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絕風雙眼眯起,嘴角揚起一絲微笑,與錢通泰對望一眼,嘆道︰「金玲都這麼大了。」錢通泰搖首一笑,便揚聲道︰「玲兒,帶人上來。」
綠衫少女盈盈一笑,伸出玉手輕輕拍擊,掌聲一落,便有七八名身著彩衣華服的絕色少女單手托盤,姿態婀娜,姍姍進來,列次將盤中佳肴一一放下,而後徐徐離去。綠衫少女又叫兩名少女搬來兩個檀木圓凳,收拾紫砂茶茗,方才坐在石桌旁,微笑道︰「凌伯伯,吃宵夜嘍!」
凌絕風哈哈一笑,道︰「金玲,五年不見,你也長大了!小姑娘家,可別學你爹爹一天只知道錢啊!」錢金玲笑道︰「爹爹才沒有呢,這幾年的生意,爹爹都是讓夢石大哥一手打理,爹爹老啦,要頤養天年嘍!」錢通泰微微一笑,望著錢金玲,眼中流露出無限慈愛之意,溫言道︰「玲兒,夢石呢?他怎麼還不過來?」
錢金玲微笑道︰「凌伯伯大駕光臨,夢石大哥去取爹爹家藏珍釀去了。」錢通泰哦的一聲,故作惱怒道︰「這臭小子也不和我說一聲。」凌絕風哈哈大笑,道︰「老七你就是小家子氣,怪不得腰纏萬貫。」錢通泰微笑道︰「三哥此言差矣,我那窖子里藏酒甚多,我怕那臭小子拿錯了,若是火候不到,糟蹋了佳釀倒不說,怕就怕今晚灌不醉三哥了。」凌絕風大笑道︰「好!今晚不醉無歸!」
錢金玲望見天痕,美眸流轉,不免又詢問一番,天痕無奈微笑只得又說了一遍,錢金玲見少年雖小自己四五歲,但生的眉清目秀,神骨奇豐,一見便生親近之感,便微笑道︰「月天痕,葉家兄妹與我和夢石大哥都是好友,只是前久我隨爹爹南下江淮辦事,未能去找他們,以後大家都是好朋友了,天痕不妨經常來天碧水居坐坐。」天痕一笑,點點頭。
錢金玲莞爾一笑,道︰「好了,凌伯伯,你許久未來,金玲今晚親自下廚,凌伯伯可好好嘗嘗啊!」凌絕風捋須一笑,望著桌上的菜肴,頷首道︰「中土八菜,不知又是哪八道名菜?」錢金玲微笑,舉箸一一道︰「白汁瓤魚、大煮干絲、干煎大蝦碌、太極明蝦、清湯火方、叫化童子雞、冰糖湘蓮、毛峰燻鰣魚。」凌絕風笑道︰「金玲,你可真會吃,你這一桌子菜,包含魯、川、粵、閩、蘇、浙、湘、徽八大菜系,一箸下來,可吃遍了大江南北!」天痕听得一驚,訝然望著桌上的菜,有些難以置信。
錢金玲秀臉滿是得意之色,道︰「凌伯伯來了,自然使出看家本領嘍,不然又被凌伯伯小瞧了,說金玲沒有長進。」凌絕風呵呵大笑,捋須點頭,錢金玲又笑道︰「人家說蘇、浙菜好比清秀素麗的江南美女,魯、皖菜猶如古拙樸實的豪放爽快的北方男兒,粵、閩菜宛如風流典雅的公子,川、湘菜就象內涵豐實、才藝滿身的名士。凌伯伯與爹爹都當年名動江湖的人物,豪放才情自不用說,又有夢石大哥這位儒雅公子,還加上我這假冒的江南美女,怎麼說也是錦繡滿堂啊,還吃不得這八大名菜麼?」
此話一出,在場皆哄然大笑,天痕也忍不住笑了起來,看著這位姐姐伶牙俐齒,能說會道,也不禁心生好感。
笑聲方歇,便听有人朗聲笑道︰「玲妹折煞我了,我若是儒雅公子,那天下豈不是沒有公子了?京城能稱得上公子的,唯秋吟一人矣。」說罷便見蘇夢石含笑進來,身後隨著兩名少女,一人雙手捧著一壇陳酒,信步走來。
錢通泰眼光一亮,微笑道︰「夢石,你招子倒挺亮,又這麼大氣,這麼貴的酒,你一取便是兩壇。」蘇夢石淡淡一笑,道︰「若義父來取,只怕也和夢石一般。」凌絕風哈哈大笑,道︰「色比瓊漿猶女敕,香同甘露仍春。十千提攜一斗,遠送瀟湘故人!桑落桑落!又見桑落!」錢金玲美眸一亮,偷偷笑道︰「桑落酒!呵呵!爹爹又心疼嘍!」
不料錢通泰神色一黯,嘆道︰「三哥,今晚一聚之後,你我兄弟二人再度聚首,恐怕又要再隔上幾年,夢石能端來此酒,也算表我心意,只盼三哥雲游四海,什麼時候厭倦了,記得來七弟這里坐坐,十千提攜一斗,遠送瀟湘故人,夢石,給你凌伯伯斟酒。」蘇夢石見義父說持重,便頷首抹開封泥,一一斟酒。
凌絕風眼里微微濕熱,大笑道︰「七弟,只要當年情意仍在,何嘗不能卷土重來,嘯傲風雲!」錢通泰忽然也仰天大笑,兩人同時舉杯一飲而盡。天痕見這二人豪氣雲天,也不禁心生向往,雖不知是何事,但也神游九天起來。錢金玲笑道︰「好啦好啦,英雄所見略同,凌伯伯別和爹爹惺惺相惜了,要走也要吃完菜才許走,快吃菜了!」眾人莞爾,舉箸饌玉。
天痕望著中天明月,想著大半夜吃飯,不禁暗自好笑,不過自己也委實餓了,當下盡情品味起來。
月影花移,談笑風生,天痕望著眾人,依稀記起在鄴都那段日子,思遠也是這般與趙匡胤、柴榮月下飲酒,是何等舒心愜意,可惜逝者如斯,追而不可得矣,宛如大江東去的滔滔浪水,一去不復返了。
酒過三巡,凌絕風喝得老臉酡紅,忽然站了起來,微笑道︰「夢石,這幾年凌伯伯未能看你,也不知你武藝進展如何,今晚凌伯伯來與你指點幾招。」
蘇夢石頓時大喜,立時站起一揖道︰「有勞凌伯伯,夢石正有此意!那夢石這就去兵刃來!」說罷便離席欲去,忽然錢金玲俏顏微紅跑過去,笑道︰「夢石大哥,我同你前去。」兩人一笑,蘇夢石輕輕地拍拍她肩上細塵,動作甚是親昵,與之並肩而去。
凌絕風眯眼望著他們,嘿嘿一笑,道︰「老七,你這如玉算盤打得好啊!有了天碧神槍的傳人,誰還敢來惹你呢?」
錢通泰看著蘇夢石遠去的身影,不禁一嘆,道︰「三哥說笑了,孩子們都是兩廂情願,我們又何必管他們,況且夢石這孩子不錯,把玲兒給他我很放心,只是怪可憐的,自小無父母疼愛,自當年四嫂將他托付給我,我深恐負她所托,不能將他養成像他爹爹那般頂天立地的男兒,還算老天保佑,夢石雖然略顯文弱,但胸中那股英氣卻是與生俱來的,玉樹臨風,氣宇軒昂,簡直和四哥一模一樣,但願當年四哥‘天碧神槍’的威勢不會就此沒去,唉……一槍在手,縱橫三軍,睥睨四方,四哥當年是何等氣勢啊!」
凌絕風見天痕听得出神,當即冷哼一聲,道︰「老七,陳芝麻爛谷子的事兒就別說了,你又忘了當年的誓言了麼,你怎麼不說說你錢財神彈指一揮,算盤一撥,毀掉多少富賈豪商,害得人家血本無歸,人財兩空?」錢通泰苦笑搖頭,道︰「不說了,不說了。」
天痕听到此處也隱隱有些明白,但卻不知道當年發生了什麼事,也不好相問,便默默喝下些茶水,忽然心里一驚,忖道︰「天碧神槍?凌先生不說要教我槍法麼?難道……」心里感覺奇怪不已,此刻進來兩名少女,端著些切好的各類水果,亮晶晶的,水質飽滿,便抓了兩瓣塞在嘴里。
「凌伯伯,我們去前院去吧!爹爹這別院不寬敞,都是名貴花草,夢石大哥正在前院恭候凌伯伯呢!」人還未來,話已飄來,綠影一閃,錢金玲微笑立在院門口。
凌絕風捋須一笑,道︰「老七,我去教孩子們,走了。」說罷便拍拍天痕,信步出去。錢通泰一愣,听出他話中之意,徐徐輟口茶,淡淡道︰「不住一晚麼?」凌絕風哈哈大笑,也不回頭,道︰「住個屁,難道你不知道三哥素來喜歡天當被、地作鋪麼?」錢通泰眼眸微微泛濕,口里卻淡然道︰「大江南北,凡是‘錢’字號的鋪子,三哥大可……」
「談個屁的錢!三哥以前也是讀聖賢書的,書中自有黃金屋……」話聲越說越小,漸漸被風吹散,凌絕風已帶著天痕,隨錢金玲出門去了。
錢通泰輕輕嘆息一聲,將茶水一飲而盡,黯然回屋去了。
天痕望著這柔和夜色,卻一點倦色也無,精神前所未有的好,估模著可能是茶水的作用,適才吃的喝的,無一不是世間精品,就連裝菜盤子都是出自名家之手,想來也乍舌不已,忖道︰「這位錢先生真是集萬千財富于一身,但看他們均是清雅之士,一點也無富貴之相,天地之大,當真是臥虎藏龍。」
三人轉過屋舍,來到適才經過的庭院,甫一進來,天痕雙眼就被眼前景物所奪,長風呼呼,只見蘇夢石屹立在院里,衣袂隨風鼓舞,右手握著一柄大得駭人的銀槍,高達九尺,白纓飄飄,槍身鏤著絲絲雲氣,槍頭熠熠生輝,泛著淡淡碧藍之色,槍柄柱地,卻看得出是一個嘶嘴怒目咆哮的龍首。
凌絕風痴痴望著那柄銀槍,嘆道︰「天碧神槍……天碧神槍……二十年未見……還如此霸氣逼人……」天痕駭然,望著原本溫文爾雅的蘇夢石,此刻一槍在手,卻變得凜凜如天神一般。凌絕風輕嘆一聲,面上卻露出滿意之色,淡淡道︰「夢石,時隔五年,你終于能拿得起此槍了,可喜可賀!」
蘇夢石道︰「凌伯伯,夢石這幾年隨著義父學了不少本事,但凌伯伯當年的吩咐也沒落下,夢石日夜苦練,勤練槍法,便是為了能拿起當年爹爹的天碧神槍!」
凌絕風呵呵一笑,道︰「好!那凌伯伯便來會會你的天碧神槍!」說罷縱身而起,袖間青光一閃,一把青黑色寶劍旋即破袖而出!
那寶劍式樣樸實無華,其色青黑,卻是越五劍之一,名劍純均,此劍呈厚土之象,勢大力沉,萬土闢易。
蘇夢石見凌絕風一劍勢如山河般擊來,當下右腳向外一撥,只听鏘的一聲,青石地板火花四濺,槍柄頓時在空中掄了個半圓,怒吼龍頭以奇快無比的速度當頭向凌絕風砸下!
天痕與錢金玲同時發出一聲驚嘆,凌絕風嘿嘿一笑,道︰「好一招‘神龍擺尾’!」倏爾身子一沉,身形變化數次,閃過雷霆一擊,右手純均劍抖動幾下,瞬間潑出一片青花花的劍光,劍出如潑水,龍吟不絕。
長槍之弱,便在于近身之時,靈動不便,若被敵人欺身近一丈左右,那只有束手待斃了。凌絕風身形連連變化,猶如幽靈幻影,彈指間便在蘇夢石身側不遠。
蘇夢石如何不知厲害,一招「神龍擺尾」之後,旋即身子一擰,天碧神槍「呼啦!」一聲,在手間掄過一個圓,雙手接勢向下橫掃,攻凌絕風下盤。
天碧神槍霸強無比,甫一掃來,天痕便覺一道勁風襲來,吹得吸不過氣來,不禁心驚膽戰,只見天碧神槍劃出一個巨大的銀色半圓,叮聲連綿不絕,一氣呵成,堅硬的青石地板上竄起一串跳躍的火花,竟留下了一道寸許的深痕。
凌絕風早已凌空而起,衣袂翻飛,純均發出一抹淡淡的青光,宛如清峰山嵐,只听他哈哈笑道︰「不錯!不錯!這招‘橫掃千軍’已有你爹七成火候!」說罷身子急沉,青光驀然大盛,竟宛如大鐘般向蘇夢石劈頭罩下。
蘇夢石一驚,連忙雙手翻轉,天碧神槍頓時轉如風車,槍劍相交,叮叮數響,凌絕風翻身一彈,劍出如沉山鎮岳,飄然後退,蘇夢石見罷,左手一拍槍柄,右手滑槍一扎,直出直入,力達槍尖,槍扎一線,槍出似潛龍出水,槍入如猛虎入洞。
此槍快如閃電霹靂,強如海嘯山崩,猛如狂風暴雨,白纓拽得筆直,蠟銀槍頭驀然放出強烈的藍光,撕破層層空氣,發出神龍怒吼的嘶鳴聲!
錢金玲一震,退後兩步,忍不住失聲驚呼,明眸里卻滿是喜悅之色,凌絕風淡淡一笑,眼里也露出少許贊許,卻來不及說話,突然左袖金光一閃,宛如金蛇出洞,那道金光與青光一交,旋即爭鳴不已,雙手猛然揮出,雙劍合璧,交叉相對,宛如一把
巨大的剪子,向天碧神槍射去!
蘇夢石雙手徒震,只听轟然一聲巨響,振聾發聵,大力涌來,勢不可擋,不由自主地向後跌出,月兌槍摔倒在地,立時面白如紙,氣喘吁吁。
明月皎潔,雲淡風輕,天痕與錢金玲呆呆望著院子中心,只見天碧神槍斜插在青石地板上,槍頭沒入地板半尺,整個槍身在月光下燦燦發光,晶瑩剔亮,而一青一金兩把寶劍插在槍頭之處,沒地過半,交叉緊緊掐著槍頭,青光金芒交相輝映,劍身猶自顫抖,龍吟不已。
凌絕風凌空袖子一拂,飄然落地,眸色神豐,怡然眯眼一笑,緩緩點頭道︰「天碧不良,霸王一槍,二十年不曾現世,今日終于重現江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