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溫柔,眷戀著人世間,憐惜地瀉下細細碎碎的銀沙,無息無聲,潤物無聲。
天痕呆呆望了一陣,默然垂下頭來,不知在想些什麼,忽然身子一激靈,眸子忽然閃過亮芒,深深吸了一口氣,提氣躍進院子里。
甫一落地,旋即單腿撐地,兩手上舉纏繞,姿勢頗為古怪,猛地向前撲出,雙手宛如螺旋般拍出數掌,掌式雖不快,力道卻是十足,每掌拍出皆震得虛空隱隱作響,掌勢將竭,忽地一轉,左手伸前微彎,右手反背腦後,雙腿蜷縮,徒然翻了兩個跟斗,高高彈地而起,橫空打出一拳,拳勁甚是厚重,竟帶得院外茂竹嘩嘩輕響。
天痕又驚又喜,看著自己雙手,輕輕落下地,心里卻奇怪道︰「我的內力似乎比以前更強了,怎麼會是這樣?按理來說應該久不修練,應該荒廢了,怎麼……怎麼如此充沛?」一時納悶不解,苦苦思索。
想了半天,卻想不出能說服自己理由,不覺嘆口氣,轉又念道︰「不管了,這不是更好麼,倒是這三不二門許久未練都生疏了,得加緊練習了。」說罷便在院子里騰挪縱躍起來。
月光傾下,映在天痕身上,四周幽靜岑寂,那小小的身影在地上百轉千回,翩如驚鳳,矯若游龍。
天痕一式接一式連綿不絕地打出,絲毫沒有一絲錯亂,體內三諦真氣蒸騰如龍,源源不斷地融入四肢,心里委實驚喜交迸,又覺匪夷所思,忽然啊的一聲,方才恍然大悟,忖道︰「對了,定是那些經書,原來那懶道士那些佛經大是有用,早知道便就多看一些好了。」
原來天痕在那八方墓室時,不但看了許多道經,而且還看了里面留下的一些佛經,卻不知那些佛經乃呂洞賓所留,這位儒、道、佛三教交融的一代奇人所留之書豈是凡物,均是佛家絕頂經典,天痕雖然沒深入研究,但看的多了,但也耳濡目染,有了一定了解,對佛家武學有了更深的領悟,如果說當年在天台山的天痕對三諦圓融是一知半解的話,而現在的天痕已是頗有小成了。
天痕蹙眉思索道︰「這三不二門共有六式︰非心非色、而色而心、無內無外、無外無內、修外無性、性外無修,每式均姿勢古怪,但卻又威力極大,應該就是佛經上所說的‘相’了,相由心生,氣由相生,不過這三諦圓融是大神通,諸世變幻,萬象無常,雖然我現在三諦圓融小有火候,終究是借別人的‘相’,若真要練到如羲寂大師所說那般‘諸法化盡,僅存圓融’的境界,還需練出自己的‘相’來,唉,那要到什麼時候?」一時心灰意冷,黯然垂下頭來,忽然心里一絲古怪,忽地咯 一下,驚道︰「對了,那我體內怎麼莫名其妙便有了三諦真氣了?」
細細回想了一下,方才想起其中玄妙,暗自點頭道︰「對了,定是清苦大師在幫我打通諸大陽脈時,趁勢將自身真氣輸入我體內,卻不知他自己已練成三諦圓融了,自己的真氣便是三諦真氣。」
此話說得不錯,當年清苦大師臨危受命于天痕,傳下三諦圓融十二不門,卻怕天痕力不能及,是故將自身真氣注入天痕體內,以求功成,卻不知道自己已練會三諦圓融,自身真氣已是三諦真氣,後羲寂知曉後,便傳了天痕三諦吐納之法,天痕方才將那真氣據為己有,融為己用。
那時天痕剛滿八歲,一個垂髻小童,這些佛門至理如何能懂,後來一直懵懵懂懂,直至此刻才幡然醒悟,猜出當年清苦大師的用意,方知始末,不覺唏噓不已,暗嘆道︰「清苦大師苦修一生,便為了練出這門神功,不想自己已經練成,到圓寂了也不知道,苦苦借用別人的‘相’,最終一無所得,被提迦那臭番僧害死!」想到這里,又不禁想起提迦來,心頭瞬間騰起熊熊怒火,雙拳緊緊攥著。
「這奸賊!下次一定要將九祖經書搶回來。」天痕咬牙切齒,怒眼望著蒼穹,凝視一陣,忽地轉念又想到一點,「對了,那天那番僧使出那一招,勁道剛猛渾厚,圓融無礙,定是三諦神通無疑,不過听那凌老先生說,似乎他不知其中玄妙,強行修煉,以致傷了經脈。」想到這里,心頭快意不少,不禁微笑起來,大罵活該。
接下來,天痕不再胡思亂想,腦中電般思索,將以前學得武功通通打了一遍,因那次意外內力全失,全身綿軟無力,天痕這幾年可謂是荒廢武學,以前學得的武功都沒怎麼練,此次內力恢復,不禁心情激動,當即練將起來,當打完當年趙匡胤教他的那三十二式拳法時,不覺思忖道︰「這套拳法拳式精湛,盡得至剛至大之意,倒與十不二門有幾分相似,不過那時趙伯伯創出來,也沒有起個好名字,以後再見到他定要好好問問他。」
一念至此,卻也沒有多想,便思索下面該練什麼,忽然腦里靈光一閃,臉色劇變,月兌口道︰「我的劍呢?!」話音方落,突然門外傳來一個怯生生的聲音︰「小……少爺,你的……劍在這里……」
天痕一呆,轉頭循聲望去,只見門外不知何時站著一名身著紫衣的及笄少女,發如烏雲,眉如柳葉,鵝蛋兒的小臉帶著幾分驚惶之色,幾縷青絲遮住如秋水的剪瞳,卻仍遮不住臉上的少許羞澀,袖口挽到手肘,露出兩彎皓如白玉的雪臂,小手輕輕顫抖,一手提著一個藍布包袱,另一只手提著一把黝黑的鐵劍。
時光仿佛靜止流逝,僅余那竹葉搖曳沙沙,天痕一時錯愕,不知所言,那紫衣少女怯怕地望著天痕,見天痕一動不動,神色忽然緊張起來,慌忙進來,躬身一禮,惶恐道︰「小、小少爺,我叫小眉,是大、大少爺叫小眉來服侍小少爺的,大少爺還、還叫小眉把小少爺的劍給小少爺帶來。」說罷連忙伸手將那鐵劍遞過去。
天痕瞪大雙眼,半天還不過神來,看著這小眉青絲遮目,垂頭低眉,小臉漲得通紅,說話語無倫次,少爺長少爺短,伸過來的雙臂兀自顫抖不已,不覺無聲一哂,接過劍會心微笑道︰「謝謝你了,小眉姑娘。」
小眉身子一顫,退後兩步,一臉驚慌萬分,連忙擺手急道︰「少爺不可這般叫小眉,小眉是少爺的丫鬟,以後少爺叫小眉就行了。」天痕一愣,見她小臉通紅,胸膛起伏,似乎極為緊張,不覺撓頭詫異,忽听到她說的話,心頭一驚,慌忙道︰「小眉姑娘,我不是什麼少爺,也不需要什麼丫鬟,你……還是回去吧。」說罷暗自舒了口氣,也不看她,徑自轉頭進了里屋,準備尋間屋子收拾一下睡覺。
天痕方才走了兩步,忽覺身後出奇地安靜,不禁奇怪,忍不住回頭望去,卻見小眉一臉驚呆,如遭霹靂雷擊,呆呆站在原地,宛如清水的明眸忽然泛出星點淚花,瞬間溢出眼眶,如線般墜落在清麗的面容上。
天痕大吃一驚,連忙轉身踏上幾步,道︰「小眉姑娘你怎麼了?」小眉抱著包袱忽然蹲在地上,削肩微聳,低垂著頭嚶嚶啜泣起來,仿佛一只受傷的小貓蜷縮在自己窩里。
天痕立時頭大如斗,手足無措,一時呆在那里,張口欲言,卻不知說什麼,過得良久,但听啜泣聲漸漸小了,又有一個怯生生聲音輕輕問道︰「小少爺討……厭小眉麼?」天痕一急,月兌口道︰「不會啊!怎麼會呢?」
只見小眉緩緩站起,小眼依舊泛紅,神色卻已透出一絲喜悅,清淚宛如珍珠掛在臉上,猶豫一下,又怯生生道︰「真……的麼?」天痕見她總算止住哭泣,心里頓時舒了口氣,連忙點點頭,生怕她又哭起來。
霎時間,小眉破涕為笑,神色滿是歡喜,忽小臉又羞紅,垂下頭去,低聲道︰「少爺適才在練武,小眉心里害怕,又怕打擾了少爺,是以不敢進來,都是小眉不好,讓少爺久等了,小眉這就去燒水去。」說罷又躬身一禮,靨上紅霞飛過,急匆匆地走進里屋,紫衣飄擺,倏爾不見。
天痕尚未來得及說話,那小眉便風一陣地跑了,只好無奈笑了一聲,忖道︰「算了,明天再與葉公子說一下,我這丁點大,還要什麼人服侍。」一念至此,心里也坦然不少,跟著也進了里屋,一進里屋是個小廳,放置著一張大桌子與幾把木椅,兩側共有四個房間,看樣子均一模一樣,右側有道小門,月光透到地上,似是通往屋後,那小眉好像便是從此門跑出去的。
天痕伸頭一一看了那四間房,發現左邊兩間房間稍小,陳設也簡單樸素,右邊兩間均是很大,而且里面均有兩個房間,綾羅綢緞,富貴難言,生活所需,無一不全,天痕看罷不覺咂咂嘴,心道︰「算了,我人小住這房間定是住不慣的,還是那些小的好!」當下進了一間小房間。
塵埃軟鋪,羅網暗結,天痕看來反倒親切不少,不禁想起孩提時與爹爹在大理羅迦湖畔結廬而居的木屋,微微一笑,擼起袖子收拾起來。
天痕正在收拾床鋪,忽听身後有人輕輕驚呼,心里一驚,當即轉身,卻見那小眉俏生生地站在門口,小手掩住櫻桃小口,明眸里盡是驚異之色,不覺奇怪道︰「怎麼了?小眉姑娘。」
小眉慌忙進來躬身一禮,急忙道︰「小少爺,這是下人的房間,也就是小眉的房間,小少爺可能弄錯了,這里很久無人住了,不……干淨,還請小少爺去右邊兩間房隨便挑一間居住。」說罷連連躬身行禮。
天痕一呆,不知所言,突然想起這是她的房間,臉上一紅,有些尷尬,只好哦的一聲走了出來,忽想起什麼,問道︰「小眉姑娘,那上面那間有人住嗎?」
小眉原本紅臉垂著頭,听得天痕說話,又慌忙道︰「小少爺不可以,上面那間是擺放雜物的,小少爺的寢室在右邊。」天痕頓時失望至極,卻也無可奈何,只好淡淡哦的一聲,徑自走進右上那間房間。
天痕正欲關上房門,忽見小眉從那間出來,望著自己欲言又止,不禁問道︰「小眉姑娘還有什麼事嗎?」小眉垂頭踟躕一下,輕輕問道︰「小少爺這就睡了麼?」天痕一愣,點點頭道︰「天色不早啊,你也早點睡吧。」
小眉忽地眉眼一紅,嗯的一聲,撇過身去,轉身欲回房,天痕見她神色淒楚,心口忽然沒由來一陣難過,忍不住道︰「小眉姑娘你怎麼了?」小眉身子一停,輕輕啜泣,低聲道︰「沒什麼,只是少爺吩咐小眉,說小少爺趕路趕得風塵僕僕,定要燒水給小少爺……」
天痕恍然大悟,也不禁啞然失笑,忖道︰「這丫頭真是笨得可愛,水燒好了不會直接說麼?」當即微笑道︰「哦,你不說我倒忘了,你放在哪里,我去提。」
小眉展顏一笑,抹抹淚說了聲不用,便從右側那道小門跑了出去,不過須臾便提這一大木桶熱氣騰騰的水來,微笑道︰「小少爺,浴盆便在房間里面,我們進去吧!」
天痕見她梨渦淺笑如春雪初融,煞是好看,不覺點點頭,突然想起什麼,猛地臉上漲紅,慌忙道︰「不用不用,我自己就行了。」說罷又緊張地望著她,此次小眉倒無甚反應,俏臉微紅輕輕應了一聲。
天痕接過水微微一笑,便要關上房門,突听小眉說道︰「小少爺等等。」說罷轉身回房,片刻出來雙手托著一堆衣物,微笑道︰「這是少爺讓小眉給小少爺的。」
天痕見是嶄新的衣褲,心中一暖,點點頭接過道︰「你早點睡吧。」小眉一笑,頗為歡喜,道
︰「謝謝小少爺關心。」
天痕將房門關上,暗自舒了口氣,身子松了下來,提水朝里一探,果然發現一個大浴盆。
洗浴過後,委實精神好了一些,不過倦意重重,天痕打了哈欠爬上床,思忖這傻里傻氣的小丫頭,又想起自己寄人籬下,一時不知歡喜還是憂傷,想著想著,終還是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