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她都郁悶死了,還叫她去送那沈家姐弟回府?
不帶這麼欺負人的吧!
易傾南站在原地沒動,沈晴衣那回眸一笑在旁人眼里是百媚猶生,在她眼里卻是刺目至極,忽然間覺得心灰意懶,提不起半點精神來。
有了如花似玉的未婚妻,哪里還記得她這個忠心耿耿的小家丁?
罷了,她就是個沒有發言權的下人,去哪兒,做什麼,都該由當主子的決定,關鍵是,現在誰是她主子,是裴美人還是赫連祺?
赫連祺听得裴夜這話,踏出一步,面露不滿︰「你不是剛剛答應了把易小五給我的麼,怎麼又安排個什麼送人的任務,另外找個人吧,誰送不是送啊。」
裴夜並不看他,只朝易傾南投來一瞥︰「你的賣身契還在府里,現在還是裴府的人。」後面的話無須再說,潛台詞便是,想跳槽也行,必須站好最後一班崗。
看吧看吧,這就是封建資本家的剝削本性,就算是裴美人,也不例外!
一邊是舊主子,一邊是新東家,易傾南不及多想,直覺向裴夜的方向走去,在她心中,對于裴美人的命令自是本能服從,哪里敢有什麼異義。
「喂,你!」赫連祺沒想到這小家丁就這麼走了,伸手去抓,卻慢了一步,再要出手,已被站他左右的天璇和玉衡攔住,前方緹騎已經策馬開道,侍衛們便圍著他朝前走,鄭直也是領著裴府眾人簇擁而上,徹底隔開他與那小家丁,眼見易傾南越走越遠了,只得大聲叫道,「易小五,你早去早回!回府就來晴朗居見我!」
易傾南倒沒注意這些,只含糊應了一聲,一溜小跑到了裴夜跟前,看著那邊準備就緒的馬車有絲傻眼。
呃,這馬車說小不小,說大也不大,車上已經坐了沈氏姐弟和沈府丫鬟,地方已經塞滿,要再上去個裴美人,這空間可就相當逼仄了。
最重要的是,裴美人上去怎麼坐啊?
她之前就是跟著赫連祺坐這馬車來的,大致記得車廂里的結構,底部是鋪著兩張長條形的草墊,相向而設,每條草墊上可以擠著坐兩個人。
裴美人要是上了車,是跟沈二少坐一起,與沈晴衣含情脈脈相顧對視呢;還是跟沈晴衣坐一起,小兩口親親熱熱喁喁私語?
想來猜去,易傾南悲催地發現,無論是何種乘坐方式,都讓她心底汩汩冒著酸水。
古話說得好,男女授受不親。
守禮啊,裴美人!
正郁悶得不行,忽听到得得蹄聲,側頭一看,是七星衛之一的搖光,不知從哪里牽來一匹通體漆黑四蹄泛白的高頭大馬,這正是裴夜的坐騎,名為墨雪,但見裴夜大步走去馬前,姿態矯健翻身而上,居高臨下睥睨著她,聲音依舊淡漠,「走吧。」
易傾南怔怔看著他的身形動作,半晌才醒悟過來,原來他是騎馬護送那沈家姐弟,而不是與之同乘一車,剛剛開心了一秒鐘,就被他這句話又打回原形,「走?」
怎麼走啊?
他騎馬,那自己呢?
裴夜說完這句再無多話,雙腿一夾,策馬追上前方緩緩行進的馬車,與馬車並轡而行。
「還愣著做什麼,想回府挨罰嗎,快跟上啊!」搖光見她還杵在原地,忙將她往前一推,易傾南一個趔趄,不由自主跟了上去。
眼看前方一騎一車相伴甚歡,自己卻形只影單跟在後面,易傾南先是怔愣,而後慢慢醒悟,只氣得兩眼噴火,恨不得在那車廂上燒出個大洞來。
不是吧?
他們又是坐車,又是騎馬的,居然讓她走路?
這世上還有沒有天理啊?!
那趕車的車夫見得裴大將軍騎馬隨行,自是滿懷敬畏,打起十二分的精神駕車,馬車平緩朝沈府駛去,裴夜則是與之並駕齊驅,俊朗絕倫的外形,英挺冷峻的氣質,令得街道兩旁的百姓喝彩不斷,歡聲雷動,簡直要為之痴狂。
可這後面的場景就有些詭異了,英雄護花,單騎送美,如此浪漫圓滿的劇情,卻跟著個小家丁在後垂頭喪氣地走,越看越不著調,硬生生打了個折扣。
那句話怎麼說的來著,對了,畫蛇添足!
鑒于那身黑衣黑褲的裴府家丁服,眾人也不敢造次,只是用眼神表示不滿,偏偏這小家丁脾氣還大,人家瞪他,他便反瞪回去,眼力好得出奇,隨便出自哪里的眼風都能察覺到,一找一個準!
沈晴衣端坐車里,聆听著外間的聲響,俏臉上紅暈更甚,唇邊不由得泛起笑意,沈文軒側頭看著她的神態,嘿嘿笑道︰「姐姐今日終于如願以償了!」
沈晴衣瞪他一眼,嗔道︰「你胡說什麼呢?剛剛訓你還訓得不夠,尾巴又翹起來了?」
沈文軒搖頭晃腦道︰「可不是嗎,姐姐沒見剛才姐夫對你多好多溫柔,連弟弟我看了都是艷羨呢,那麼多百姓在場,一個個都是見證啊,這樁親事肯定是吹不了的了!」
「又說混賬話!」沈晴衣低喝一聲,朝車簾之外隱約的人影望了下,又將嗓音壓低了些,面色凝重道,「我與裴將軍尚未行禮成親,今後可不許再叫什麼姐夫,教旁人听了笑話!」
沈文軒滿不在乎道︰「這有什麼,不就是早個一年半載的嗎,反正日後都是要叫的,倒不如現在先叫著熟悉熟悉。」見沈晴衣默然不語,忙湊前輕聲道,「姐,你生氣啦?」
沈晴衣搖搖頭,淡淡一笑︰「怎麼會。」
此番姿態看在沈文軒眼里,卻有一種強顏歡笑的意味,腦袋里像是突然開了竅似的,問道,「姐,你跟姐夫,是不是出什麼問題了?他的三年守孝期不是早過了嗎,為何還不娶你過門呢?」
沈晴衣眼神一凝,笑了笑道︰「大人的事小孩子別管,你只要好好念書,將來有出息,姐就心滿意足了。」
「你不說我也知道,是不是因為姐夫府里那個表小姐,還有那兩個通房丫鬟?」沈文軒見她低頭沒做聲,伸手過去,將車簾扯開一角,低道,「男人嘛,哪個不是三妻四妾的,尤其是我姐夫這樣,當朝大將軍,人又長得好,世間女子都眼巴巴往他身前湊,身邊有幾朵桃花也是正常的,但姐姐你不同啊,你是他親自定下的媳婦兒,是大房,是正室,是將軍夫人,往後要是再抬幾個姨娘什麼的,那都是上不得台面的,說話做事還不都得看你的眼色!」
沈晴衣听著他的話,素手輕撫著領口,從中緩緩拉出條銀鏈來。
這銀鏈放在外行人跟前,那就跟普通的銀質項鏈沒什麼區別,只不過略細一些,白里透著絲青光,而在識貨的人眼里,細看之下,定要驚呼出聲︰「天絲銀鉸」!
沒錯,這就是世間已經失傳的鑄造手藝,當年聞名天下的鑄劍大師溫長青的遺作,大師起初只是想打造一條堅韌強悍的長鞭神器,于是親往十萬大山采集傳說中的「天絲」,這天絲乃是長在懸崖峭壁上的一種藤蔓,生長極慢,三年開一次花,五年結一次果,結果之後植株自然干枯,萎縮成絲,故曰天絲,這天絲卻是世上最為堅韌的物事,刀砍不斷,火燒不毀,所以十分珍稀奇特。
不料溫大師在采摘過程中受瘴氣所困,險些命喪當場,後雖被人救出,但到手的天絲卻數量有限,遠遠不夠打造長鞭,大師便隨手加在白銀里,做了一條銀鏈出來送與自幼交好的小表妹,後人稱作天絲銀鉸。
這天絲銀鉸除了堅韌不折的特性之外,還有一奇妙之處,那就是搭扣處工藝繁瑣復雜,巧奪天工,只有大師自己用特別的法子解開,換做旁人,饒是你再聰明再睿智,不得其法的話只會越解越亂,而大師這解鎖之法,自然是教給了獲贈銀鉸的那位表妹,也就是沈夫人,而沈夫人又將其傳給了自己的女兒,沈晴衣。
沈晴衣將銀鉸從抹胸中盡數拉出,但見碧光一閃,鏈子末端卻是綴著一枚晶瑩剔透的圓形玉飾,約莫寸許,如意雲紋中托出一株出水芙蓉,濯生清漣,亭亭淨植,正是之前沈文軒當眾道出的那件定情信物,裴府的傳家之物,碧玉蓮佩。
見沈晴衣端詳著那玉佩,沈文軒在旁笑道︰「看姐夫對姐姐你多好,連傳家之寶都送給你了,你還不滿意他什麼?」
沈晴衣輕笑一下,只是搖頭︰「當年他尚是年幼,也許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一時沖動……」
沈文軒拍手笑道︰「哪里是一時沖動,是一見鐘情!」
「一見鐘情……」沈晴衣喃喃念著,眼睫垂下,似是回憶著當年的情景。
當年俊秀溫和的小小少年,如今已長成頂天立地的高偉男子,一時間心緒難平,恍然若夢。
沈文軒知道她又在回憶過去,倒也識趣不予打攪,無聊地左右張望,忽見那丫鬟小桃神色怪異,正偏著頭悄悄往後瞧,不由得伸手在她腰側輕掐一記︰「死丫頭,你在看什麼?」
小桃嚇了一跳,對自家少爺這輕薄之舉卻是習以為常,嚅囁道︰「沒,沒什麼,是那個裴府的小家丁,跟著我們的馬車……」小姐一直與少爺說話,她在旁也插不上嘴,不經意往後一瞧,卻看見那少年不緊不慢跟著馬車在走路。
說實話,她還從來沒見過長得這麼好看的少年,比起自家府里那些家丁不知強了多少倍,所以瞧了一眼又一眼,舍不得移開目光。
「小家丁?」沈文軒倒是想起這個人來了,這小家丁是跟著那夷陵皇子的,想必進裴府也沒多久,所以還不認得自己,而自己跟夷陵皇子沖突的時候,他好像是在旁好言相勸呢。
沈文軒對易傾南也沒什麼惡感,便推開小桃,也湊近車門去瞧。
果然是那小家丁,耷拉著肩膀,垮著張小臉,一步步跟著馬車往前走。
可別說,雖然只是個小家丁,可這模樣還真俊,比他平日結交的那些施朱敷粉的富家子弟可周正多了。
還好,這個沈二少自持清高,性取向還算正常,平時有錢就逛逛花街柳巷,沒錢就在自家丫鬟身上揩油戲弄,卻並不褻玩小倌,所以對易傾南也沒什麼興趣,只是有絲奇怪,將軍姐夫護送姐姐回府,身邊帶名高大威猛的侍衛多好,怎麼卻帶個身板單薄的小家丁,多掉價啊!
這坐車的人悠閑張望,下面走路的人可就沒這麼舒服了。
易傾南滿懷憤懣,跟在馬車十尺之外,一步一步走著。
其實單是走路對她來說並不算什麼,但這會兒正好是午時過後太陽最毒辣的那一時段,黑色的衣色又最是吸光,熱得她汗流浹背,早上因為想著翠丫的事沒好好吃飯,肚子老早就空癟了,此時又渴又餓,嗓子都快冒煙了,眼楮還要受那前方騎士佳人相攜而歸的場景的刺激荼毒,令得她心火燃燒,越來越旺。
媽媽的,小五哥想打架,想殺人!
舉袖抹一把額上的汗,又舌忝了舌忝發干的唇,忍住心頭的煩躁,一咬牙,腰背挺得直直的,小臉繃得緊緊的,眼觀鼻鼻觀心,就當是在大學入校軍訓在搞十公里長途拉練,走就走唄,誰怕誰哪!
從醉月樓到沈府的距離也不太遠,那車夫因為裴夜的緣故對沈氏姐弟另眼相待,特地放緩了車速,饒是如此,也就是小半個時辰,沈府的大門遙遙在望。
謝天謝地,終于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