算宋一多的凶手。」燕重衣的目光本已漸漸變得暗淡,但當他看著花染的時候,立刻又變得像一把利劍,「凶手究竟是誰,我想再也沒有人會比你知道得更多更清楚。」
「你還是認為我就是凶手,是不是?」花染無奈地苦笑道。
燕重衣搖頭道︰「你不是。」
「那麼會是誰?」花染看了思一眼,冷笑道,「難道是她?」
燕重衣沒有回答,淡淡道︰「暗殺宋一多的,和殺死龍大少的凶手絕對是同一個人。這個人,也許是女人,也許不是,也許……」
說到這里,他忽然閉上了嘴,緩緩轉首向窗外望出去,望著遠方。
花染的臉色卻又忽然一變,嘎聲道︰「也許什麼?」
燕重衣沒有立即回答,過了很久,才慢慢收回目光,悠悠道︰「神秘的凶手,自然會用很多種法子以作掩護,這些法子,往往都是最古老卻又最有效的,有時候,他的身份通常都是最不會引起別人的注意的。」
花染瞪視著燕重衣,似乎已經連話兜不出來了,眼神卻很奇特,似乎有些恐懼,又有些欽佩。
這是不是因為燕重衣說的每句話,都是準確的?這個殺人凶手,是不是真的無處不在,卻又一定在別人根本想不到的地方?就好像葉逸秋的刀,仿佛根本就不存在,卻偏偏無所不在,只有在需要它的時候,它才會神不知鬼不覺地突然出現。
「這就是你的證據?」花染無力地道,聲音已變得很微弱。
「這些證據,你認為還不夠?」
「至少還不能證明我和凶手是同謀,因為……我根本沒有理由這麼做。」
「你是不是非要逼我說出真相?」燕重衣輕嘆道。
花染反而為一怔︰「什麼真相?」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為名所負,為財所累!這就是真相。」
花染的臉突然扭曲,就像是被人狠狠打了一巴掌,因為痛,所以變得猙獰。
「這些年來,你揮金如土,一擲千金,過著逍遙自在神仙般的日子,但是你從來只懂得如何揮霍,卻不懂得生財之道,所以最近幾年,其實你家道日漸中落,萬貫家財幾乎被你揮霍一空。」
花染緊緊咬著牙,似乎極力裝出鎮定的樣子,一雙手卻已經開始在輕輕發抖。
燕重衣冷冷瞧著他,欲言又止。
「說下去,你為什麼不說下去?」花染冷哼道。
「像你這種習慣了呼之則來、揮之則去的公子哥大老爺們,從來都沒有品嘗過人間疾苦和磨難,所以根本就不能明白,總有一天,再高的山也會崩塌,夷為平地,再深的海洋也會干涸,變成綠洲。」
花染的確不明白這些道理。其實這些生活中最平常的道理,又有幾人想得通猜得透?
「一旦你突然變得一無所有,曾經的繁華榮耀都化為昨日黃花,就再難忍受這種顛覆的改變。」燕重衣嘆了口氣,苦笑道,「許多像你這種的公子,因為這種致命的打擊而瘋狂,甚至輕生。你居然還有活下來的勇氣,我想,並不是因為你比他們更堅強,更能承受。」
花染忽然笑了笑,笑得說不出的詭異︰「你想不到?」
「我只想到了一點。」
「你說說看。」
「就在你落拓的日子里,最需要幫助的時候,有一個人及時出現,他給了你一個承諾,給了你一個繼續活下去的希望。」
花染的臉色又是一變,變得慘白,神情中充滿了無奈和悲哀。
「這個人給了你一筆不小的財富,條件是你必須為他做任何事,甚至獻出你的生命。你當然答應了這個交易,因為你已經死過一次,這個人既然給了你重生的機會,這條命自然也是他的,無論他要你做什麼,你都不會違背。」
花染已經完全說不出一句話來,整個人都像一尊石雕般站在那里,動彈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