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吧,小倌?
輕描淡寫一句話,便將易傾南內心深處那些仗勢欺人作威作福的夢想擊個粉碎。
小五哥雖然無賴了點,卻亦有節操,斷不會去做個任人褻玩的男寵,更何況,她還沒那資格,乃是個女扮男裝的西貝貨。
一念及此,立時改口︰「小人謝過王爺美意,只是小人願意留在將軍府,與同伴們在一起。」
真是反了!寧彥辰一拍桌子,動怒道︰「你這小子,怎地如此不上道?他說的話你就信?我堂堂康親王,何時養過什麼小倌?」
易傾南被他吼得有點懵,一時也辯不出真偽,眼光下意識又瞟向裴夜。
裴夜視若無睹,只淡淡道︰「那就當是我說謊好了。」
寧彥辰氣不打一處來︰「本來就是你說謊!」
裴夜點頭︰「是,我說謊。」
易傾南疑惑看著兩人,但見那康王爺咬牙切齒滿頭黑線,而裴大將軍則是神情自若面不改色,再想想上京百姓口中廣為流傳的版本,什麼力拔山兮單挑敵將,什麼大軍陣前正氣凜然,若說讓人信任,相較之下,絕對是後者!
不自覺便朝裴夜的方位挪了一小步,寧彥辰見得她的小動作,更是郁悶︰「我說你這小子真是有眼無珠,是非不分!真該拖出去打板子!」
「王爺,請別威脅我的犯人。」裴夜一句說罷,不等他反應過來,即向門外喚道,「來人!」
「在!」一名侍衛踏進。
「把易小五帶下去。」
「是,將軍!」
寧彥辰眼睜睜看著那少年順從被帶走,腳步飛快,就像是在逃避洪水猛獸一般,不由得轉頭,朝那始作俑者氣憤道︰「你胡說些什麼?竟說本王在府里養小倌?」
裴夜斜睨他一眼︰「我後來不是承認了嗎,我是說謊。」
「你是承認了,可誰信啊?你就是故意的,你——」寧彥辰指著他,人都走了,此時再糾纏這個問題也是白搭,可心頭那股氣還是有點不順,只低聲嘀咕,「死面癱,就仗著你那張看似正經的臉唬弄人……」還有,那個沒長腦子的傻小子,真話假話都听不出來,不識好歹,不要也罷!
易傾南可不知她又被某王爺記恨上了,走在返回的路上,自來熟地跟那侍衛閑聊搭話。
「這白沐啊,我們戲班子的人都管他叫白先生,吹拉彈唱寫詞編曲那是一把好手,人又長得文弱秀氣,誰能想到卻是個欽犯哪,哎,真是人不可貌相,知人知面不知心,大哥你說是吧?」
「其實我們都挺震驚的,不知道他到底犯了什麼案子,看他那弱不禁風的模樣,也不像能飛檐走壁殺人放火盜竊國寶什麼的,依我看,最有可能就是勾搭上大戶人家的小媳婦,東窗事發,被人家告到官府里去了,嘿嘿,我猜得對不?」
「你們大將軍可真是英明神武啊,人皆不察的要犯,他一眼就看出來了,比那孫猴子的火眼金楮還厲害,呃,不對,不能拿將軍和只猴子比,猴子毛手毛腳的,哪有大將軍長得帥……」
聒噪了半天,那侍衛卻是目不斜視,置若罔聞。
她可不知道,此人正是裴夜的北斗七星衛之一,早已養成奉命行事不言不問的性子,至于什麼八卦精神,那更是敬謝不敏,只在她最後說到猴子的時候,眼神微閃,嘴角有絲不易察覺的上揚,自然,不會讓她看見。
易傾南唱了一陣獨角戲,無人應和,便也作罷,待回去那平房見得戲班子眾人,都被她身上翻天覆地的變化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好在之前遭遇禍事前途不明,一個個都是惶恐不安,心灰意懶的,也沒人有心思去刨根問底,被她以誤食發物皮膚過敏,經治療已經痊愈為由,幾句話給搪塞過去。
眾人繼續在將軍府住下來,每天都有人送來吃喝之物,床榻被褥一類也是有的,只是活動範圍僅限于房前屋後,另外還得不時被提去審問一番。
期間易傾南又被帶去那房里問話,這回寧彥辰倒是沒在,只裴夜一人,又將上次問過的問題問了一遍,易傾南早有準備,答的雖不是絕對原話,卻也大體不差,沒有絲毫破綻。
這樣安定和睦吃喝不愁的日子,對易傾南來說已經是好得不能再好,只是那每日來往送食和周圍把守之人都是裴夜的侍衛,一個比一個嚴肅,一個比一個沉穩,任憑她努力討好,百般殷勤,也沒套出半個字來。
足不出戶,無人搭理,自然是沒法打听石頭的下落,只得將此又擱置一旁。
這時刻處于監控之下,打坐練功那是想都不敢想的事,她卻沒有身為囚犯的自覺,每日吃飽喝足了,就跟戲班子眾人聊天吹牛,說點話本段子逗樂一番,令得這些原本垂頭喪氣的少男少女終日笑聲不斷。
眾人見她容貌轉變,又天性樂觀平易近人,再無之前的嫌惡感,相處愈久,也愈發親近起來。
這日一大早,大家圍攏個圈子,听易傾南講笑話。
「……話說來了個小偷,問小孩幾歲了,叫什麼,小孩說五歲了,叫小虎,小偷說那好,咱倆一塊玩,我叫逗你玩,姓逗,名字叫逗你玩。」易傾南搖頭晃腦,繪聲繪色地道,「然後小偷過去把院子里曬的衣服給拽下來了。小孩就叫娘啊,有人拿咱褂子呢,娘在屋里問誰呀,小孩說逗你玩。娘就說,好好看著。小偷又把褲子拽下來了。小孩又叫,娘啊,在拿咱褲子呢!娘問誰呀,還是逗你玩。娘生氣了,就說這孩子,一會兒我揍你!看著,別喊!」
不僅是屋里眾人听得呵呵直樂,那外間的侍衛表面肅穆,暗地里卻也豎起了耳朵,偷偷關注著呢。
易傾南正唾沫橫飛說得起勁,忽聞外間有人重重咳嗽幾聲,叫道︰「展家班眾人听著,大將軍有令,現已查明白沐一案與爾等無關,命爾等收拾妥當,速速離府!」卻是裴寶的聲音。
一時間眾人都愣住了,半晌沒回過神來。
裴寶見沒動靜,在門外又重復了一次,這回大家都听清楚了,頓時喜上眉梢,歡呼跳躍,笑話也顧不上听了,四下里收東西去。
只剩下個易傾南呆呆站著,角色有點轉換不過來,這毫無征兆的,說放就放啦?
雖說經常在想何時恢復自由,可真到了這一天,心底竟有著小小的失落。
還有啊,她在這上京城里沒親沒友的,出府之後,又能去哪里呢?
走去府門的路上,易傾南一直在思索這個問題,恍惚間似听見眾人聊起今後的去向,常寬和江玉涵要找下家繼續唱戲,裘香準備尋個人家做丫鬟,小龍要回老家跟爹娘團聚……也有人怯生生問要不要去牢里看看班主和管事,一句道出,卻都沉默了。
一行人出了將軍府,不由自主朝原先住地的方向走去,易傾南滿懷心事,默默跟在隊伍後面,不知不覺拉遠了距離。
剛轉過個巷口,突然陰暗處伸出一只手來,一把將她拖了進去!
「救……」易傾南心里咯 一聲,本能張口欲喊,忽瞥見眼前那飄舞如雪的須發,立時沒了聲響,眼眶一熱,怔然落下淚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