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彌陀佛,幾位施主遠道而來,可是要進山?」
大漠外是層層疊疊起伏不定的山丘,每一個山頭看起來都差不多,就算是對著地圖,也有種迷宮的感覺,這才走了小半天,鏡月未央就有種頭暈目眩不知今夕何夕的感覺。可是在這麼偏僻的地方,居然也會有萬花叢中一點綠的寺廟,鏡月未央十分懷疑的上下打量了一眼那個水靈靈的小和尚,總覺得這廝跟白骨精有的一拼。
「正是。」楚鶴鳴點了點頭,眉眼溫和,對誰都是一派溫文爾雅的模樣,「這荒山野嶺無路可尋,不知小師父可否指點一二?」
「呵,」小和尚忽而眉峰一挑,瞥了眾人一眼,似乎有些不屑,「你們是沖著玉礦來的吧?我勸你們還是趕早回去吧,這里窮山惡水的,從來都是有進無出,我還沒听說過有人能從里面活著出來。錢財乃身外之物,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何必執迷不悟遲遲不肯松手?」
「嘿,我說你這個小禿驢,說話口氣還真大……」柔香玉跨前一步,一手叉腰一手作勢就要捏上小和尚的下巴,卻見那小和尚屈膝一閃,不動聲色地避了開,隨即雙手合十嘴里還念念有詞︰「男女授受不親,還望這位女施主潔身自好。」
柔香玉卻是不信邪,呵呵笑了兩聲,緊跟一腳追了上去,劈手模向小和尚的臉頰,然而不等她的手指探過來,小和尚便像是吊著威亞簌簌往後退了數步之遠,輕功好得邪門。
兩人一抓一躲斗上了法,柔香玉暗暗發招,一一都被擋了回來,卻是沒佔上什麼上風。眾人在邊上看得面面相覷,這小和尚不見有敵意,應該不是刻意埋伏在此的奸細,只得暗自猜測這深山野地里隱藏著什麼武林高手。
「妙哉,不得無禮。」
正過招過得歡暢,寺廟里聞聲走出來幾位僧人,為首的是個白須老者,形體清瘦頗有幾分仙風道骨,看樣子年過七旬,然而面色紅潤有光澤,倒是精神矍鑠保養得很好。
「師父。」
小和尚合掌認了個錯,當即就返身回到了老和尚的身後,轉頭的瞬間還對著鏡月未央吐了吐舌頭做了一個鬼臉,隨即就被另外一位長身玉立的年輕和尚當頭敲了一個栗子。
鏡月未央抱著火雲貂捏了捏它下巴上肥嘟嘟的肉肉,有些奇怪那個小和尚為什麼要跟她做鬼臉,難道她臉上被人畫了朵花嗎?
「幾位施主跋涉而來想必累了,不如先進寺里稍事休息?」老和尚目光正直,體態穩重,讓人情不自禁地肅然起敬。
楚鶴鳴回頭看了一眼鏡月未央,又朝西門九幽詢問了意見,琢磨著天色即將入夜,山里猛獸出沒呆著總歸是不太安全,便隨著老和尚進了廟里。路上仔細觀察了一番,這廟看著確實有了一段時間的歷史,並不是最近幾年新建的,而那老和尚輕車熟路地繞著,也不像是鳩佔鵲巢的外人,遂放心了不少。
用罷廟里的齋飯,鏡月未央正要去找老和尚詢問山里面的情形,路過院子的時候突然有一道黑影從圍牆外躍了出去,動作敏捷靈巧,像貓一樣狡猾。
「什麼人?!」
鏡月未央輕斥了一聲,迅速追了上去。
那人像是故意在逗她似的,不緊不慢地跑著,眼看著要追到了,一晃神又沒了影子,再眨眼,他又定在某個地方守株待兔,看那身形,好像是先前那個小和尚。
看他跳出了寺廟的圍牆,鏡月未央生怕有詐,本不打算追過去,可心中有疑又難熬得緊,想了想還是翻身躍出圍牆緊緊跟上,兩人一前一後不知在山林里穿梭了多久,那合影一晃又沒了影子,這一次消失後就再也沒有顯身。鏡月未央提高警惕在四周望了一圈,既沒有陷阱機關也沒有游蛇猛獸,完全鬧不明白那家伙的意思。
難道只是為了耍著她好玩?
郁悶地皺了皺眉頭,鏡月未央準備打道回去,一轉身才發現自己迷了路,一張口就要罵出聲,卻忽然听到不遠處傳來簌簌的聲響,一個「靠」字就死死卡在了喉間,半晌才被硬生生的吞了下去。
听那輕碎的落葉聲,速度很快,但不是野獸捕獵的那種極富攻擊性的腳步聲,倒像是有人匆匆趕來。鏡月未央立刻閃到了一棵大樹後面,貓一樣悄然無聲,林間無風,只偶爾在樹梢處響起一聲淒切的梟鷹悲鳴,氣氛靜謐而寒涼。鏡月未央緊緊抓著樹干,背後起了一層的雞皮疙瘩,十指在樹皮上幾乎摳出了一個大洞。
「卑職參見陛下。」
夜空中烏雲緩緩飄移開來,露出半圓的月,銀色的月光鋪灑而下,緩緩照亮了整個林地。
鏡月未央遠遠望去,只見百米開外出現了兩個黑影,一立一跪,談話聲不大但清晰可聞。鏡月未央聞聲忍不住蹙眉,陛下?那是什麼玩意兒?這里除了她一個皇帝,還有其他的國君?喔喲,不是說王不見王嗎,這……會不會太刺激了點?
「安排得怎麼樣了?」
溫軟的語調像是含著棉花糖一樣柔軟,完全沒有一方霸主的氣勢,鏡月未央掐指一算,立刻就把方才出現在腦中的幾位候選人掐滅了燈。
西冥的那個家伙她已經見過了,聞人櫻離雖然是有溫柔的時候,但他的溫柔也帶著孤寡的距離,大概就是那種「我對你好是因為我心情好,跟你沒有半毛錢關系」的態度。
听說北漠那二貨白眼狼也順應天時上了位,那家伙能正常說話就不錯,更何況估計早就把她跑到了九霄雲外,不可能千里迢迢跑到這破地方來。
至于聖焰的那個老頭子那就更不可能了。
那這家伙究竟是什麼來頭?那幾個小國的國君,雖然名義上與他們平輩,但為了避諱一般都是稱「王」的,這「陛下」二字,也就這四國之君擔得起。難道這孩子得了妄想癥,成天想著有朝一日能造反得逞自己做皇帝?
「回陛下,一切準備妥當,此番荊州之地必當手到擒來!」
荊州之地?!
鏡月未央心頭一震,荊州十三城,可不就是他們現在所處的位置?!想要一口氣吞下她的十三座城池,這麼大的口氣,除了西冥那個瘋子還能有誰?難道他真的是聞人櫻離……不,他不是聞人櫻離,他是——
宗政雪微!
想必……
這才是他真正的面貌。
雖然跟這個男人有過不少接觸,但這還是頭一次面對摘下了面具的他,鏡月未央微微握緊拳頭,胸口心跳忍不住快了幾拍。她很清楚,之前出于她還有幾分用武之地,宗政雪微一直對她手下留情,如今他們已是死敵……
再度相逢,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而面對這樣一個萬眾忌憚世人皆對之諱莫如深的男人,鏡月未央說實話並沒有太多的信心。
她還天真的以為,經過蝴蝶谷的那一戰,他們至少也要過個一年半載才會對陣沙場……沒想到她還是漏算了一點,這個男人也是跟她一樣,從不按牌理出牌!怎麼亂就怎麼來,他的謀術甚至比她還要沒有道理。
「嗯,你回去告訴墨嘯,盯死靖王。」
就連「死」字也全然沒有任何凌厲的氣勢,仿佛只是在討論晚宴上的一場香艷舞樂。
听到「靖王」二字,鏡月未央又是心頭一顫,好像很多事情都跟事先預想的不太一樣,但具體有什麼不同她也說不清楚,這個男人究竟在耍什麼詭計,鏡月千修到底在玩什麼把戲,她完全猜不透,就好像被人牽著鼻子帶上了舞台,在什麼都還沒有準備好在什麼都還不知情的情況下,簾幕就被一把掀開燈光就轟然打亮照到她身上,而且她還不能逃場,無論如何都要硬著頭皮演下去……
這種感覺……
就像是被人,狠狠算計了一道!
鏡月未央微微眯起眼楮,清冷的雙眸中迸發出一抹狠佞的色澤,不管是誰在耍她,她都要讓對方付出雙倍的代價!
老虎不發威,當她是hello—kitty啊?!
接頭完畢,跪著的下屬一閃身就從山林里躥了出去,立著的男人還在原地站了好一會兒,不知道在想些什麼。他不走,鏡月未央也不敢亂動,只是一個勁兒瞪大眼楮想要看清他的模樣,可惜他始終背對著自己,除了一頭華麗的綢緞般反射著月光的長發什麼都看不見。
大約過了一炷香的時間,鏡月未央站得腳都快發麻了,那人才轉過身款步踏著落葉走過來。
眼看著他越走越近,鏡月未央的心髒就跳得越來越快,生怕被他發現了自己,同時又很好奇他的模樣,無奈這月光不夠明亮,又是背光照著,除了發鬢下的陰影啥也看不清。
就在鏡月未央屏聲靜氣就要放棄的時候,那個男人忽而頓住腳步,好像察覺到自己走錯了方向,折身朝另一邊走了開。
在他轉身的剎那,發絲輕揚拂到了肩後,燦若星辰的水晶耳墜在月光下一閃而過,鏡月未央驀地瞪大眼楮,眼前定定呈現出那半張丑陋到了極致的臉龐,久久揮散不去。
怎麼……會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