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晚,易傾南在錢通提前備好的西廂一間小屋里過了一宿,照例是打坐練功,倒頭就睡。
第二天起了個大早,精神煥發,裴府那件灰衣不敢再穿,被她收在了櫃子里,就穿著隨手扯來的黑衣,從屋里找到個木盆,準備出去打水洗漱。
出門就看見那江玉涵端著一盆水往這邊走,便笑著打招呼︰「早啊!」
誰知江玉涵根本不理,從她身邊徑直而去,把水盆端正放在那邊緊閉的房門外,恭敬喚道︰「白先生,該起了。」
易傾南記得那是白沐的房間,正想問問他該去何處打水,卻見他一句過後轉身就走,壓根不給自己問話的機會,如此也只得算了。
在院子里轉了轉,就遇到那叫做裘香的少女,趕緊過去詢問,裘香面色也是淡淡,但終究擋不過她的笑臉,伸手指了水井的方位。
梳洗完畢,易傾南就著屋里的一面銅鏡照了照,臉上的痘印好似淡了些,沒那麼駭人了,看得她很是歡喜,翻來覆去又照了好一會,听到門外錢通在喚自己,這才急急出門去。
錢通卻是來叫她去吃早飯的,早飯就擺在正屋的大廳里,一張大圓桌,圍坐著十來人,桌上是清粥,饅頭,還有醬菜,粥用大鍋盛著,饅頭用大盤裝著,熱氣騰騰,份量十足。
易傾南剛往桌前走了一步,就被錢通拉去另一處︰「小易,這邊。」
原來還開了小灶。
是張略小的八仙桌,桌上吃食也差不多,只是小碗小碟的,顯得精致些,另外還多了一碟魚干,一碟肉脯。
見得易傾南詫異的目光,錢通低聲解釋︰「這是白先生要求的,他這人對吃喝有些講究。」
易傾南點點頭,心道怪不得養不起旁人了,原來不僅是個財迷,還是個吃貨!
跟展天魁打了個招呼坐下,剛編了個理由說了石頭要遲些日子過來的事,但見裘香端著個托盤過來道︰「白先生說不喜歡人多,就在屋里吃。」
對此舉動,眾人連頭都沒抬一下,大概是習以為常,見慣不怪了。
展天魁目送裘香端了早飯出去,這才轉過頭對易傾南道︰「白先生的確是個人才,不可多得的人才,我是生怕怠慢了他啊……」
易傾南笑著附和︰「是,班主獨具慧眼。」
一頓飯吃完,少年少女們在常寬和江玉涵的帶領下去院子練功,展天魁前往督導,錢通去喚廚娘來收拾,又沏了一壺茶上來,易傾南知道,該開工了。
其實她哪里懂什麼編劇,只不過是仗著前世知道些曲目,听過些段子,可這具體要表演出來,唱腔曲調,武打動作,這個中細節,還得靠班主和樂師一起編排敲定。
正想到這里,就見錢通一個人進來,低聲道︰「小易。」
「錢叔,有事嗎?」她忙站起來。
「沒事,沒事,你坐。」錢通按她坐下,有些不好意思,「那些個小子沒找你麻煩吧?」
易傾南一听留了心,面上卻不動聲色︰「你說誰啊?」
「就江玉涵,阿德,小龍他們幾個。」錢通訕笑道,「都怪我,昨日他們來打听你的來歷,我不留神說漏了嘴,哎哎,他們大概覺得你是白先生介紹來的,說好是琴童,卻搖身一變也成了先生,嗯,那個,確有些那個……」
「不公平是吧?」易傾南微微一笑。難怪這群少年對自己不理不睬態度驟變,原來是在為白沐打抱不平,就連這錢通,怕也是這樣的心思。
說到底,就是不信她真有本事,能編出好戲來。
也是,就這瘦弱的小身板,黃黑的麻子臉,愣頭小子,乳臭未干,沒法給客戶帶來更多的信任感。
再有便是,新人嘛,終歸是要受點欺負的,她倒也想得開。
錢通不防她說得直白,忙予以否認,把話題岔開了去,兩人閑話了好一會兒,才見展天魁與白沐一前一後走進屋來。
白沐手里握了把胡琴,一坐下就低頭調試著手中的弦瑟,胡琴在他的手中發出原始樸素的音符,卻又極其悅耳動听,時而渾厚,時而柔美。
一曲終了,展天魁鼓起掌來,易傾南與錢通也跟著鼓掌。
白沐面無表情,連看都不看她一眼,只對著展天魁道︰「勉強修好,能用。」
展天魁笑道︰「正好,三天之後在城南有個堂口,派得上用場。」末了又轉向易傾南道,「這回要演三場戲,我尋思著,演兩場舊戲,再排一出新戲,小易啊,你和白先生是舊識,這會兒好好配合,定要排出個出彩的戲碼來!」
這句話的潛台詞就是,排出好戲就留下,倘若不成,對不住了,您就乖乖走人吧。
還好,白沐听了這話,對兩人關系也沒否認,捏著張干淨帕子,專注擦著胡琴,一副旁若無人的模樣。
錢通則是攏著袖口立在一旁,默然無聲。
易傾南感覺到無形的壓力,不覺有些膽怯,但想想石頭,再想想翠丫,胸中又豪氣頓生,重重點了頭。
「我會盡力,三日之後見分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