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侍候他吃飯?
易傾南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伺候貴客用膳,那可是鄭大管家的差事,幾時輪到她這菜鳥家丁來做?再說她什麼規矩都不懂,萬一做錯了怎麼辦?
「小人……」她低聲嘟囔了句,見寧彥辰正盯著自己,沒半點要走的意思,稍微提高了聲音道,「回王爺,小人只是個三等家丁,沒資格伺候王爺。」
這小子,剛過了河就想要拆橋,可沒那麼容易!
寧彥辰似笑非笑︰「本王看別人這會兒都忙著呢,就你一個人閑點,倒正合適。」說罷側頭朝向鄭直,「你說呢,鄭管家?」
鄭直剛剛才被訓了一頓,兩腳還有些軟,聞言便是笑著附和道︰「王爺說的極是,那就由易小五來伺候吧。」
易傾南心里那叫一個苦啊,明明自己馬上就可以回去飯堂,和伙伴們圍坐開吃了,這王爺倒好,一句話就把她從天上打落到了地上!
雖說她前世勤工儉學也做過服務生,端盤子上菜洗碗,什麼都做過,可是要知道所有干過的工作當中,她最不喜歡的也就是這個,那眼睜睜看著別人吃飯,自己在旁偷偷流口水的滋味,不好受啊!
可現在也沒法,她再是不樂意,也得答應,誰叫人家是堂堂親王,自己只是個弱小家丁呢,隨便從身上拔根汗毛扔下來,都能把她給壓死,更何況,她還欠著人家一筆巨債呢,一看他那眼神就知道,只要她稍有不豫,他就會出言提醒兩人之間的這債務關系。
易傾南越想越是悲哀,腳步卻沒停下,硬著頭皮跟上去,經過周林身邊的時候,見他還擔憂望來一眼,便回他個微笑,表明自己沒事。
這還是她頭一回出現在裴府的大廳里,這座將軍府邸原是郡王王府,別的地方風格是樸實大氣,可這接待賓客的大廳卻裝點得頗為富麗奢美,家具擺設無一不是烏檀紅木,鎏金嵌銀,流光泛彩,只見寧彥辰大搖大擺往那錦背寬椅上一坐,張口就道︰「上回本王送你們將軍的白毫銀絲可還有?別的茶就不用了,就喝這個罷。」
鄭直連聲答應,親自去取來泡上,易傾南什麼都不會,在一旁愣愣站著,看他忙活,忽听得寧彥辰問道︰「你們府里泡茶都是用什麼水?」
「回王爺,都是用的府內深井之水。」鄭直如實答道。
寧彥辰听得撇嘴︰「勉勉強強。」說話間轉向那邊沉默站立的小家丁,信口道,「易小五,本王來考考你,什麼水泡茶才是最好?」
易傾南不防他會叫到自己,怔了一下才道︰「燒開的水唄。」
寧彥辰哈哈大笑︰「你這小土包子,說了等于沒說,嗯,本王倒是忘了,你應該沒怎麼喝過茶吧……」
居然說她沒喝過茶?還說她是土包子?
易傾南听著就來氣,她喝過的茶不見得比他好,但品種絕對比他多,立頓紅茶他喝過嗎?香飄飄女乃茶他喝過嗎?碧生源減肥茶他喝過嗎?
一個什麼都沒見識過的古人而已,拽什麼拽?!
這種輕視的語氣,也許不是他的本意,只是跟她開個玩笑,又或許是他與生俱來的尊貴感所致,居高臨下,習以為常,照理說她現在應該做出一番卑微的姿態,就像鄭直那樣,一口一聲小人愚鈍,王爺高見之類,可真要那樣,她就不是天大地大萬事不怕的小五哥了!
心頭靈光一閃,並沒經過大腦,便已月兌口而出︰「其水,用山水上,江水中,井水下。其山水,揀乳泉,石池漫流者上。」這卻是陸羽《茶經》里的句子,意思是說,煮茶的水,用山上的泉水最好,其次是江河的水,井水更次之;而山泉水,最好選取泉水源頭的水,在石池之上緩緩流動的為佳。
寧彥辰倒是愣住了,沒想到這小家丁竟有如此見解,可比旁邊這位大管家強多了,不由得瞥去一眼,輕笑道︰「不錯啊,這是從哪兒學來的?」
易傾南這才反應過來,人家大管家都不知道的問題,自己卻回答得頭頭是道,這不是搶領導的風頭嗎?真是該打!定了定神,便吶吶道︰「小人以前看閑書看來的,也不懂是什麼意思,那個什麼乳泉,可真是神奇啊,敢情泉眼里還能流出牛乳來?」
「什麼亂七八糟的!」寧彥辰大搖其頭,「乳泉,乃是最上游的泉水,跟牛乳可沒什麼關系!」
易傾南自是滿目欽佩︰「小人愚鈍,王爺高見!」咳,此時把這話說出來,才更顯得自然而然,水到渠成啊!
這廂幾人說了會兒話,那頭廚房里午膳已經備好,開始陸續上菜了。
鄭直依據這位親王的脾性,暗地已經讓竇慶雲叮囑過廚房里,所有的菜都是刻意準備,量少而精,品種多不勝數,只見那丫鬟一碟接著一碟捧上桌來,冷拼,熱菜,點心,干果,膳粥,湯羹,比裴夜自己在府中用膳不知豐富了多少倍!
偏偏這王爺尚不滿足,這只碟里嘗一筷子,皺皺眉,那只盅里舀一勺,撇撇嘴,雖然沒說什麼,但一看那表情就知道,對這些菜品可不怎麼滿意,倒也是,府里這主子武將出身,隨便慣了,對衣食住行從不講究,在膳食方面有什麼吃什麼,底下的廚子水平相對還行,可比起親王府,那就差得遠了。
平日有裴夜在場,寧彥辰還不好說什麼,今日主人不在,他可就毫不顧忌了,挑三揀四起來。
「這糖霜杏仁,太甜。」
「這鴛鴦卷,太硬。」
「五香鱖魚,炸得太焦,魚肉老了。」
「荷葉雞,荷葉的味道重了,主次不分。」
「三鮮龍鳳球,黏糊糊一大團,食材都看不出來了,你說本王能吃嗎?本王都吃不下,那夷陵皇子又將如何嫌棄……」
一大桌子在旁人看來色香味俱全的珍饈,卻被他評價得一無是處,堪比豬食,鄭直在旁听得汗如雨下,還得不住點頭,虛心接受整改意見。
最為悠閑之人卻是易傾南,雖說是伺候王爺吃飯,其實跟上來還真沒什麼事,上菜有丫鬟,挨批有管家,她只在桌前候著,人家上一個菜小聲說個菜名,她便跟著拔高聲音響亮再報一次,只要听得清楚,報得正確,任務就算是完成了。
至于那空癟癟的肚子,她悄悄將腰帶扎得緊了些,又生生控制住眼光,不去看那桌上的美食,倒還忍受得住。
「持爐珍珠雞!」
「玉面葫蘆!」
「蓮子膳粥!」
等她最後三個菜名剛一報完,那邊寧彥辰已經放下筷子︰「本王飽了,都撤下去吧。」
什麼,這就不吃了?
這一桌子菜才剛上齊,大半都還是原封不動的,有的頂多就夾了一塊,就不吃了,都撤了?
那回在前來上京的路上,她就見識過這位王爺在吃喝上鋪張浪費的作風,可沒想到如今到了別人的府里,也是如此,這麼多好吃的,換做是她,就算是冒著撐死的風險,也要吃它個肚子溜圓抵到頸項才算數!
可他倒好,說停就停,竟悠悠起身,轉到那邊小廳去了,臨走還不忘喚上一句︰「易小五,本王吃得太多,你陪本王去花園里散散步。」
易傾南直覺望向鄭直,誰知後者卻是輕輕點頭,示意她遵從跟去。
這還有沒有天理啊,那吃飽喝足的人,卻要她這饑腸轆轆的人跟著散步?!
這些個剝削階級資本家,都是些吃人不吐骨頭的主!
嗚嗚,好歹也讓她吃兩口啊,他吃剩的她都不嫌!
易傾南不情不願跟在寧彥辰身後,心里惦記著那即將收走的菜肴,眼淚汪汪,一步三回頭。
這小廳外面是處回廊,回廊連著個小花園,現時正是夏季,花園里草木蒼翠,枝葉繁茂,一大片月季長得娉婷搖曳,奼紫嫣紅,再往前卻是幾個大小不一的池塘,塘里養著睡蓮,如霞如玉,朵朵盛放。
寧彥辰在前走得悠然自得,不時停步逗逗塘邊五彩斑斕的錦鯉,而易傾南在後跟得搖搖晃晃,真恨不得跳下塘去撈一尾魚兒上來烤了!
「你們將軍府的東西真難吃,也不知你那主子是怎麼活過來的……」寧彥辰輕笑一聲,看她微微撅嘴的模樣,不由問道,「哎,誰惹你不高興呢?」
易傾南正餓得難受,便沒好氣道︰「沒誰惹小人,小人是更年期提前到了。」這惹她之人遠在天邊近在眼前,可借她一百個膽子,也不敢說實話。
寧彥辰听得愣怔︰「更年期?這是什麼?」
「更年期,就是……就是一個人每隔一段時日就會有心情不太好,脾氣不太好,坐立不安,煩躁郁悶的時候,這個就叫更年期。」易傾南也不顧自己滿口胡言,含糊解釋著,忽然想到自己這個身子還沒來初潮呢,哪兒來的更年期?
「這個詞倒也稀奇,本王以前都沒听說過,你從哪里听來的?」寧彥辰饒有興趣問道。
「是小人老家的土話,上不得台面的,王爺自然是不知。」易傾南一句搪塞過去,偏頭去瞧那回廊處,話說這時間也過得挺久的了,那鄭大管家怎麼還沒跟上來?
寧彥辰還在自言自語︰「本王是不是也是更年期到了,怎麼總是吃不香睡不好的?」
「其實王爺要想吃得香,睡得好,那還不容易?」易傾南一時沒忍住道,「要是王爺像小人這樣天天干重活,起得比雞還早,睡得比狗還晚,干得比驢還多,那自然是吃什麼都香,倒床上就睡!」
「像你這樣?」寧彥辰瞧了瞧她那身黑衣黑褲,還有那頂黑色小帽,忽而一笑,「你這是在拐著彎罵本王,說本王是個不事生產只懂揮霍的紈褲子,是與不是?」
「當然不是!」易傾南答得飛快,暗罵自己真是管不住這張嘴,這些話心里知道就行,干嘛非得說出來得罪人?何況這不是別人,可是整個京城里最傲慢最霸道依仗皇權無法無天的康親王!趕緊又補充一句,「小人只是想起以前在閑書上看過的一個故事,有感而發。」
「什麼故事?」寧彥辰好奇問道。
「從前有個小和尚,遇到了一位大貴人,貴人愁眉苦臉問他,為什麼自己府里那些山珍海味都吃得跟嚼蠟似的,一點胃口都沒有,小和尚就說他有辦法,能做出一頓美味的飯菜出來,一定會讓貴人吃得香甜可口。于是那貴人早早就來到了寺院里等著,等啊等,小和尚一直沒給他吃飯,只讓他喝水,還騙他去爬山,去砍柴,走了很多路,干了很多活,貴人累得滿身大汗,洗澡更衣出來,人都快癱倒了,這個時候小和尚才端出準備好的飯菜來,貴人狼吞虎咽,吃得香極了,其實小和尚給他做的,就是普普通通的饅頭清粥小菜。」
「完了?」寧彥辰挑挑眉。
「完了。」這還是她小時候看過的《聰明的一休》,此刻搬出一用,甚好甚妙,蒙混過關。
寧彥辰哼了一聲道︰「你看過的閑書倒不少,改日找幾本來給本王也看看。」
易傾南連聲應著,眼角余光又去瞧那邊回廊,寧彥辰看著她的表情,只是輕笑︰「你說了這麼多,無非就是想回去吃飯了,是吧?」見她咬唇不吭聲,便揮手道,「也罷,人在心不在,也沒甚意思,你這就去吧。」
「小人不敢……」易傾南口中辯解著,腳下卻已做出動作,正想客氣兩句就開溜,誰知一扭頭,卻見鄭直急急匆匆領著數名侍衛模樣的男子往這邊來了。
「王爺!出事了!」來人身著暗紅色的侍衛服,卻是寧彥辰的手下,疾步過來,連行禮都顧不上,直接稟報道,「小甘在荔枝巷里被人發現,頭部受了重創,昏迷不醒!」
寧彥辰面色一沉,眸光閃動,不自覺朝向易傾南︰「小甘?!」
小甘,大名甘泉,正是他派去跟蹤易傾南的那名貼身侍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