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光閃處,刀風蕩起。刀與劍幾乎是在同一時候出手的,沒有語言的交流,沒有事先的約定,只有一種配合無間的默契——刀劍合璧,這聯手一擊竟似有些平淡無奇。
平靜的海面,往往都是激流暗涌。這一擊的威力就好像是無形的波浪,波翻浪涌,令人無處可逃。
宋飛揚沒有逃,呼吸卻似已停頓,瞳孔再次收縮,低吼聲中,振衣而起。
人在空中,衣袂飄飄!這種姿勢不僅好看,而且還很自如瀟灑,但他的每一個動作,都蘊藏著無數的殺機,致命的招式。只見他左掌一翻,就像是一把刀凌空劈出,右腿卻陡然一彎,踢向葉逸秋的胸膛。
勁風疾起,刀光劍影,拳腳風聲,在小小一間斗室中相互交錯,但見書籍橫飛,遇到刀與劍的踫觸,立即化為碎片,飄飄蕩蕩,竟不落地。
倏然之間,三人一合即分。
「 」地一聲輕響,宋飛揚這一腿狠狠踢在葉逸秋身上。這一腿肯定已命中,但葉逸秋卻在最後一剎那間,身子向下沉了五寸。這五寸,已足以確定他的生死存亡。
宋飛揚這一腿雖然踢中了葉逸秋,但踢中的地方卻非要害,而是肩膀。葉逸秋這一刀自然落空,但宋飛揚那一掌也沒有擊中歐陽情。
就在這時,劍光突然消失,血在這一瞬間飛濺而出!
血是從宋飛揚胸膛上射出來的,就在他欲落未落、腳尖尚未及地之際,歐陽情一揚手間,已將長劍送入了他的胸膛。這絕對是致命的一劍!
宋飛揚並沒有倒下去,劍還留在他的胸膛上,一時不能就死,但他卻已完全愣住,絞盡腦汁,也沒想明白歐陽情這一劍是怎麼刺進他的胸膛的。
人已將死,他不必再想。但他還是明白了一件事,普天之下,絕對沒有人可以抵擋葉逸秋和歐陽情的刀劍合璧,聯手一擊。
「你是誰?你究竟是誰?」宋飛揚瞪大了眼珠子,瞧著歐陽情,「以你的武功,絕對不會只是天涯海閣的大老板那麼簡單……」
「我是歐陽情,認識我的人,都知道我的確就是天涯海閣的大老板。」歐陽情的語聲顯得非常平靜。
宋飛揚愣了半晌,突然大聲狂笑起來,巨大的痛苦從胸膛傳遍他的身體,他的臉孔變得無比猙獰可怖,這笑容,也變得無比殘酷而邪惡。
如梟之夜啼般淒涼、刺耳的笑聲,突然停頓!
「你們一定不知道,我還有一個秘密,可是我永遠都不會說出來。」宋飛揚喘息著,嘶啞著聲音道,「我究竟是不是血衣樓樓主,你們永遠都不可能知道了。也許是,也許不是……告訴你們,縱然他就站在你們的面前,就在你們的眼前,你們也猜不到這個人究竟是誰……」
「你究竟想說什麼?」歐陽情心頭一動,忍不住問道。
宋飛揚「桀桀」一聲厲笑,說道︰「我就要死了,帶著這個秘密死去……」
聲音漸漸微弱,終不可聞!
宋飛揚是一代梟雄,也許他大奸大惡,不仁不義,但畢竟也曾經有過一段輝煌、不平凡的過去,就像紫羅蘭夫人一樣,他同樣是個令人很難忘記的人。
「江南大俠」的一生,是彩多姿的,但他的人生卻像是顆流星。流星的光芒雖然短暫,但天上還有什麼星能比它更燦爛?當流星出現的時候,就算是永恆不變的星座也奪不去它的光芒。
人的生命卻無比的脆弱,甚至比鮮艷的花朵更脆弱,這世上,還有什麼才是最接近永恆的?也許,只有愛,愛心,愛情!
黃昏,殘陽如血。落日的余暉把整片竹林都染成一片妖異的慘紅,雖極鮮艷,卻也難掩秋色的淒清、蕭索!
風拂過竹林,片片細葉飄動,猶如海濤涌起,發出悅耳的呼嘯。
葉逸秋站在竹林之中,身子筆直得也如一竿修竹,堅毅、挺拔。他的頭發在風中亂舞,衣袂飄飄,但這風,卻吹不散他心頭的疑惑。凶手伏誅,真相大白,他本該高興才是,但不知為什麼,他卻笑不出來。有些事,他始終無法釋懷。
流星已經隕落,生命已經消逝,正義永遠不死不滅,然而罪惡,是否也正在悄悄蔓延?
宋飛揚臨死之際,始終都沒有承認他就是血衣樓樓主,尤其是那一句話,似有深意,耐人尋味︰「也許是,也許不是……縱然他就站在你們的身邊,就在你們的眼前,你們也猜不到這個人究竟是誰……」
宋飛揚究竟是不是血衣樓樓主?如果他是的,為什麼不肯承認?如果他不是,為什麼又不否認?他所知道的秘密,究竟是什麼?想到這里,葉逸秋心頭一動︰「難道關于血衣樓一案,竟是另有隱情?」
他沒有再想下去,就在這時,他的思緒突然被一種很輕微、極細碎的跫音打斷。跫音是從他身後傳來的,但他沒有回頭,仿佛已經知道來的這個人是誰。
歐陽情踏著滿地零亂的竹葉,衣袂飄飄,長發飛揚,仿佛乘風而來。在這一剎那間,天邊的夕陽仿佛已褪盡了它哀艷的顏色。只因她太美,太清純!美若出塵月兌俗的風中芙蓉,清純似不食人間煙火的九天仙子。
歐陽情靜靜地站在葉逸秋身邊,沉默了很久,才輕輕嘆息一聲,柔聲道︰「你的傷……」
葉逸秋抬起頭眺望著遠山,但見天邊那一抹殘紅猶在,西山漸漸低沉。
他一時沒有說話,過了很久才道︰「從第一次殺人開始,我經常受傷,究竟有多少次,我都已經記不起來,但只有這一次,才是最輕的。」
他說的是實話,如果不是歐陽情一劍刺穿了宋飛揚的胸膛,也許現在,他已經躺倒下去,接著就是不斷地吃藥、療傷,療傷、吃藥……
「我現在還可以握刀,可以攻擊。」他還是害怕歐陽情會擔心,轉首輕輕一笑,揮動著右臂,一臉輕松。
歐陽情瞧了他半晌,忍不住嫣然一笑。
葉逸秋心神一蕩,連忙移開了目光,注視著一片剛剛被風吹落、在空中翩然旋轉的竹葉,問道︰「燕大哥呢?」
「他受的傷不輕。」歐陽情輕嘆一聲,苦笑道,「但也沒有我們想象中的那般重,至少……不用像上次一樣一躺就是半年。」
「唔!」葉逸秋點點頭,想了想,又問,「那麼呂老爺子……」
提起那個性子魯莽、脾氣火爆的老人,歐陽情忍不住「噗哧」一聲輕笑,說道︰「呂老爺子說,他活了這麼一大把年紀,兒孫滿堂,多福多壽,卻還未丟過這麼大的臉,回到了家一定要把呂家的祖傳絕學點穴功夫好好練習,三十年後再重出江湖,揚名立萬,所以領著他那所謂的‘追風二十四騎’風風火火地趕回山西去了。」
「三十年後?」葉逸秋也忍不住失笑起來,「他都知道自己一大把年紀了,還想在三十年後在江湖上露臉?這老人實在可愛。」
「可不是嗎?說好听點的,他是童心未泯,說得難听點的,他是老天真。」
葉逸秋又笑了笑,突然擰眉問道︰「楊雲聰呢?」
「他已經醒過來了,傷得也不算太重。龍七先生正在里面陪著他,順便和他商量宋飛揚的後事。」歐陽情搖搖頭,輕嘆道,「只是飛龍堡此後的命運可就笈笈可危了,自宋飛騰死後,聲勢本已一日不如一日,如今連宋飛揚也獨了,只怕……日後的事誰也說不準。」
江湖上最近發生的那些事兒,竟是「江南大俠」宋飛揚精心設計的陰謀,這種事說出來,有幾個人會相信?楊雲聰太年輕,江湖閱歷也太淺薄,以他現在的身份和地位,只憑他的只言片語,一人之力,是絕對不能處理這些復雜、煩瑣的事務的。
宋飛騰已然作古,宋飛揚也已作法自斃,飛龍堡一時無主,這武林第一世家的牌子只怕從此就要砸了,這一份巨大的產業又如何支撐得下去?
廣陵散絕,是歷史的一個悲劇。對于這種無奈的悲劇的發生,人們通常只能無奈的接受。
飛龍堡數百年來浸于歷史的風吹雨打中,始終屹立不倒,那是何等的輝煌歲月?可是今天,這至高無上的榮耀似乎己走到了盡頭。
萬丈高樓,築成不易;一經坍塌,便成廢墟。飛龍堡曾經是一個時代的縮影,但從此以後,人們卻再也不能仰視它的高度,只能在記憶中憑吊它的背影。
人呢?是否也是如此?
自古以來,聖賢英雄多寂寞。
在別人眼中,葉逸秋無疑就是個頂天立地的英雄。但他始終不是這樣認為。他早已厭倦了漂泊,厭倦了江湖上刀口舌忝血的日子,他只希望自己是個很平凡、很普通的人,不必流浪天涯,與一個傾心相愛的妻子共同建築一個溫馨、幸福的家,看著幾個可愛、聰明的孩子慢慢長大,就這樣過著平淡又舒適的生活。
盛名之下,其實難負。英雄這一虛名實在是種痛苦的負擔。人生百年,終究不過只是一杯黃土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