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半柱香的功夫,園中突然傳來杯盤落地之聲,接著唐安安衣衫不整的跑了出來,楊譽光著上身,在後追趕,滿面不悅,大聲叫喊︰「快攔住她。」那幾個虎背熊腰之徒忙堵在門口,此樓看護不敢抗衡,躲在一旁。
劉媽媽從幾個大胳膊間擠了過去,先勸慰安安一番,又攔住楊譽,笑道︰「老爺子怎麼動這麼大的氣?別傷著身子才好,不然媽媽我可擔待不起,都怪我事先沒有說明白,我們家安安是只賣藝不賣身的,老爺子要是有興致,不妨去照顧別的姑娘。」楊譽吹胡子瞪眼,模了模胸前的抓痕,罵道︰「小騷貨,在這種地方還想立貞節牌坊麼?遲早還不是要陪男人睡的?從了本老爺,日後必不會虧待你。」安安暗暗垂著淚,並不言語。
「哎喲媽呀。」一個虎背之徒倒地痛叫,楊譽一怔,只見從外闖進來個小子,手中揮舞著長凳,嘴里叫罵︰「老色鬼,不許你欺負安安。」他一路打將進來,眾人猝不及防,奔走不迭,阻擋不住。
郭正見安妹妹受了委屈,怒不可遏,闖進園來,瞧見她滿面淚痕,心疼不已,道︰「安妹妹,你莫哭了,我教訓那老色鬼替你出氣。」安安心里縱有千種委屈,想撲在他懷里痛哭,當著眾人面,卻又不能,只能將淚珠兒往心里咽。楊譽早暴跳如雷,大罵︰「你是什麼東西?敢管本老爺的閑事,當真是活得不耐煩了,來呀,快把他打出去。」劉媽媽想勸解,又怕得罪了大主顧,立在那里左右為難。
眾打手聞得號令,各持棍棒擁過來,郭正忙撇了安安,徑向楊譽奔去,舉著長凳,叫道︰「老色鬼,先砸爛你的烏**。」楊譽身旁並無保護之人,大為驚恐,撒腿就跑,郭正在後緊追不舍,二人圍著池塘跑了幾圈,楊譽畢竟年邁氣虛,眼看要被追上,慌亂之下失足掉進池里,郭正大笑,舉著凳子要砸,不經意被人從後抱住,正掙扎時,又上來三五個大漢,把他死死摁在地上。
楊譽狼狽不堪,風度盡失,惱羞成怒,從池子里爬出來,喝道︰「把這臭小子給我打死。」打手們不敢不從,拳腳棍棒,一股腦的往郭正身上招呼,郭正無還手之力,只滾地痛叫。
眼看郭正被打,姑娘們可不依,紛紛涌進來,橫眉怒目,揮動玉臂,嚷道︰「快放了正哥哥。」與眾打手纏斗一處,畢竟是些嬌弱女子,打手們不敢使惡耍橫,一壁喝止,一壁躲閃,在娘子軍面前一觸即潰。這下園子里可熱鬧了,嫖客們也不去作樂,都擠在門前,看著這一出好戲。
「都住手。」忽然人群里擠出個青年公子,大聲喝道。眾人看去,只見此人耳目清秀,面如敷粉,口若含丹,雖無宋玉潘安之貌,卻自然一種瀟灑風流之態,都認得是本城知府的公子姓郝名鼎臣者,懾于其威,皆停了手。
楊譽早穿戴整齊,怒容未消,指著郭正朝郝鼎臣道︰「賢佷,你來得正好,快將這刁民送進大牢。」自古官商一家,郝家楊家雖無親緣,但平常走得很近,也便有了情分。郝鼎臣生長于官宦之家,然不以功名為念,熟通三教九流,常混跡于秦樓楚館,看似個膏粱子弟,實則是個內心極明白的人,他先不答楊譽的話,從懷中模出一方絲帕,遞給安安,道︰「唐姑娘,你受委屈了。」安安低頭不接,郝鼎臣不覺尷尬,微微一笑,收起絲帕,始看著楊譽,道︰「世伯,以小佷之見,此事便罷了吧。」
「罷了?這小子吃了熊心豹子膽,敢打本老爺,怎麼能罷了?」楊譽氣「呼呼」的道。郝鼎臣依然一副笑容,走近低聲道︰「世伯,此事無甚光彩,處置了此人,雖可逞一時之快,然傳揚出去,只怕于世伯的聲名不好,世伯是年高德厚之人,斷不可因此人而喪了好名聲。」楊譽轉念一想,也覺有理,這人的口是最沒準的,一傳二,二傳三,指不定別人會怎樣編排自己,日後出行讓人指著脊梁骨嘲笑,可沒什麼光彩。
他今日雖損了顏面,然亦痛打了郭正一頓,心中惡氣已出大半,便道︰「既然賢佷求情,我便饒他這次,不過這事還不能就此算了,我今日受了驚嚇,就讓唐姑娘去我府上親自賠罪。」羊入虎口,安能保全?郭正一听就明白他的心思,破口大罵,又要上前廝打,幸被師師黛黛攔住。劉媽媽忙上前替安安說情,道︰「楊老爺子,真是太對不住了,我們這里有個規矩,安安是從不出外接客的。」郝鼎臣亦道︰「這個規矩,是有的,是有的,唐姑娘一個弱女子,世伯德高望重,又何必與她為難?」楊譽被他捧了幾頂高帽,掙回了些面子,便點點頭,道︰「我本無心難為唐姑娘的,只是這小賊太過無禮了,既然賢佷也為他們求情,我便不計較此事了。」說罷沉著臉,帶著一干人離去。
嫖客中有起哄的,道︰「有誰看見我養的老龜麼?」眾人知其所指,皆道︰「剛爬出了門,要尋得快些去追。」言罷大笑。楊譽在樓外听得真切,無處發作,跺跺腳,上轎而去。
姑娘們將郭正扶進房中,在劉媽媽的催促下,才依依不舍的去前樓接客。安安為郭正擦著傷口,淚不禁又滴下來,道︰「你的脾氣總不能改一改。」郭正「嘻嘻」笑道︰「我便是這樣的人,妹妹也知道有句話,叫做‘狗改不了吃屎’。」安安破涕為笑,轉過臉去,道︰「人家好心勸你,你總沒個正經,日後可有你的苦頭吃。」郭正只管笑,忽想起娘親的話來,又覺傷悲,暗道︰「安妹妹對我這般好,她在這里不快活,受人欺負,我卻幫不了她……。」看著她消瘦的身子,禁不住濕了眼眶,又怕她瞧見傷心,忙擦了去。
洗淨傷口,郭正又與安安說些閑話,逗笑一番,才出了房,剛過小橋,抬頭就見郝鼎臣從月洞門外進來,他心想此人既和楊譽伯佷相稱,斷不是什麼好人,因此也不搭理。郝鼎臣見他過來,畫扇輕搖,淡淡的道︰「想不想教訓那老烏龜,出口惡氣?」
「誰?」郭正一時懵了,不知他口中的「老烏龜」所指何人,片刻明白過來,冷笑道︰「你也來算計我?我可不是笨蛋。」他心想郝鼎臣既是楊譽的親戚,斷無幫外人的道理,因此認定他這番話必是居心不良。
郝鼎臣「哈哈」一笑,道︰「恕本公子直言,憑你還不值得我算計。」見郭正一臉不悅,又道︰「實話與你說罷,我也早瞧那老烏龜不順眼,就算沒你,遲早我也是要教訓他的,你要是沒膽量,本公子也不勉強。」郭正想了一番,道︰「別瞧不起人,你都敢,我還有什麼不敢的?」郝鼎臣大喜,道︰「如此最好,我叫郝鼎臣,字同甫,你叫什麼?」郭正便報了姓名,又言字磊落,問道︰「你要怎麼動手?」
郝鼎臣沒料到他也有字,先自笑了一番,道︰「今夜家父設宴,連老烏龜也請了,宴後老烏龜回府,必從楊花巷經過,你我于路上設下陷阱,只等老烏龜自投羅網。」郭正大喜,又與他商量一陣,而後分頭去準備石灰、繩索、獸夾之類,只等晚上動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