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半個時辰之後,易傾南帶著紅裳出現在飛鶴園內。
說起這過去的小半個時辰,易傾南真是頭疼不已,因為怕驚動其他人,她像做賊似的輕輕叩門,低低叫喚,誰知道,還是把周圍的人叫醒了,可謂燈火通明,雞飛狗跳,不僅是暖風閣,就連隔壁的晴朗居都亮起了燈。
這下可好,明日整個府里都會知道將軍主子半夜叫雞……哦,不,半夜召寢了。
這還不算完,等她把來意一說,被欽點的紅裳粉面含春,眉開眼笑,急急回房梳妝更衣,而落空的綠絹則是當場變臉,花顏失色,一雙美眸半悲半怒,死死盯住她,眼里似是要噴出火焰來。
「是你吧,易小五,是你從中作梗,讓將軍不選我,單單選了她!要知道,當初將軍來閣里的時候從來都是——」紅裳主僕都關在房中忙活,會客廳里只剩下自己人,是以綠絹全無顧忌,指著那小家丁恨恨地罵,還好,她還算有幾分理智,知道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從來都是一視同仁,可現在,竟單單只召她去,憑什麼?!她到底給了你多少好處,我加倍!加倍給還不成嗎?」
「不是啊,綠絹姑娘莫要生氣,听我解釋,這回是意外,隨便點的,以後大家輪流坐莊……」易傾南真是哭笑不得,這妻妾爭寵的事,還要她在里面周旋調停,現在才倆,還是沒名分的通房,要是以後來了第三個,第四個,甚至更多,她哪里吃得消?
綠絹硬的不行,又來軟的,拉著她的衣袖哭哭啼啼,不肯罷休,「小易哥,你不能這樣,厚此薄彼啊,你要什麼你就說,只要我有的,都給你,幫幫我,求你……」
「綠絹姑娘,別這樣——」易傾南左躲右閃,連連甩袖,深更半夜的,男女授受不清啊,這知情的知道對方是在懇求,不知情的還以為兩人在私通呢!
還有啊,時光飛逝,一轉眼就快丑時了,可那邊紅裳的閨房還關得緊緊的,不時傳出嬌叱聲,以及翻箱倒櫃的聲響。
「快點,給我梳頭,要梳最時興的流雲髻!」
「別傻站著,快給我找那條紅裙,瓖了金邊繡了並蒂蓮的!」
「我的胭脂,新買的胭脂哪里去了……」
當日在大門外驚鴻一瞥,一個個都是羞花閉月端莊賢惠的小美人,可怎麼一扯上將軍主子,便是性情大變,原形畢露了,都學學人家沈家大小姐的寵辱不驚好不好?
可苦了那替人辦事的易老鴇,這邊要安撫落選的佳人,那頭要催促奪魁的幸運兒,不迭避開綠絹的糾纏,啪啪啪去拍打紅裳的房門。
「姑女乃女乃,您快點吧,再不出來我可過時不候走人了!」不就是個召寢嗎,非要搞得那麼隆重干嘛,又不是出席奧斯卡頒獎典禮,在她看來,其實就洗個臉刷個牙,頭發都不用梳,外面用個斗篷一裹,里面穿得越少越好,反正一會兒都是要月兌光的,怎麼方便怎麼弄唄!
「來了來了!」房門一開,紅裳盛裝步出,一身水紅紗裙層層綻開,佩環叮當,美艷動人。
香風襲來,易傾南不由得打了個噴嚏,揉了揉鼻子,甚是驚嘆,媽呀,這哪是去侍寢,明明就是去拜堂成親……如果換成正紅色的話。
紅裳還帶了兩名秀美丫鬟隨行,說是方便侍候,易傾南想著也在理,人家床笫之歡,確實不該由少年男子來服侍,也就沒表示異議。
待走出閣樓,易傾南不經意回頭,正好望見綠絹那張咬牙切齒的小臉,面色粉白里還帶著點慘綠,與紅裳的歡天喜地相比,恨意滔天,好生駭人。
僧多粥少,怎麼做都是個錯字,但這也不關她的事啊,她就是個底下辦事的小嘍好不好,卻將她給記恨上了,以後還不知會死得有多慘,沒天理啊!
事到如今,易傾南心底也有點後悔,早知是這樣,還不如把兩人都叫上,讓將軍主子左擁右抱,盡享齊人之福,三人同歡,誰都不得罪……只是,潛意識里還是斷絕了此種念頭,畢竟她得罪人都是小事,將軍主子的身體才是最重要的,什麼力竭而衰,什麼精盡人亡,想想都覺可怕,雖說幾率微乎其微,接近于零,但她絕對是要將其扼殺在萌芽當中。
嗚,如此體貼無私的下屬,除了她,這世上還能找出第二個來嗎?
砰砰砰。
顧不上七星衛們已經在四周集結,向自己投來無數警告的眼刀,也不去理會聞訊而來的裴寶那一副握拳振奮喜極欲泣的神情,易傾南叩響了裴夜寢室的房門。
這個裴美人,干嘛關門啊,還在里面把門閂上了,他明明知道自己去暖風閣了的呀!
「將軍,紅裳姑娘來了。」瞧那紅裳,俏臉緋紅,縴縴玉指都快將衣袖擰碎了,再看她身邊兩名丫鬟,大概是沒經歷過這眾男圍觀的場景,小臉一陣紅一陣白,既害羞又歡喜,易傾南卻想起那日寧彥辰在書房講的一番話來。
繁花似錦,五女連珠。
其實用不著等到沈大小姐過門,這將軍府里早已經是桃花朵朵,處處盛開了。
大將軍裴夜,上京城里最富盛名的鑽石王老五之一,要當他的女人,需要多麼強大的內心,多麼剽悍的抗壓水平,才能抵擋那鋪天蓋地蜂擁而來的名媛閨秀,鶯鶯燕燕?
房中動靜全無,易傾南加重了手上力道,咚咚咚。
「將軍,紅裳姑娘來了!」嗓音也是微微拔高。
在她背後,人群最外端,七星衛之一的搖光雙手環胸,在黑暗里輕輕搖頭,小家丁又闖禍了,要倒大霉了……
似有一陣涼風拂過後頸,易傾南不由自主打了個哆嗦,今晚她穿得還挺厚的吧,衣領也束得老高,怎麼還覺得冷颼颼的?
「將軍?將軍?將軍開門哪!」一直敲不開門,而背後一干人的目光盡數黏在她身上,特別是紅裳,已由羞澀向焦躁發展了,只是心有顧忌,才咬唇忍住,保持著淑女風範,還有裴寶,從開始的驚喜演變為懷疑,眸光也漸漸變味,易傾南心知肚明,也著急起來。
「將軍,我按照你的吩咐把紅裳姑娘帶來了,您開門吧!」語氣還算鎮定,其實她掌心都出汗了,裴美人,行行好,別再折磨她了吧。
謝天謝地,上天有好生之德,大地有成仁之心,話音剛落,房門咯吱一聲開了——
只開了一道不寬不窄的縫。
「將軍!」易傾南大喜,上前一步就要推門進去,卻被里面傳出的男子嗓音給生生止住。
「外面怎麼那麼吵?」沉著,冷清,別人听著還沒什麼,都習慣了,那紅裳主僕三人卻是嚇得險險跌倒。
易傾南往左右看了看,剛剛只她一人在敲門,聲音也是很恭敬低微,眾人都噤聲不語,鴉雀無聲,哪有他說的什麼吵?
「回將軍,是我,易小五,我把紅裳姑娘帶來了。」再次大聲重復一遍,說罷便往紅裳身側退去,準備交貨走人了。
「站住。」房里那人就像是隔牆長眼一般,將她的行徑和小心思看得一清二楚,冷聲道。
「將軍?」易傾南以為他還有吩咐,比如準備點茶水點心,點個燻香之類,于是便朝前又邁了一步,耳朵湊近過去。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道門縫上,忽見房門輕顫,縫隙變大,一只長臂從中伸出,大手抓住易傾南的後頸衣領,不費吹灰之力就將其拎了進去,隨著砰的一聲,房門關上,縫隙全無!
門雖然關上了,可里面的聲音卻是清晰傳出來。
那聲音,裴寶是最熟悉的,其次是七星衛們,再次是紅裳,最後才是那兩名丫鬟,只听得那素來高高在上的將軍主子帶著三分淡漠,三分不耐,三分微怒,和一分怨氣,緩緩道︰「你這小子,我都等你半天了,怎麼現在才來侍候?」
質問聲不高不低,毫無遮掩,眾人听得真切,嘶的倒吸一口冷氣。
這真是自家主子麼?
房里,易傾南看著面前一臉陰沉的男子,更是瞠目結舌,「將,將軍?」腦子里亂作一團,老天,誰來告訴她,這是什麼狀況?
亂歸亂,她好歹還記得門外還有個紅裳,月兌口而出,「我按您的吩咐,把紅裳姑娘帶來了的,就在門外,我這就去請她進來好不好?」
她這句不說還好,一說出來,裴夜的臉色更沉,瞥她一眼,淡淡反問,「我幾時讓你帶人來了?」
他,竟不承認?
紅裳就在門口,听到這話嬌軀一晃,要不是左右丫鬟扶住,必是軟倒在地,口中喃喃道︰「又是這樣……又是這樣……」
「明明是您說讓我安排的,我說帶紅裳姑娘,您當時沒反對的啊……唔……呃……」易傾南還在據理力爭,忽然一股巨力襲來,將她的嘴緊緊捂住,只能發出些單音節的詞來。
那男人對她而言就是銅牆鐵壁,力大無窮,哪里掙月兌得開,惟有軟弱求饒,「將軍……嗚嗚……將……將軍……」
她的嗓音原本就柔和悅耳,此時依依呀呀,便如小貓一般,直叫得人身癢心癢,隱隱約約,穿牆而出,一旦落入眾人的耳中,就有些變味了。
一牆之隔,恍然倒塌,眾人仿若看見這樣一幅畫面,高壯有力的男子將瘦小嬌弱的少年按在牆上,並不顧少年的奮力反抗,制住他扭來動去的小身板,狠狠吻下去,堵住他的求救聲。
又或者,少年原本就是深諳此道的高手,此時若即若離,欲擒故縱,面對強悍力量,其實就是花拳繡腿,半推半就。
兩人你來我往,糾纏不清,一會兒按在東頭,一會兒滾到西頭,少年的叫聲漸漸弱下去,直至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靜默。
靜默……這個關鍵時刻,怎麼能靜默呢?
其實是易傾南被捂得險些憋氣,無法發聲,只能睜大眼瞪著頭頂上的俊臉,用眼神表示不滿與抗議。
堂堂大將軍,蒼漢戰神,一府之主,怎麼能出爾反爾,翻臉不認賬呢!
裴夜自然讀懂了她的眼神,唇角微勾,忽而一笑。
黑眸中似有流光溢彩,又如燦爛星芒從面前掠過,讓她想起在前世看過的那場流星雨——
易傾南被晃花了眼,沒注意他接下來的一個小動作,衣袖一拂,一張凳子頓時四分五裂,碎片飛濺,那聲響听起來就像是兩人動作太過激烈,竟將凳子都壓碎了一般。
伴隨著外間女子不敢置信的驚呼聲,易傾南短路的腦子重新連上,福至心靈,忽然間明白過來了。
裴美人,他這回可害慘她了!
「不是,你們誤……」她拼盡全身力氣,卻只喊出這半句,那個極其關鍵的會字還是被某人溫熱有力的大手給按回嘴里,吞入月復中。
裴夜面色平靜,淡然啟口,幫她把話接下去,聲音輕飄飄送出房門,冷淡中卻有無形壓力,鋒利如刀,隱含慍意,「你們可听夠了?還不退下。」
沒指名道姓,但裴寶知道,這話主要針對的就是自己。
一切努力付之東流,到頭來,將軍還是埋怨他自作主張,擅自行事。
眼見七星衛們知趣退下,閃身不見,他暗地嘆口氣,走去那花容慘淡搖搖欲墜的紅裳面前,朝兩名丫鬟揮手道︰「帶你家姑娘回閣去吧。」末了,又厲聲補上一句,「記住,今夜之事,爛在月復中,勿與旁人提及。」
「我就知道……就知道……」紅裳花容慘淡,低低念著,被丫鬟半扶半架著走遠了,只留下幽怨壓抑的哭泣聲,絲絲縷縷,在夜風中久久不散。
至于裴寶,則是最後一個離開的,慢慢消化掉所見所聞,臨走時不忘往房門投去憤怒一瞥,牙齒咬得格格作響。
原來如此。
好你個易小五,咱們走著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