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鍋的吃法很簡單,只要把兔肉切成薄片,用酒,醬,山椒什麼的制成味碟,然後等鍋里的水滾開,再把兔肉用筷子夾著放下去涮。涮熟了以後蘸味碟里的調料,本著兔肉原本的鮮味兒,比那御廚百般加工要鮮美不知多少。
鏡月未央先自嘗了一下,端出一副美滋美味的模樣,嘖嘖嘆了兩聲︰「此味只應天上有,人間哪得幾回嘗啊!」
眾人見她如此模樣,先是面面相覷懷疑了一下下,爾後立刻操起筷子夾了兔肉就往鍋里涮,也不等涮沒涮手又齊刷刷往味碟里蘸,最後一起送到了嘴里。
半秒鐘後,齊刷刷給吐了出來,一個個涕淚滿面淚眼婆娑直抽冷氣︰「好辣!」
「噗哈哈!」身為罪魁禍首,鏡月未央笑得一臉幸災樂禍,「你們真是太單純了!這種辣椒粉放一小勺就能辣到一頭牛,你們居然整整放了一整勺!不辣得噴火才怪呢!」
夏炎不服氣地指了指鏡月未央的味碟,慷慨陳詞道︰「將軍不也放了整整一勺?!」
他們都是學著她的好不好!
鏡月未央還是笑,又涮了一片兔肉送到嘴里︰「可是我沒蘸到辣椒粉啊……」
「……!」
奸詐!無恥!卑鄙!雞蛋中放石頭——混蛋!
雖然不是深秋寒冬,但山上的夜難免要寒冷許多,架了這麼一方火鍋吃下肚里,那叫一個酣暢淋灕四體通泰,一個字,爽!兩個字,很爽!三個字,非常爽!
鮮美的兔肉香味隨著山風四溢開來,飄滿了方圓百十米,听著篝火邊傳來一陣又一陣戲謔的吵鬧,靠在車廂邊休息的某人哪里還能睡得著,掀開簾子朝外看去,一抬眼就穿過火焰看到了那張笑嘻嘻望過來的臉。
仿佛心有靈犀似的,鏡月未央在那一瞬間轉頭看去,正巧對上了白朗之的視線。
春歌他們喝酒上了頭,加之進宮的時間也不長,沒有那麼多規矩束縛著,一開心也就顧不上什麼君臣之禮,敲著碗筷抱著盆子又彈又唱,好不熱鬧。
火光熊熊的氣氛之中,唯一被擱置在人群之外的那個人就顯得尤為孤寂。
鏡月未央很快就回了頭,抬起楚鶴鳴的下巴吧唧在他唇上親了一口,頓時惹來眾人的哄笑嬉鬧聲。
映著紅澄澄的火光,楚鶴鳴禁不住耳根一熱,他是知道鏡月未央脾性的,但還不是太能適應,下意識就微微側開了頭。心里卻忍不住在想,倘若換成是彥音的話,定然早就撲過去狠狠地親了回來,就算不是彥音那種直來直去的性子,就算換成是白朗之,估計也是噙著笑意回吻……
驀地想到白朗之,楚鶴鳴轉頭朝車廂看去,只見窗簾的一角掀開在那里,車廂內光線比較暗,看不清里面是何情形。
但,將心比心,白朗之恐怕也是不好受。
「央兒,」楚鶴鳴輕輕推了一下鬧得歡騰的鏡月未央,看著馬車示意她道,「朗之一天都沒吃東西,定是餓了,你去給他送些吃食吧?」
鏡月未央提眉笑著看他︰「他正鬧別扭呢,我送去他定然是不肯吃的,既然你這麼關心他,不如你給他送去?」
「不會的,只要是央兒給他送的,他……」楚鶴鳴微微一笑,「舍不得不吃。」
先前白朗之幫了他一回,論情論理,他都是要幫回來的,鏡月未央身邊的男人形形色色,他差不多也習慣了,若真要說什麼吃味,那也不該在白朗之身上下手。
見楚鶴鳴在為白朗之說話,鏡月未央不由得越發喜歡他了,這個男人跟其他人不太一樣,比起死妖孽那一肚子的陰險狡詐來,他簡直聖潔得想一朵白蓮花,那種從骨子里散發出來的光明磊落,坦蕩浩然,在某種程度上說,對鏡月未央有著致命的吸引力。
——這樣的男人,永遠都不用擔心他會背叛。
沒有如果,也沒有萬一。
「好的嘛!看在小鶴鳴的份上,我就再試試!」伸手掐了一把楚鶴鳴柔韌的臉頰,鏡月未央端起碗筷一邊敲一邊站起來朝車廂走去,一邊放聲唱了起來,唱的曲子上不著腔下不著調的,卻是別有一番風流姿態,「(咳!)對面的美人看過來!看過來,看過來!這里的表演很精彩,請不要假裝不理不睬!對面的美人看過來!看過來!看過來!不要被我的樣子嚇壞,其實我很可愛~」
曲子簡單通俗,鏡月未央在前面唱著,春歌他們就在後頭跟著哼,吵吵嚷嚷的目光一下子全都聚集到了車廂的那個窗子上。
白朗之也不躲開,就那麼靠在窗子邊看著鏡月未央一蹦一跳吊兒郎當的走過來,眉飛色舞,滿臉的歡喜。
「寂寞小爺的悲哀,說出來,誰明白?求求你拋個媚眼過來,哄哄我,逗我樂開懷~哄哄我,逗我樂開懷~」
蹦蹦跳跳地走近馬車邊,鏡月未央哼著調子湊到白朗之面前,側過臉把臉頰奉了上去,邊笑邊唱︰「大大美人兒,看在小爺這麼賣力的份上,就行行好賞個香吻唄!」
被她這麼逗著,白朗之冷淡的面容一下子沒繃住,就褶出了幾絲笑紋︰「你啊……」
「快快,香吻香吻!兄弟們都看著呢!」鏡月未央跳著腳指了指自己的臉,一副急不可耐的樣子。
既然原諒了她,白朗之也就不再別扭,當即大大方方地捧起鏡月未央的臉直接來了一個纏綿熱吻,看得在場眾人一陣小月復發熱,獸血沸騰,冬雷擰了一把鼻子止住鼻血,哼哼道︰「太尼瑪香艷了,嗷——」
這廂歌舞笙簫熱鬧歡騰,百里開外的營帳里卻是一派蕭肅,營帳中央的地上跪著一名瑟瑟發抖的小兵,邊上的白發老者坐在輪椅上,身後跟著一個沉默寡言的青年,正警惕地看著坐在裘皮榻上的年輕男人,時刻防止他做出什麼對老人不利的事情。
沉默的氣氛僵持了好一陣,年輕的男人才冷笑著一把將手頭的杯子摔到那小兵的頭上,立刻濺出了一頭的猩血。
小兵身影一晃,搖搖欲墜,卻是強撐著不敢倒下去,直到男人冷哼一聲︰「滾!」
看也不看踉蹌而出的身影,男人的視線緩緩移到了老人的身上︰「你以為朕什麼都不知道?哼!若非朕敬重你是恩師,早在當初你在宮中暗中救了那兩人,又私自放走未央的時候朕就治你欺君謀逆之罪了!」
白石老人卻是一臉平淡︰「既然陛下知道是微臣動的手腳,想必也該知道微臣這麼做的原因。」
「原因?」宗政雪微又是冷冷一笑,「當日朕以為你最多便是放她走,將她從朕身邊分開,沒想到你竟然派人殺她?!」
「當初陛下千里迢迢來尋微臣,是為了請求微臣輔佐陛下國之大業,微臣答應陛下出山,亦是為此一道,那麼所有會阻礙陛下一統山河的事物,微臣自當一一清算干淨。若非陛下此番入戲太深,微臣也不會出此下策。」
白石老人淡淡看了宗政雪微一眼,沒有說出口的那句話則是,如若知道宗政雪微將那個女人看得這樣重,他真後悔當初沒有狠下心早些下手除掉她——畢竟那女人曾經放了他們一次,他終究是婦人之仁了。
「朕自有打算,不勞國師費心!」這段時間上奏勸諫的人煩不甚煩,听得他耳朵都要磨出繭來了,要他放棄鏡月未央,捫心自問,他做不到,但這並不代表他會就此妥協。
鏡月未央他要定了,江山,他也要定了!
什麼魚和熊掌不可兼得?如果坐擁江山美人是神話的話,那他就親手創造神話!
擲地有聲的字句堅如磐石,絲毫沒有撼動的可能,白石老人終于忍不住輕嘆了一口氣︰「在見到鏡月女君之前,微臣從未想過陛下會敗,而在見到鏡月女君之後,微臣不敢肯定,陛下是否會敗在一個女人手里……陛下你,好自為之。」
說完最後一番話,白石老人即便告辭離開,宗政雪微也沒有挽留,即便有些惋惜西冥失去了一員鬼才之將,但要繼續留著他,鏡月未央的安危一定會受到威脅。
這個險,他不願意冒。
他要得到她,就不會傷害她,他會用自己的方式,讓她徹徹底底地臣服在自己腳下!
在離開營帳三里多遠的時候,白石老人回頭看了眼山腳下亮著燈火的軍營,略帶渾濁的眸子在剎那間似乎爆出了冷光,宛若流行劃過天際。
「師傅,這邊好像不是回谷的方向。」
在白石老人轉著輪椅滾到分叉路的另一邊時,青年人終于忍不住問了一句。
「這邊是去東聖的方向,」白石老人揚起眼角笑了笑,那份笑意卻是半分也沒漏進眼楮,「為師既然出了谷,就不會再回去了。」
山腳營帳里的那個男人,是他此生唯一的寄托,是他這一生一世的夢啊!那位帝王之君可以為所欲為放任自流,他卻不可以,他已經老了,只能沿著原定的軌跡一步一步走下去——
至死,方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