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沈府老爺沈重汝剛踏出自家院門,就听得街頭傳來 里啪啦的鞭炮聲,接著便是紛沓而至的腳步聲,大群人一窩蜂朝著此方向涌過來。
「沈兄,恭喜恭喜啊!」
「有此賢女,貴府真是三生有幸,福祉連綿!」
「沈老爺你平步青雲,大富大貴,到時候別忘了這街坊鄉親,一定要多加關照,提攜一二!」
面對眾人賀喜,沈重汝听得一頭霧水,忽聞得鑼鼓聲動,人群從中散開,一名太監模樣的紅衣老者走上前來。
聖旨讀罷,沈重汝這才知道,原來是當今皇上微服出巡,不慎受傷,幸得沈府大小姐沈晴衣出手相救,化險為夷,沈晴衣救駕有功,已被聖上賜封為安靖郡主,並賜府邸一座,黃金百兩。
沈重汝一時間欣喜若狂,又被左鄰右舍拉去喝酒慶賀,饒是他平日自恃清高,從心底看不起旁人,但遇此大喜之事,也灌下了不少,喝了個半醉才被人架著送回府去,睡到第二天晌午過後才醒,醒來就听得外面廳中有人低聲爭執。
「姐姐,我就不明白了,你可是救了當今聖上性命,這樣大的功勞,跟姐夫當年英勇抗敵衛國的功勛也差不太遠了吧,卻連座府邸都受不起嗎?還有賞賜的那些黃金,怎麼都不跟家里說一聲,就全部都捐做邊關軍餉了?」正是沈文軒的聲音。
沈重汝一听著急了,沒等听到沈晴衣作答,只隨意披了件外衫在身上,就跳下地奔出房去,「女兒,你弟弟說的可是真的?你真的把金子都捐出去了?」
沈文軒見是父親發問,氣呼呼道︰「騙你作甚,我一大早听別人說起,我也不信,還特意找熟人去打听了,可不就是真的!」說罷還在桌上狠狠捶了一拳,眼圈都紅了,「爹你看看我們這院子,漆也掉了,牆也破了,早該修葺了,不瞞你們說,我都不好意思請朋友進門來,多寒酸啊!還有,我知道姐姐你向來念舊,那新宅子不要倒也罷了,可憑什麼連金子也不要?將來別說我的用度,爹的養老,就是姐姐你自己的嫁妝,哪樣不需要錢?你就這麼嫁進裴府,就不怕以後夫家瞧不起嗎?」
沈重汝連連點頭,「女兒,文軒說得對,你該和我們商量商量……」
「可不是嘛!」沈文軒越想越氣,跺腳道,「我還答應了孟都段翼他們,今兒要挑家最大最好的酒樓喝酒的,好幾十號人呢,你現在叫我拿什麼去請客?到時候人家怎麼看我,我的面子往哪兒擱?」
「文軒,你聲音小點,別讓下面人听了笑話!」沈重汝低斥了一句,過去仔細將門窗掩好,這才轉回來對著沈晴衣,輕問,「女兒,你給爹說說,這事還有轉圜的余地不?」
沈晴衣淡淡一笑,柔聲道︰「爹,我們沈家祖上也是名門望族,怎能如此鼠目寸光,計較這些個蠅頭小利?而我沈晴衣作為沈家子孫,再是不濟,也斷不會出爾反爾,把送出去的錢物再要回來。」說完又朝向沈文軒,神情清淡,「文軒,你那些狐朋狗友,若是因為你請客爽約而與你就此疏遠,倒是一件好事。」
沈文軒此時哪里听得進去,哼道︰「誰是狐朋狗友了,我結交的都是貴族子弟,個個都是有才之人——」
「好了,你們姐弟倆也別爭了!」沈重汝嘆了口氣,他生性懦弱,對這個出色的女兒,幾乎是言听計從,見她一副雲淡風輕的姿態,也就接受了這樣的事實,反而去勸兒子,「文軒,你姐姐這樣做,一定是有她的道理,你也別煩她了,該做什麼就做什麼去。」府邸丟了,黃金也沒了,好歹還有個御賜的郡主名號,說出去還是十分風光的,這樣也配得上裴夜的家世了吧,以後也不會再受那裴老夫人的冷眼……
「我哪是煩她,我是為她好,為我們大家好!」事已至此,沈文軒也知道再說無益,想來自己以後還得依靠這姐姐的夫家,再說姐姐從來都是真心待他,這一點不容置疑,真要他與姐姐大吵一架,他也做不出來,只得臉色灰白,悻悻然回房去了。
沈重汝畢竟年長,想想卻覺不對,疑惑問道︰「女兒,外面都說你是當世女神醫,一出手就救回當今聖上,可爹知道,你是半點醫術都不會啊,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爹你就別問了。」沈晴衣擺了擺手,眉目間有絲疲倦,似是不願詳談其中過程,只說道,「我今日一早進宮覲見了皇後娘娘,你放心,好日子還在後面。」
沈重汝听得這句,立時眉開眼笑,欣慰道︰「爹自然是相信你的,我們沈家發揚光大就全指望你了。」
沈晴衣輕應了一聲,俏臉上卻無多少喜悅,眸光微凝,一時怔然。
當世女神醫……
她冷冷一笑,不經意眼光掠過窗外,牆頭上青光一閃,似有種被人窺視的感覺,但定楮看去,但見樹木稀疏,枝葉微揚,哪有人在?
與此同時,上京城的另一頭,大將軍裴夜的書房之中,關于沈氏女救駕有功被封郡主的話題也在談及。
「據說襲擊陛下之獸是一只黑貂,周身如墨,迅比閃電,而且是身帶劇毒,陛下被它咬在手背上,整只手立時就烏青一片,隨行侍衛的解毒藥丸半點效用都沒有,要不是你那未婚妻及時上前,以銀針解毒並獻上靈丹,只怕是凶多吉少。」說話之人是寧彥辰。
「陛下游湖,竟未屏退閑人?」裴夜皺眉發問。
「誰知道呢,陛下這回非要混跡于游人當中,與民同樂,本來隨行侍衛也帶了不少,個個都是好手,不想那黑貂來得實在太快,眨眼間就竄出一丈不止,這畜牲又甚是靈性,並不戀戰,咬了人就走,侍衛們就是想抓也抓它不到!」寧彥辰說罷瞥他一眼,似笑非笑,「我倒是看走了眼,你那未婚妻看起來弱不禁風的樣子,卻是個深藏不露的杏林高手,藥到毒除,這一手,跟容老爺子都是不相上下了。」越想越是想不過,不由得一拳捶過去,哼道,「你瞞著別人倒也罷了,卻連我都瞞著,實在太過分了吧!」
裴夜衣袖一拂,便將他的拳風盡數化解,只道︰「我也是剛剛才知。」
寧彥辰睜大了眼,「什麼,連你也不知?這就奇怪了,她一個養在深閨人的大小姐,平日頂多是吟首詩,畫幅畫,混個才女的名號,卻跟誰學了這一身高超的醫術?」
裴夜淡淡說道,「我初識她時她不過是個三四歲的孩童,十幾年沒見,也許拜了名師學醫,她聰明好學,勤勉刻苦,有此成就並不足為奇。」
「三四歲?」寧彥辰神情驚詫,「那你幾歲?」
「十歲。」裴夜答得不假思索。
「你……你……」寧彥辰還是第一次听說此事,指著他,揶揄道,「你行啊,小小年紀就有此心思,看上人家了?」
半晌沒等來他的回答,寧彥辰早已見慣不怪,嘿嘿一笑,又道,「不過話說回來,我以前真不覺得你那未婚妻怎樣,但現在看來,倒也有她過人之處,這又是才女又是醫女的,既有郡主的封號,又有清廉的名聲,我還听說,鐘丞相有意收她做義女,這個沈晴衣,真是一鳴驚人,風光無限啊!如此這般,也配得上你了!」
「是麼。」裴夜應了句,面上仍是淡淡,眼光往門前掃了一掃,眉頭皺得略緊。
寧彥辰又絮絮叨叨說了許多,但見對面之人始終一副漠不關心的模樣,只時不時往自己身後投去一瞥,不覺起了疑心,再往四周望望,冷清依舊,狀似少了點什麼。
想了一想,他心頭頓悟,生氣,這園里屋里少了生氣。
「咦,你那小家丁呢?」寧彥辰挑眉問道,有一陣沒見那小子了,心里還挺掛念的,這次他進宮探視皇兄,那小皇子寧恆宣三句兩句不離易小五,將他這個皇叔徹底忽視了,可見那小子的魅力還不小。
「出府去了。」提起這個易小五,裴夜有些無奈,這是他第幾次請假了,第五次還是第六次?
第一次請假,說要去看望干爺爺容澤禮和醫館眾人;
第二次請假,說要去看老鄉,也就是石居安兄妹;
第三次請假,說要去辦點私事;
第四次請假……
第五次……
真不知道,他一個小家丁,竟會比他大將軍還要忙碌!
恃寵而驕,不務正業。
可一對上那雙滿是期待與興奮的眼眸,拒絕的話,他居然說不出口,于是一次又一次放行,只讓七星衛悄悄跟在他身後,他倒要看看,這小子究竟在忙什麼?!
還好,七星衛的稟告甚是迅速。
易小五在慈濟醫館待了整整一日。
易小五在石家兄妹的小院待了半天,還吃了頓飯。
易小五在上京城胡亂逛了一圈,去了泰和布莊,進了德福記酒樓,還去了鎮遠書局。
易小五……
正想到這里,就听見外間一聲低微哨音,七星衛之一的搖光閃身而入,三步兩步走到跟前,附在他耳邊輕道︰「易小五今天去的是……醉月樓。」
這小子,真要反了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