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蘇城外,寒山寺。
夜色蒼茫,寒山寺院燈火點點,沉寂在一片祥和的安靜之中,仿佛與世隔絕,仿佛不食人間煙火。
這是一方淨土,沒有世間的紛爭與喧囂,在這里,葉逸秋感覺到了一種舒坦的愜意。
在後山禪院的禪房里,灰袍人與無垢方丈相對而坐,手里各執一子,兩軍對壘,正殺得難解難分,那白袍人臉含微笑,獨自坐在一旁,慢慢地喝著用甘泉之水沖沏出來的上好龍井,怡然自得。
葉逸秋推門而入,只覺禪房里飄蕩在虛無中的茶香與檀香混合在一起的氣味,令人心曠神怡,頭腦清醒異常,全身舒坦無比。
「來了!」灰袍人瞧了他一眼,微微一笑,「你稍等一下,待我與無垢大師下完這一局再說。」
「是。」葉逸秋輕輕掩上禪門,慢慢走到白袍人身邊坐了下來。
白袍人立即倒了一杯熱霧蒸騰的龍井茶,道︰「喝茶。」
葉逸秋笑了笑,端起茶杯,淺啜了幾口,只覺喉底生津,舌中醇香縈繞不去。
「味道如何?」白袍人微笑道。
葉逸秋道︰「茶好,水更好。」
白袍人點點頭,道︰「以茶養生,是一種非常高的境界,佛家以此參禪,儒者以此修為,尋常人很難明白其中玄妙。年輕時,我也好酒,而且嗜酒如命,後經無垢大師點撥,終于棄飲酒而改品茶,這才明白一些道理。酒喝太多,往往令人熱血沸騰,容易沖動,而品茶,卻能讓人冷靜,變得穩重而睿智,雖說‘壺中日月長,醉里乾坤大’,但其實……真正的智者,是在茶之一道中洞察先機,掌控一切。」
葉逸秋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白袍人就像一支劍,雖藏鞘內,但光華內斂,鋒芒隱隱,當你欲要捕捉之際,卻又無跡可尋;他說的每一句話也如劍一般明快、犀利,韻味十足,引人深思。
看見他,葉逸秋就莫名其妙地想起了一個人——燕重衣!
燕重衣的人也像是一支劍,就像他懸垂在腰間的無鞘鐵劍,鋒芒畢露,但與眼前這個白袍人也有一點相似之處,那就是︰靜!
這是一種沉著的平靜,對待生活,對待朋友,不需要如荼似火的熱情,從他們輕描淡寫的言行舉止中,就能感覺到一種溫情和慰藉。
「我說的話,你現在也許還不能夠完全明白,但終究有一天你會領悟。」白袍人悠然道,「人的一生,有許多階段,出生、成長、成熟、老去……每一個階段對生活都有一種不同的觀點,就像在觀看同一件物或事的時候,站在不同的角度,每一個人所看到的都不相同。」
「晚輩明白。」葉逸秋不由自主地點頭道。
「但還是有一樣東西你不明白。」白袍人輕嘆道。
葉逸秋不說話,目光投向白袍人,充滿了疑問之色。
白袍人道︰「我看得出來,這幾天你過得並不好,你在失落,在彷徨,在嗟嘆,在怨憤……」
葉逸秋還是不說話,垂下了目光,似乎在承認白袍人所說的每一句話都是對的。
「你太在意你所得到的和即將得到的,所以你看不透,看不透生死,看不透名利。」
「前輩是否知道,晚輩為何看不透?」葉逸秋問道。
白袍人微笑道︰「因為你覺得,命運對你實在很不公平。我們行走于江湖,武功是最大的本錢,一個人失去一次本錢已經很不幸了,如果再失去一次,那就只能解釋為,上蒼故意跟他開起了玩笑,而這個玩笑是非常致命的。」
「前輩已經知道晚輩又已失去了功力?」
「嗯!梅君醉妃伉儷已經把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告訴了我們。」白袍人緩緩道,「我想告訴你,命運其實是公平的,如果它奪去了你一樣東西,就一定會還給你一樣東西作為補償。」
葉逸秋微微一愣,茫然道︰「晚輩不懂。」
白袍人笑了笑,卻不再解釋,目光投向身邊的灰袍人。
只听灰袍人輕笑一聲,對無垢方丈道︰「大師,這一局手談,終于分出勝負,一了你我多年夙願。」
無垢方丈雙手合什,輕喧一聲佛號,微笑道︰「公子棋藝高超,老衲甘拜下風,佩服佩服!」
葉逸秋注目向掛在牆壁上的棋枰望去,但見白子密密麻麻地如星羅遍布,蜿蜒伸展,步步緊逼,將黑子逼得走投無路,直入死角,終于全盤覆滅。
灰袍人長吁口氣,舉起袍袖輕輕抹去額頭上的微汗,轉首對葉逸秋說道︰「塞翁失馬,焉知禍福。失去功力,對你或許正是一件好事,一個意想不到的收獲,你不必為此感到沮喪,更無須耿耿于懷,郁郁寡歡。」
葉逸秋愕然道︰「晚輩還是不能明白。」
「天無絕人之路。」灰袍人喝了一口茶,悠悠道,「也許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也許是陰差陽錯,一切純屬巧合……但不管怎樣,你都應該為自己慶幸,甚至你還應該感激天皇,因為你要走的路還很長、很長……」
葉逸秋瞪大了眼楮,神情迷茫,如墜雲里霧里。
灰袍人卻不再解釋,問道︰「你在百日之間就學會了六式‘落日刀法’和心訣,自此卻再無進展,知道是為什麼嗎?」
葉逸秋搖頭,不停地搖著頭。
「這是因為‘落日刀法’本來就只有六式,你的武功已經到達了巔峰,極限所至,便再難突破。」
「那麼後三式呢?難道一點作用都沒有?」
「後三式乃是小香後來創造的,就連葉大俠都沒有學會。」灰袍人道,「你知不知道你為什麼也學不會?」
葉逸秋再一次搖頭。
「因為你所學的武功已經到了盡頭,再也不需要去學習。」
這一次,葉逸秋的頭搖得就像是撥浪鼓。
「唔!我們不妨打個比喻……就好像你站在極高之處,當你還想再往上走的時候,這才發現已到終點,再也無路可走了!如果你想再次感受高度,就只有一個辦法,那就是走下來,回到原地再走一次,也許,這一次你將會走得更高更遠。」灰袍人目光清澈而深邃,「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葉逸秋愣了許多,搖頭苦笑道︰「晚輩還是不懂。」
灰袍人笑了笑,悠悠道︰「從你離開韓山的這些日子以來,我一直與無名呆在一起,終日研究武道,當然,主要就是針對‘落日刀法’。小香跟隨了我很多年,我對于她的了解,絕對比葉大俠更深,而無名對‘落日刀法’也有一番獨特的極深見解,綜合兩點,我們終于發現了一個奧秘,也就是你為什麼始終學不會第七式的關鍵所在。」
葉逸秋雙眼一亮,問道︰「二位前輩已經找到了其中原因?」
「嗯!」灰袍人點頭道,「小香雖然是武學奇才,但她本身並不懂武功,所以由她另創的後三式刀法與心訣,雖然是前六式的延續,但與前六式的練習方法截然不同。」
「如何不同?」
「由小香所創的後三式,練習者必須忘掉前面已經學會的前六式,從頭開始,方能成功。」
葉逸秋再一次愣住了,苦笑道︰「忘掉從前?可是前輩,一個人的武功是不可能忘掉的,就算他失去了記憶,再也記不起自己的過去,也不可能忘掉早已學會的武功,又如何從頭開始?」
灰袍人微笑道︰「這就是你始終裹足不前的原因啊!但現在卻不同了,如今你功力已失,與凡人無異,正是練習後三式的最佳時機,小香為了讓‘落日刀法’變得更加完美,可謂是絞盡腦汁,用心良苦啊!」
葉逸秋依然迷惑不解道︰「前輩,難道練習後三式,必須是全然不懂武功,或者是毫無內功修為之人嗎?」
「你說對了!」
「如此一來,‘落日刀法’豈非變成了兩種?前與後豈非也已毫無關連?」
「這一次你說錯了,前與後是密不可分的,它們的練習順序也不能混亂,必須層層漸進,如果沒有學過前六式就直接練習後三式,那絕對是行不通的,但若不舍棄已經學會了的前六式,練習後三式同樣是徒勞無功。」灰袍人微笑道,「換句話說,前後是息息相關的,絕不能漏掉其中一個環節,否則這世上,沒有人可以練成九式的‘落日刀法’。總而言之,想要學成後三式,就必須自廢功力,現在的你,正符合這個條件,後三式心訣不但可以讓你恢復功力,而卻還能逼出藏在你血脈里的毒性。」
葉逸秋只听得瞠目結舌,久久說不出話來。
「落日刀法」的練習方法也實在太詭異,太匪夷所思了,簡直不可思議,令人無所適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