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之間,花溪雲劍出如電,黃衣飄逸,亦步亦趨,不過一眨眼功夫,便寫出六種證法,直到第七種時,劍勢方緩了下來,此時先人證法已然窮盡,唯有自行推論,如此創新,委實耗時費心。
天痕見他愁眉苦思,徘徊良久,心想這一時半會兒也解不出來,徑自轉頭過去,想瞧瞧雲裳兒可否有事,不料轉頭之後,才發覺雲鞘已叫賈章懷二人將她扶至亭下。
天痕見雲裳兒秀目緊閉,臉色蒼白,猶然未醒,不由地揪心不已,又見賈章懷將她的小手抬給雲鞘把脈,呵呵直笑,心頭怒道︰「哼!姓賈的這廝見風使舵,好不要臉,今日若是生還,定要他好看!」心里想著,雙眼卻目不轉楮地望著雲鞘。
只見雲鞘把脈片刻,臉色微緩,輕輕吐出口氣。賈章懷問道︰「雲大俠,小姐應當沒事吧?!」雲鞘嗯的一聲,道︰「小女並無大礙,只是受了些驚嚇而已。」天痕遙遙听見,心里如釋重負,不覺松了口氣,望著滿天霧氣發怔,心頭五味陳雜。
也不知過了多久,忽听一聲輕嘆,天痕回神轉首,只見花溪雲一臉黯然之色,足下卻已寫著九種證法。天痕心訝,過去低頭細瞧,只見後三種證法虛實相間,精彩紛呈,委實有獨到之處,不由地連連點頭。
天痕看罷,方問道︰「你證得不錯,怎麼不接著證下去?」
花溪雲听得天痕嘉許之言,不由地苦笑,僥是他也未把勝負放在心上,坦然道︰「我是有心無力了,為山九仞,功虧一簣,這場比試算我輸了!」
天痕聞言默然,忽地道︰「我以前證出過十五種,我寫給你看!」花溪雲微愣,但見天痕已然揮劍疾寫,不由地低頭去瞧。
天痕當年在華山閱遍古今算經,習得一身算術本事,這幾年來更是頗有心得,只不過苦無知音,只得自娛自樂,聊以慰藉,不想今日無端踫上,心里自是暢快,是以也不管是敵是友,一算了之,但求酣暢淋灕。
天痕須臾寫罷,花溪雲目中透出惋惜之色,道︰「月天痕,你一身本事,實可踏大途,只可惜……你……」
天痕一怔道︰「你說什麼?」花溪雲欲言又止,卻是輕嘆一聲,神色黯然,搖頭不語。
「好了!」舒狂草旋筆上前,冷笑一聲,「臭小子,算你高明,先下一城,哼哼!你敢和我一較書法麼?!」
天痕一怒火起,便要搭話,卻被葉秋吟伸手止住,淡淡道︰「舒先生,我們有言在先,書法一項,當由我來。」說罷衣袍一卷,便走上前來。
「那也成!」舒狂草冷笑道,「只可惜葉盟主身無長物,又如何與窮酸比試?!」葉秋吟微愕,方想起身上並無筆具,忽听天痕哼道︰「這有何難?!」說罷徑自走到身後古松下砍下一枝,長劍霍霍,眨眼間便削出一支木筆,絕似舒狂草手中那支鐵筆。
「臭小子!你還知就地取材!」舒狂草呸地一聲,冷然道︰「好!有了就成!葉盟主,書法之境,莫不離‘形’‘神’‘意’三字,今日你我便各自臨摹一帖,瞧瞧孰高孰低!」葉秋吟接過天痕手中的木筆,頷首道︰「就依書聖之言。」
舒狂草道︰「上一場是莊主佔得先頭,此項比試窮酸便讓你一讓,由你先來!」葉秋吟抱拳,昂然道︰「恭敬不如從命,那在下斗膽獻丑了!」舒狂草道︰「廢話少說,開始吧!」
葉秋吟微捋衣袖,執筆及地,略一沉吟,旋即揮筆劃地而走,龍蛇一走,連綿不絕,行如雲卷雲舒,漫若花開花落,一氣之間,便落下百余字,正是東晉大書聖王羲之的《蘭亭集序》。
「永和九年,歲在癸丑,暮春之初,會于會稽山陰之蘭亭,修禊事也。群賢畢至,少長咸集。此地有崇山峻嶺,茂林修竹,又有清流激湍,映帶左右。引以為流觴曲水,列坐其次,雖無絲竹管弦之盛,一觴一詠,亦足以暢敘幽情。是日也,天朗氣清,惠風和暢。仰觀宇宙之大,俯察品類之盛,所以游目騁懷,足以極視听之娛,信可樂也。」
舒狂草臉容微變,只見葉秋吟筆勢委婉含蓄,遒美秀雅,宛似群鴻戲海,舞鶴游天,恁地讓人賞心悅目,不覺心忖道︰「好家伙!忒也自負了!王右軍那般千古絕無之筆,豈是他人能比?!不過也算了得,雖無十分相像,卻也得七八分了。」
他正思忖間,葉秋吟筆勢倏忽一轉,飄若沉雲,筆力甚是沉重,神情亦變,宛若仰望浮生,興盡悲來,嗟哦而嘆。
「夫人之相與,俯仰一世。或取諸懷抱,晤言一室之內;或因寄所托,放浪形骸之外。雖趣舍萬殊,靜躁不同,當其欣于所遇,暫得于己,快然自足,不知老之將至;及其所之既倦,情隨事遷,感慨系之矣。向之所欣,俯仰之間,已為陳跡,猶不能不以之興懷,況修短隨化,終期于盡。古人雲,‘死生亦大矣。’豈不痛哉!」
「好一句生死亦大矣!」雲鞘觸字生情,仰天長嘆,他經歷劫難,不禁由感而發,滿面盡是塵霜之色,喃喃自語道,「人生天地間,奄忽若飆塵,剎那年華,已為陳跡!」
眾人听他仰天長吟,萬分淒涼,心里均生起人生苦短的感慨,神情一陣恍惚,只覺浮生若夢,韶華流水,人不若滄海一栗,倏忽之間,葉秋吟已然寫完最後一段,停筆駐足。
花溪雲拊掌,由衷嘆道︰「這帖《蘭亭集序》集百家之長于一爐,葉兄寫來如行雲流水,一氣呵成,如歌如嘆,如泣如訴,好字!好帖!」。
舒狂草冷笑道︰「莊主,這話可不對了!大丈夫生于此天地間,自當頂天立地,一展雄心壯志,豈能終日流觴曲水、傷古懷今?!」說罷仰天大笑,衣衫一震,磊落走來。
只見他漫步而走,穿過人群,孤身臨崖,倚著一面三丈見方的石壁,俯視茫茫雲海,宛若將軍觀陣、猛士臨邊,判官鐵筆在手間旋轉不止。
眾人正自詫異,猛地見他仰天長嘯,縱身而起,衣袂翻卷,揮筆如槍如劍,縱橫捭闔,無所不至。剎那間,只見石壁上火花四濺,銀鉤鐵劃紛紛而出,猶如犬牙交錯,但一撇一捺之間,卻是錚錚作響。
天痕不覺驚嘆,只待細瞧石壁上文字,猛听舒狂草大聲喝道︰「噫吁前朝!孽臣奸驕,為昏為妖。邊將騁兵,毒亂國經,群生失寧。大駕南巡,百僚竄身,奉賊稱臣!」
「天將昌唐,繄睨我皇,匹馬北方。獨立一呼,千麾萬旟,戎卒前驅。我師其東,儲皇撫戎,蕩攘群凶。復服指期,曾不逾時,有國無之。事有至難,宗廟再安,二聖重歡。地闢天開,蠲除妖災,瑞慶大來。凶徒逆儔,涵濡天休,死生堪羞!」
「功勞位尊,忠烈名存,澤流子孫。盛德之興,山高日升,萬福是膺。能令大君,聲容沄沄,不在斯文。湘江東西,中直浯溪,石崖天齊。可磨可鐫,此頌焉,于千萬年!」
此帖筆勢雄偉奇特,氣魄極大,如攜千軍萬馬之勢,聲勢奪人,又如黃河之水天上來,轟隆咆哮,奔騰萬里,正是大唐書法大家顏真卿的《大唐中興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