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望過來的時候,鏡月未央的視線恰好迎了上去,目光相交的一瞬間,兩人均是微微一愣。
差點兒忘了,既然能在皇宮見到那個有著陽眸色的男人,那麼柳浮玥勢必也在這宮牆之內。
為了輔助九皇子爭奪聖焰的帝位,她的玥兒可是竭盡所能無所不用其極,就算明知道冥皇有吞並天下的野心,采取遠交近攻的手段籠絡聖焰,他們亦是頗為心甘情願地入了套,兩相陽奉違,各懷心思。
瞧見冥後朝自己微微一笑,柳浮玥心生疑慮,總覺得那雙眼楮甚是熟悉,那種帶著狡黠的笑意一閃而過,轉瞬便再也捕捉不到。
由于自小便入鏡月為質,柳浮玥跟這個姐姐的接觸少得可憐,就算是見面,也是偶爾點頭示意,加之兩人都是孤傲的子,更是極少交談,因而他對冥後了解不多,即便有著不淺的血緣關系,也沒理由會生出這種莫名的熟悉感。
就好像……這個女人曾經千百次這樣戲謔地笑著望他。
「在看什麼?」
見鏡月未央頓足張望,宗政雪微不由順著她的視線看去,一眼便看見了那個雪蓮般清冷的男人,握著鏡月未央的手即便收緊了幾分。
「那個人是誰啊?長得真好看……」
鏡月未央露出些許迷戀的神色,連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變得柔和起來,而這樣的溫柔是宗政雪微所從未見過的。
就算是失去了記憶,她依舊對那個男人懷有特殊的感情嗎?
哼,這可不是什麼好兆頭。
「他叫柳浮玥,是聖焰國的清王,也就是你的七皇弟。」
鏡月未央回頭眨了眨眼楮︰「我的?」
「是啊,他是你的七皇弟,」宗政雪微刻意咬重了七皇弟三個字,湊過來在鏡月未央耳邊輕輕呼出一口熱氣,撓得她耳根癢癢的,「我的皇後。」
無視宗政雪微的提醒,鏡月未央笑盈盈的轉身就朝柳浮玥走去︰「既然是本宮的皇弟,本宮就更應該過去打聲招呼了!」
掌心的手一下子抽了出去,鏡月未央的動作很快,三步兩步就跨到了柳浮玥的面前,宗政雪微微微攥了攥金袖底下的手,清麗的雙眸眯了眯,露出幾許危險的色澤。
看到冥後朝自己走來,本著應有的禮節,柳浮玥俯身行了一個禮︰「見過皇後娘娘。」
「哎呀,都是自家人,何必這麼拘束?」鏡月未央笑嘻嘻地伸手扶起柳浮玥,一邊狀似隨意地握上他的手,一邊趁機吃豆腐,「好弟弟,怎麼來了西冥都不進宮來看本宮?離開聖焰也有一段時日了,本宮可掛念著你們呢……」
此話一出,周圍立刻浮起了一片疑慮之色,驚異于冥後言行的熱絡與輕浮,還有那番破洞百出的話。
這下別說是柳浮玥肯定了自己的猜疑,就連旁人都開始懷疑冥後是否是個西貝貨。
柳浮玥看著她,目光直直落進她的眸子里,反問道︰「前幾日,臣弟不是才進宮拜見過姐姐嗎?」
「呃……」像是才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似的,鏡月未央尷尬地笑了笑,回身朝後一腳跟過來的宗政雪微求助,「有嗎?本宮怎麼記不得了……」
分不清鏡月未央是故意的還是無意的,宗政雪微無心猜測太多,上前便拉過鏡月未央的手執于掌心,簡單地給了眾人一個解釋︰「幾日前皇後不小心撞到了後腦,對于一些事情可能記得不甚真切。」
一句話說得模稜兩可,並不能排解眾人的疑慮,然而在場皆是察言觀色的好手,見帝君不願多說便也不再多舌,只道他們這位英明神武的陛下做什麼,都會有他自己的緣由,唯獨柳浮玥懷疑更甚。
如果他猜得沒錯,這個長得跟冥後一模一樣的女人,就是冥皇竭力救治甚至不惜為之喪盡功力,爾後一直深藏于後宮的——鏡月未央!
他很清楚,這個男人有著同自己一樣的偏執,若非是自己真心喜歡的女人,絕對不會動她分毫,在此之前,冥皇從未對冥後有過任何親密的表現。而眼下,他的手卻將這個女人的手緊緊握于掌心,五指緊扣,堅定得似乎這一生一世,都不願再放手。
可如果她真的是鏡月未央,又為何用那樣陌生的目光看著自己?
她是故意的吧,既然托人把那幅畫還給了自己,就意味著從此以後兩人再無瓜葛……
可是她憑什麼?!
她以為她想怎樣就怎樣嗎?喜歡了就費盡心思討好自己,不喜歡了,就毫不留情地一腳踢開。
他偏偏不讓她如願!
瞧見柳浮玥的清眸中不停變幻的神色,鏡月未央便知他猜到了自己的真正身份,然而她卻是不打算說破,就那麼笑盈盈地看著他,暗暗觀察這個男人對自己到底有沒有動情,又動了幾分情?
宗政雪微說過,只要那個人愛她,那麼看著她的眼楮,就一定可以把她認出來。
她曾經對柳浮玥那般死纏爛打寵愛至極,就算他刻意遺忘,也不可能徹底地將她留下的烙印從他心中拂去。那句話怎麼說來著,隨風潛入夜,潤物細無聲,她說過,這個男人的這一生,都是她的。
看著兩人眉來眼去地傳情,宗政雪微頗是不悅,一手攬上鏡月未央的腰際把她往自己懷里擁近了幾分,繼而冷冷看了一眼柳浮玥,宣告自己的佔有權。
看著柳浮玥瞬間暗下去的臉色,鏡月未央笑得更歡了,偎在宗政雪微的懷里一臉甜蜜,往死里刺激柳浮玥。
在場眾人看著神色詭異的三人,總覺得氣氛有點兒不對頭,後背嗖嗖的,感覺周身的溫度一下子降到了冰點,卻鬧不明白問題出在了哪兒,直到遠處鏗鏗鏘鏘的鑼鼓聲越來越近,守在街頭巷尾的人群隨之鬧騰了起來︰「來嘍來嘍!新娘子來了!」
三人這才隨聲轉過頭,望向迎親衛隊伍的前端,只見寬闊的青石板大道上鋪天蓋地地染上了鮮麗的大紅色彩,長長的紅色隊列幾乎沒有盡頭,周圍人群歡欣鼓舞吵嚷不絕,鼓樂震天歡喜不已,場面闊麗而宏大,排場給足了新娘和新郎的面子,喜慶得有些……刺眼。
太陽底下,鏡月未央微微眯起眼楮,看著那個騎在高頭駿馬背上的男人,身著大紅喜袍,頭戴紅底黑帶的官帽,俊酷的面容上稜角分明,像極了她年幼時候幻想過的白馬王子。
可惜,這個騎著白馬的王子,口口聲聲說著愛她,娶的卻是別的女人。
「哼!」
冷冷哼了一聲,不等隊伍走近,鏡月未央即便一甩袖子轉身朝王府大門走去。
宗政雪微眉尾輕掃,知道她心里不痛快,本想著這樣一來她與宗政墨嘯便能徹底斷了關系,可事至眼前,他才發現自己竟是半分也高興不起來。對宗政墨嘯,他不是沒有愧疚的,對鏡月未央,他也……不無自私。
只恨這世上沒有兩全其美的好事,在鏡月未央之前,他自信可以掌控整個天下,在鏡月未央之後,他卻連一個女人都無法徹底佔有。
接下來是新娘進門,拜天地,然後入洞房。
有冥皇和冥後主持婚典,場面又是熱烈又是嚴正,不過冥皇在眾人心中的形象素來親和,只要不是什麼出格的行為,倒也沒有覺得太拘束,就連神梟十三騎也放松了警惕,圍坐在一邊暢飲歡談。
「新人敬酒!」
鏡月未央端起新娘奉上來的酒水,目光卻是筆直落在宗政墨嘯的臉頰上,浮浮沉沉,甚而有些怨恨。
雖然是她選擇離他而去,可若不是他的無能,她又怎會選擇委身在別人的身下,強自婉轉纏綿……
唔,一直這麼演下去的話,她就不信「激」不了宗政墨嘯的「將」!
挑撥離間什麼的,果然是一件高難度的技術活,好在煽風點火這種事情,正是鏡月未央的拿手把戲。
「本宮在此恭祝鬼王與王妃執手偕老,百年好合。」
口吻清淡,神色平靜,鏡月未央仰頭舉杯一飲而盡,看起來再是正常不過,甚至連宗政雪微都要相信她是真的斷了對宗政墨嘯的想念,唯獨宗政墨嘯一絲不落地看盡了她眼底的苦澀,心在一那顆忍不住狠狠揪起,恨不得立刻拉她離開這個鬧哄哄的地方,找一個沒有別人的山谷,攜手過完這一輩子。
他想要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的那個人,是她啊……
將新娘送入洞房之後,宗政墨嘯便被前來道賀的王公貴族團團包圍了起來,無論是誰來敬酒一概不推辭,一杯一杯仰頭飲盡,豪綽的作風頓時惹來眾人的頻頻歡呼,鏡月未央偶爾被叫好聲吸引過去,轉眸便對上那雙深沉如墨的雙眸,濃郁的情愫染上了微醺的酒意,似乎透著一股無法言說的哀慟。
鏡月未央不知道宗政墨嘯酒力如何,只是他這種像是要把自己溺死在酒里的喝法,無端讓人心疼。
如果說以前還不能確定,那麼這一刻鏡月未央便可以肯定,這個男人對她已然用情至深,深到連他自己都沒有察覺。
「我出去走走。」
「我陪你去。」
「我想一個人靜一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