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傾南冷不防被人抽走食盒,先是嚇了一跳,一听這熟悉的聲音,卻又安心下來。
是夷陵皇子,赫連祺。
他的傷好了麼,竟能四下走動了?
「好香,你做了什麼好東西給我吃?」赫連祺著一襲瓖有貂毛的金絲錦袍,正笑呵呵望著她,一口雪白的牙齒明耀生光,兩名夷陵侍衛提著燈籠,靜立于他身旁。
這人是屬狗的麼,食盒還沒打開,都能嗅出香味來?!
易傾南在心里嘟囔一句,當然不敢說出來,只是朝他含笑行禮道︰「小人見過殿下,殿下傷勢得愈,實乃大喜。」
赫連祺唇角一勾,食盒在手里一晃,斜睨著她道︰「這話本殿下近日听得多了,各種名貴補品也收了不少,倒是你這句,還算有點真心,這禮物,我就勉為其難收下了。」
易傾南听得哭笑不得,這食盒明明是被他搶去的,卻說是她送上的禮物,此人實在無賴,但自己一個小家丁,也無奈他何,暗嘆一聲,吶吶稱是。
赫連祺見那少年低眉順目站著,一副不情不願卻又無可奈何的神情,不由得心情大好,數日來臥床養傷的沉郁一掃而空,看了看手中的食盒,笑問︰「這里面是什麼?」
易傾南如實答道︰「回殿下,是小人做的玉米餅。」她想的是赫連祺貴為皇子,自然不會看上這種粗陋食物,最好是嫌棄還給自己,或者丟得遠遠的。
不料赫連祺卻道︰「你這小子特地做餅給我吃,此心良善,禮輕情重,既然如此,我也不嫌,就近找地方趁熱食之。」
此言說罷,他身旁一名侍衛便指向某處道︰「殿下,前方不遠有座竹亭。」
赫連祺點頭︰「就去那里罷。」轉身時瞥她一眼,「還不跟上?」
易傾南氣得咬唇,怎有這種強盜邏輯,搶她的餅吃倒像是給她天大的施舍一般!但看著他手中的食盒,又是沒法,只得快步跟進。
要知道,這食盒乃是飛鶴園專用之物,那夜她在馬廄里弄丟了只竹籃,已經心有戚戚,今日要是再弄丟這食盒,以自家主子那陰晴不定喜怒無常的脾性,鐵定討不了好。
轉眼幾人便來到竹亭前。
這竹亭建在一片疏朗的樹木之中,亭中有石桌石凳,尚且干淨,除此之外,卻無他物。
就在赫連祺踏入之前,他的侍衛之一在亭中檢視一番,燈籠掛上,還在一方石凳上墊上塊軟墊,但也就是這樣了,時間匆促,也沒法更多裝飾改善。
赫連祺倒是沒怎在意,隨意坐了下來,便是打開食盒。
看著盒中還微微散發著熱氣的玉米餅,嗅得那股焦酥甜香,他眸光一閃,倒有些驚喜,「看起來還不錯,就不知味道怎樣?」語畢眼風便在桌上掃了一掃。
都這個時候了,易傾南也明白這餅再要不回來了,認命上前,從食盒底部暗格中取了雙象牙筷出來,雙手奉上,「小人手拙,還請殿下品嘗。」
赫連祺毫不客氣接過來,夾起一塊餅送入口中,一嚼之下,眼神便是一閃,瞟向跟前垂手侍立的少年。
這小子,做的東西還真不壞!
這張小臉,也生得越來越白淨俊俏!
想著自己在養傷期間听得的傳言,說是裴夜對這少年態度迥然,並不顧忌他人的目光,同吃同住,同寢同眠,方才的好心情登時消失殆盡,冷哼一聲,給出評語,「果然手拙,不過爾爾。」
這餅是易傾南自己嘗過的,自然不會信他的話,但她也听了這句,卻是放心不少,這餅本就是粗糧制作而成,他是養尊處優的皇子殿下,自然看不上眼,她還巴不得他不喜歡吃,隨便吃上幾口就棄之而去,剩下的她還能帶去家丁苑給伙伴們!
哪知道,天不遂人願,赫連祺一邊說著難吃,卻一邊吃得飛快,這竹亭設在室外,夜風甚涼,不一會兒那盒中的餅就冷了,他竟也不覺什麼,一口氣吃了大半。
直把易傾南看得個呆住,她還道裴夜是武將的緣故,所以食量大于常人,誰知這嬌貴的皇子也是個不容小覷的飯桶級別!
好不容易,赫連祺終于住了口,放下筷子。
易傾南見狀一喜,此是室外,也無茶水侍候,餅吃得多了總歸會口干,這個時候,他該回晴朗居了吧?
「念你一番心意,剩下的餅,我便帶回去了。」赫連祺看了眼食盒,慢條斯理卻又理所當然地道,旁邊侍衛隨即上前,將食盒蓋上收走。
這一系列動作做得飛快,等易傾南反應過來,那侍衛已經走出亭子了。
「等下……」
易傾南暗道不好,本想跟去要回那食盒,誰知手腕一緊,竟被赫連祺扯了回來,「我口渴了,他是回去給我端茶水來,你不必跟去,就在這里陪我說說話。」
說話間,侍衛已然遠去,就剩下個匆匆而行的背影,易傾南只好退回來,又站到赫連祺面前。
這亭中就剩下她和赫連祺兩人,他的另一名侍衛卻是退到亭外百步之地。
赫連祺唇邊噙著一絲淺笑,看著眼前垂首而立的少年,「頭埋得那麼低,怎麼,你怕我?」
「小人不怕。」易傾南從善如流抬起頭來,她這說的卻是實話,就算赫連祺是高高在在上的一國皇子,她只是個下人,可她卻也不怕他,不論是他,還是那康親王寧彥辰,她從來就沒怕過。
她唯一怕的人,是她那將軍主子,裴夜。
這個念頭只在心中閃了一閃,又被她當場否定,不對,她好像也不是怕裴夜,而是……這種感覺很奇妙,與其說是怕,倒不如說是十分在意而引發的忌憚。
易傾南安安靜靜站著,似是凝眸沉思,又似是在蹙眉懊惱,赫連祺在對面看得真切,輕笑道︰「小子在想什麼?」
「沒什麼。」易傾南听得他問,定了定神,同時也甩開腦中高偉俊挺的人影,那個人,不是她可以隨意思慕的!「我在想,殿下的侍衛身強力壯,健步如飛,怎地這麼久了還沒端茶回來?」
「你盼他回來,可是想早點月兌身?」赫連祺冷哼一聲,似是不悅,「小子可惡,短短半月,就對我這般生疏淡漠!」
「小人不敢。」易傾南忙低下頭。
「是麼?」赫連祺看了看她,忽然湊身過來,修長的手指勾起她的下頜,細細打量,方才奇道,「咦,只十來日不見,怎麼越長越白,越長越俊了?這肌膚竟比女子還要水女敕柔滑?」問話間猶有不信,還特地在她面頰上掐了一把,痛得易傾南眼淚在眶里打轉,卻也咬牙鎮定!
是了,干爺爺的擔憂不無道理,這張臉蛋確實生得太美了些,裴夜那樣的武將也許暫時看不出來,但像赫連祺這種常年流連花叢的登徒子,閱盡人間春色,目光爍爍如賊,實難欺瞞!
好在,她已經服下了隱容丹,也浴過黯膚粉,用不了多久,就會漸生變幻。
如今她才十五歲,這個年齡段的男子還沒成年,正是雌雄莫辯的時候,體態文弱面容妍麗的美少年也不是沒有,這赫連祺頂多是一時興起,欺負弱小罷了,應該不曾真的懷疑。
她需要的,只是一點時日。
赫連祺對上少年驚懼卻又倔強的淚眼,哈哈一笑,手指輕輕一挑,將那眼睫上的淚滴盡數勾去,「沒出息的小子,爺又沒怎麼你,就嚇成這樣了!」話是如此,卻也將她放開了,然少年宛若白蓮般的小臉,羊脂玉似的肌膚,卻令他怎麼也看不夠,手雖抽走,人卻不離。
易傾南只覺得他溫熱的氣息在耳畔吹拂游走,狀似無意為之,又像是有心挑逗,嗓音低靡,聲色如夢,「易小五……小五……」
「小人在,殿下有何吩咐?」她應得干脆,背脊也挺得筆直。
赫連祺暗地撇了下嘴,自己這姿態,這聲調,不知道勾引了多少貞潔烈婦,迷惑了多少青澀少男,這小子竟無動于衷?
他卻不知,易傾南兩世為人,什麼樣的美男子沒見過,他再妖魅,能媚過那泰國的人妖?再則,近身服侍裴夜這些時日,朝夕相處,甚至赤裎相見,她的心理防線愈來愈強,早對美男免疫了,似這般雕蟲小技,淺撩淡撥,還不足以讓她動情。
赫連祺又朝她吹了一口氣,輕笑道︰「我問你,那裴夜,好男色否,是否也如我這般對你?」
「不曾。」易傾南避開他湊近的俊顏,想了一想,又正色補充一句,「將軍是堂堂丈夫,磊落英雄,豈能行此齷齪之事!」
「那你呢?」赫連祺緊緊盯住那瑩白生光的小臉,眸光兀自游移,閃耀不定。
「小人也是堂堂丈夫……」
話沒說完,就被他嗤笑打斷,「毛都沒長齊的稚女敕小兒,也敢自稱丈夫?!」看著少年因為羞惱而生出紅暈的臉龐,敢怒不敢言的神色,赫連祺不由得又伸手過來,去捏那女敕滑的面頰,別說,這觸感還真是不錯!
易傾南方才被他掐過之處還隱隱作疼,此時怎會再任他蹂躪作惡,輕巧退開一步,眼風一瞟,便是叫道︰「殿下,您的茶來了!」
此言不假,那邊快步走來的人影,不正是他遣回去的侍衛?
「早不來晚不來……」赫連祺暗哼一聲,見人已走近,也只好放棄戲弄之意,施施然坐回石凳。
等那侍衛走近,易傾南卻是微微失望,但見他手中除了茶壺杯盞,並無他物。
望了望頂上濃黑的天色,轉念一想,今晚這食盒拿不回來倒也罷了,卻不可再耽誤下去,還是早早回園的好。
主意已定,趁那侍衛上前斟茶,易傾南便是行禮道︰「時辰不早了,小人該回去了。」
「你著急什麼!」赫連祺長眉一挑,瞟了她幾眼,似笑似嗔,「你天天對著裴夜那張冰山臉,都看不膩麼,還這麼巴巴趕回去?」
其實也不是冰山臉……
易傾南在心里嘀咕一句,回想起某人難得看到的屈指可數的一兩次笑容,哪里會看膩,只能越發著迷!
赫連祺眯眼看著那少年向往傾慕的神情,不耐擺手,「小子不知好歹,實在無趣得很,去吧,回去吧!」
「是,殿下!」易傾南巴不得他如此,聞言頓喜,行禮告退。
她這一轉身,遠處樹上原本靜止不動的黑影也飄然落下,閃電退去。
「真是個傻小子。」赫連祺捏著茶杯徐徐轉動,邪魅一笑,不必回頭,便是看清杯上映射出的人影。
這情景,倒是蠻有意思呢……
易傾南腳步不停回了飛鶴園。
與之前的喧囂光亮不同,此時的園子各處燈光已熄,一片漆黑寂靜。
都睡下了?
易傾南怔怔站在園中,半晌才回神過來,沒精打采朝主屋走去。
本來今日是向將軍主子認錯賠禮的,誰想他回來得晚,又被表小姐送宵夜來一擋,再被赫連祺這麼折騰耽誤,大好的機會便是白白溜走了!
一步步踏上石階,垂頭走到門口,隨手一推,更是愣住。
房門卻是紋絲不動!
從里面反鎖住了!
他……竟不讓她進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