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您這身打扮是要……」
焚香暖煙的樓閣里,香肩微露的小倌詫異地看著從屏風後走出來的一身黑衣的鏡月未央,不由得迎上前開口問她。
鏡月未央走到一邊的櫃子上,縴長的手指拂過整排整排的藥罐子,最後揀了其中三瓶放在掌心輕輕一拋,薄唇輕啟吐出兩個字︰「劫獄。」
「這……」小倌兒神色一緊,不曉得鏡月未央唱的是哪出,但主上的事又不便多問,只斂了衣袖追上前,「公子一個人去,不多叫幾個人嗎?」
「不用了,人多反而礙事。」鏡月未央一邊說著就打開門快步走了出去,轉眼便消失在黑暗之中,只留下一聲淺淡的叮囑,「傳令下去看好內庭,別再放人進來,特別是聞人櫻離的人。」
聞人櫻離看重的是慕容山莊的寶藏,雖然慕容山莊家大業大,單靠每年的進賬就已十分可觀,然而那些錢一直都在流通,卻不是馬上就能到手的,而且比起積聚起來的家產,也只能說是冰山一角。可見聞人櫻離要的是現錢,還是一大筆現錢,所以他的行動速度很快,一點時間都不肯耽誤。
即便聞人櫻離答應給她三天的時間考慮,可像他那樣做事謹慎的人,絕對不會把所有的賭注都放到她身上,與此同時,他肯定還備下了其他的人選。
所以,鏡月未央的時間是很緊迫的。
要跟慕容山莊打好關系,就必須輔助慕容漣漪上位。
要能幫上慕容漣漪的忙,就必須把聞人櫻離干掉!
要干掉聞人櫻離,最好的方法就是先下手為強從他手里把蝴蝶谷里的寶藏搶過來!
要得到那筆意外的飛來橫財,就必須搶在聞人櫻離前頭得到進谷的鑰匙。
而要得到進谷的鑰匙,十有**就要看彥音給不給力了。
不管怎麼說,鬼宮這次是非去不可,楚鶴鳴的病情也不能再拖了,他那身子的情況就像是在走鋼絲,萬一哪天鏡月未央趕不及陪他玩「雙修」,那掛掉的概率真的也是相當可觀。
身體才復原不久,轉眼就被關進了牢里,這一關就是兩個多月的,彥音那只小狐狸也該吃到苦頭學乖了。
掌管吏部的張尚書是皇後手底下的人,因而那群從公主府抓來的人都被單獨隔在特定的幾間牢房里,加之不允許外人探看,彥音的特殊身份倒也不曾曝光,沒有被太子撞見抓住把柄從而起沖突。與白朗之三人不同,彥音卻是與一干奴才關在了一起,所以就算單獨把他救出來,其余那三只也不會察覺。
鏡月未央並非厚此薄彼,只不過時機未到,恐怕還得再委屈他們一段時間。
誰讓那群魂淡成天吃里扒外,盡幫著外人來對付自己,不罰他們跪鍵盤她就已經很人道了!
握著手頭從皇後那兒討來的牢獄密圖,要混進大牢里並非難事,就是不知道那只小狐狸肯不肯跟自己出來。要是他不願意,打暈了再背出來可就比較棘手了。
「喂,你怎麼走來走去的?!」
不等鏡月未央走過轉角,坐在一邊休憩的侍衛長抬著下巴喝住了她,粗獷的聲音在靜謐的地牢里听起來異常響亮。
鏡月未央半弓著脊背,轉過身垂頭訕訕地道歉︰「今天不知道吃錯了什麼東西,肚子鬧了好幾回,打擾了大人休息還請大人見諒。不知……嘿嘿,要是大人能放小人一天假——」
「你小子,呵!是想偷懶吧?」
聞言,鏡月未央立刻把頭埋得更低了︰「卑職不敢。」
「算了算了!等下交班的時候,你再跟他們一塊走吧!」
「啊……多謝大人!」
經過彥音所在的牢房,鏡月未央抬眼四下搜尋了一邊,很快就看見了那個倚在牆邊小憩的身影。不再是一襲寬大的繡花睡袍,白底黑字的囚衣套在那頎長清瘦的軀體上,卻也有一種別樣的美感,宛若出水芙蓉水中仙。
嘖嘖……
鏡月未央忍不住暗嘆了一聲,美人就是美人,連囚服都能穿出制服誘惑的味道,不是天生的妖孽又是什麼?
轉手取出一包藥粉,趁著眾人不注意,鏡月未央款步走過柵欄,在走到離彥音距離最近的時候彈指對準彥音的鼻尖飛擲了過去,即便不管彥音有沒有接到手,頭也不回地就走了開去,閃到另一邊的窄道中。
抬手夾住飛射而來的暗鏢,彥音睜開眼朝牢門外瞥了一道,卻只抓到一片揚起的衣角。回眸看著指間的小紙包,他還當是暗器,沒想到只是一小包藥粉,上面還寫著一行小字,字跡……有些熟悉,好像在哪兒看見過。
「想知道彥府冤案的真相,就吃了它」。
斜上翹的丹鳳眼不由微微眯起,知道他是彥家後人的這世上沒幾人,十個指頭不用就數過來,如果要害他,也用不著費這樣的心思,看來這個人確實知道些什麼,但……會是誰呢?
撕開藥包的邊角,彥音坐直身體,將藥粉倒入口中細細抿了抿,又執起紙片放到鼻尖嗅了嗅,一股脂粉氣加香薰,跟他往日用的那些香料,很像。
會是……她嗎?
呵……莫名其妙就消失了,眼下又以這樣的方式回來找他,算是什麼意思呢?她到底在搞什麼鬼啊。
可如果不是她,那種一點點滲開的失落感,又是怎麼回事……這麼算起來的話,好像已經很久都沒有見到她了,看見她的時候心頭總是憋不住是火氣,想要狠狠擊垮她的自尊與狂妄,可是看不見的時候,又覺得少了些什麼,好像整個人都變得無聊起來。所謂天生的冤家孽債,大抵就是如此。
穿過地牢里長長的甬道,鏡月未央一直沒有停下腳步,越靠近牢房的核心之地,守衛就越發的嚴密起來,鏡月未央收斂神色,掏出面巾扎了起來,一邊屏息靜氣,緩緩提起了內力。
「是……」
守在牢門外的侍衛還沒把「誰」字說完,迎面就避來一陣勁風,竟是隔空點了他們的穴道。
幾人一怔之下,只見得面前黑影一晃而過,緊接著就被各自劈暈了過去,連對方的身形都沒看仔細。
從他們身上模出了牢房的鑰匙,鏡月未央走過去打開牢門,沿著狹長的階梯走下去,而身後守著了幾位侍衛還筆挺地佇立著,從十步開外完全看不出跟之前有任何的異樣。
地牢中常年點著長明燈,不太亮,但也足以照見大致的情狀,地牢很大,但只關押了一個犯人。
那人的手腳都用鎖鏈套著,肩膀被貫穿,琵琶骨被緊緊扣在牆上動彈不得,灰蓬的頭發散亂地披著,看不清面容,但從那花白的發色中可以估模出這個男人大致的年齡。
如果情報沒有錯,這個人**不離就是慕容漣漪所說的——「大伯」。
多虧了上輩子安柏辰給她的教訓,誰對她越好,她就越信不得誰。縱然是骨肉血緣,但是母後的做法她實在不能苟同,一面千方百計要利用她把她扶上正位,一面又瞞著她獨自行動——這種被蒙在鼓里的滋味兒真是不好受。就算是所謂的「善意的謊言」,她也不想被人當成傻子一樣甩來甩去。
誠然,劫走軍餉的是鬼宮,但鏡月未央萬萬沒有想到,栽贓嫁禍的人居然是她的好母後!
那個看起來端莊優雅的女人,那個母儀天下的女子,有著跟她的地位一樣高深莫測的城府與手段。
鏡月未央一直以為當年陷害彥將軍的是麗妃或者端妃那群人,因此還興致勃勃地派了大量的人力物力去調查,想要早日洗刷彥音對自己的誤會,可是這樣的結果無疑給了她當頭一棒,直接就讓她傻逼了有沒有!
「叮!」
鏡月未央揚起手臂猛的一揮,直接劈斷了綁在男人手腳上的鐵鏈,那人半倚在牆邊,這才抬頭看向來人。
「你是什麼人?」
「我叫,」鏡月未央款步走到他面前,摘下面具微微一笑,「鏡月未央。」
「鏡月……未央……」
男人好像很久都沒有跟人說過話了,聲音沙啞得像是磨砂一般,听到鏡月未央的回答時也遲疑了一番,繼而才反應過來,布滿溝壑的面容上興起了一些驚異,卻也沒有顯得太激動。
「原來是三公主殿下。」
「是慕容漣漪讓我來找你的。」雖然她沒有直接說,但要找到寶藏的鑰匙,不就是要找到偷走了鑰匙的人嗎?
「漣漪?」听到這個名字,男人才驀地抬直了脖子,有了些正常的反應,「慕容山莊是不是出事了?!」
倘若不是什麼了不得的大事,暗門是絕對不會現世的,他雖然很早就離開了慕容山莊,但畢竟是慕容家的人,有些機密的事情別人不一定知道,他卻不一定不知道。既然慕容傲天把家主的位置傳給了嫡女慕容青青,那麼暗主不出意外就是那個不曾為人知曉的雙胞胎妹妹了。
「慕容青青死了。」
鏡月未央也不廢話,單刀直入開門見山,能被彥將軍賞識提拔到軍師位置的男人,決然不是簡單的角色。
「這……?」男人倏的睜大了眼楮,好一會兒才放松了神情,沉然得望向鏡月未央,「如果三公主是皇後派來套話的,就不要枉費口舌了。」
「母後是母後,本殿是本殿,」鏡月未央勾起嘴角笑得邪魅,與男人對望的目光連一絲閃爍都不曾有,「母後姓百里,本殿姓鏡月——慕容先生是明白人,本殿說到這里,信是不信,還要看慕容先生自行斟酌了。」
當年母後栽贓陷害彥將軍一行,一來是為了追尋那蝴蝶谷密鑰的下落,二來也算得上是為了排除異己。
俗話說,一山不容二虎,一個朝廷也不可能容得下兩位分庭抗禮的大將軍,彥府勢力一旦強起來,就勢必把百里家族的氣勢打壓下去,為了不讓如日中天的彥將軍奪走兵權,百里家出身的皇後自然會想盡辦法扳倒對手。朝廷從來不缺腥風血雨,皇後的作風又是一不做二不休,彥府慘遭滅門,說句不好听的,其實也是咎由自取,誰讓他沒有一個當皇後的女兒還那麼囂張呢?
但是旁人可以這麼看,彥音卻不會這麼想。
如果知道真正的幕後主使是皇後,那他絕對不會原諒鏡月未央——
這才是最叫人頭疼的問題。
所以,無論如何,都不能讓他知道真相!
「本殿還有一個消息要告訴慕容先生。」鏡月未央的目光從男人臉上挪開,轉移到那破肩而出得鐵鉤上,心中一陣感嘆母後手段的毒辣。之前對百里家族了解不多,可眼下他們竟然能跟慕容山莊扯上關系,那一潭水估計也不會太淺。「彥將軍的長公子彥音,還沒有死。」
「音兒還活著?」
說到慕容青青死的時候,男人的臉上不見半點悲傷,可一說到彥音還活著,男人卻忍不住激動起來,感情親疏由此可見一斑。
「他雖然活著,可也好不到哪里去……」
鏡月未央微微一嘆,有種造化弄人的趕腳,不過現在不是傷春悲秋的時候,她也沒有那麼精力去計較這些。簡單地說了一番彥音大致的情況,對上男人露出的那種心疼而又怨憤的目光,鏡月未央心尖兒一顫,面上卻毫無動容,連眼皮都不曾眨一下。她與母後欠彥音的債是很罪孽深重,但能還的,她都已經還了不是嗎?
所以……不要心虛,葉未未同學,你沒有做錯什麼,錯的不是你……
「本殿要說的就是這些,今晚本殿就會帶你出去見音兒。慕容先生是聰明人,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想必很清楚,你可以不把罪行推到太子頭上,但你要是敢跟音兒說實話,」鏡月未央湊到男人跟前,目光陡然變得狠戾起來,沒有哪怕是一絲的情感,「他就得——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