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情勢緊急,死難者之尸首無暇燒埋,哭過之後,稍作擺放,眾人便也趕到懸崖之下,穿過山洞,來到陣前。暮色漸濃,郭正向對岸瞧去,景致看不大清楚,只瞧見幾盆大火四周站滿了魔教教眾,黑色的衣服此刻早已染成了紅色,在火光下顯得很是刺眼。
正道豪杰本擬一鼓作氣殺過河去,徹底鏟除魔教,可是一試水之深淺,才知其難,況且天色欲黑,眾人久戰之下亦疲憊不堪,于是商定明日伐木為船,再攻取魔教老巢。
趁此歇息之際,各派便去望星坪搜尋本派死者尸首,燒化之後,好生保管,待功成之日再帶回去。少林僧眾亦要燒化圓證大師的真身,不料剛要點火,尸身竟微微顫動,眾僧上前一番查看,大喜過望,原來圓證佛緣非常,身受如此重傷,還存一絲氣息,眾僧忙抬著他去醫治,經圓覺一番運功療傷,又服下大還神丹後,性命算是保住了,可是全身筋脈盡斷,成了個廢人。
這一戰下來,望星坪散落著上千具尸首,除正道的尸身燒化外,還有數百具魔教尸體曝露荒野。郭正向酒袋討了兩袋子酒,望著師父的尸體在熊熊烈火中燒化,只悶聲飲著,這時趙玉璋走了過來,把唐刀一遞,道︰「你為什麼要幫我?」郭正道︰「我不是幫你,我只是在幫趙媽媽,如果你死了,那趙媽媽也活不下去。」頓了頓,又道︰「這刀就送給你了,我現在是個廢人,拿著它也沒什麼用,給你正好防身。」
趙玉璋在一旁坐下來,低聲自怨道︰「我真是沒用,你可以笑話我,罵我是膽小鬼,在打斗的時候,我一直都躲在後面,可還是濺了一身血,我怕,我很怕,我現在真想回家。」郭正嘆了口氣,把一袋子酒遞給他,趙玉璋喝了一口,嗆得眼淚直流,一面擦拭,一面道︰「我想好了,等回家之後我就離開鐵鷹門,再也不打架了。」郭正道︰「這真的很好,那你娘就開心了。」
待收拾妥當,一行人又趕到岸邊,這時就見對岸用火把擺成日月形狀,火把圈中,無數男女老幼,一律黑衣,閉目祝詞,時而大呼「流火滅世」「魂靈升天」等語,正道豪杰不以為意,許多人果身赤體跳入河中,一面擦洗渾身血跡污垢,一面叫道︰「這想必是魔教的聖河,老子撒泡尿讓他們嘗嘗。」眾人大笑,拍水游泳,十分歡快。
「申老前輩呢?」夜色中也看不清水中人之面容,岸上一大漢便問道。水中一豪杰笑道︰「我瞧見申老前輩潛了水,怕是去上游宋女俠那里了。」眾人大笑,那大漢道︰「須知宋女俠可是個母老虎,申老前輩不怕命根子被剁了麼?」水中豪杰笑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眾人笑個不住。
過了半個時辰,還不見申老回來,大漢可急了,忽瞧見人群里的宋女俠,過去一問,才知申老並未出現在上游,正疑惑難解時,就听水中一人尖叫道︰「血……血……。」眾人大驚,打著火把趕過去,借著火光往下看,真是觸目驚心,這哪是什麼河水?分明是一河的血水。
還呆在水里的豪杰嚇得目瞪口呆,他們不知發生了何事,心下慌怕得緊,急忙往岸上跑,突然有個豪杰跌倒,沉入水中就再也沒有出來,眾人大駭,連跑帶爬,上了岸還驚魂未定。這番噪亂驚動了諸武林名宿,諸人趕過來查看,有說是魔教所為的,有說是河中存在怪獸的……議論紛紛,沒有定論,而黑夜中也難以下水查探清楚,于是諸名宿便吩咐豪杰們不可再下水,並安排了一隊人在岸邊警戒。
鬧了一夜,天明時分,正道人物便分頭去砍伐樹木,郭正傷勢未愈,自然很是清閑,他漫步于河岸,向對岸望去,只見遠處是連綿的山,沒有盡頭,近處則是千余戶民居,散落在丘壑之間,錯落有致,和一般鄉野農村無二,清晨之時,不少民居中冒著裊裊炊煙,若非親眼所見,他豈能想象魔教老巢竟是這番景象。
村子前便是這一條河了,河的上游種著無數果樹,一些孩童在其間采摘果實,笑聲間或可聞;河的中流之上便是村子,許多姑娘正在岸邊洗衣淘米,她們的臉上沒有笑意,有的只是時不時望向對岸仇恨的眼神,郭正心想她們往常一定是有說有笑的,或拉扯家常,或拿別人的情郎打趣,可是現在這一切都變了,她們的親人,她們的情郎都死了,原本單純善良的眼神,一夜之間便裝滿了仇恨;河的下游是一片良田,正是稻熟的時節,一些早起的村婦在田中忙碌,也許昨天的這個時候,她們的身邊還有自己的丈夫,兩個人相互擦著汗,一邊說收成一邊割稻子,其樂融融,可是今天,丈夫已躺在遠處,尸體任憑走獸飛禽叼食,陪伴在她們身邊的,只有一頭發著低沉「」聲的老牛。
幾個孩子在對岸朝他仍石頭,嘴里還咒罵著什麼,不一時幾位婦人趕過來,將孩子抱了回去,郭正苦笑,他想這次出來也許是個錯誤,可事到如今,要回頭已經太晚了,他一個卑微的小腳色根本無能為力。
午時過後,眾豪杰用藤蔓捆綁樹木,做成百余條木筏,留下傷病之人,一聲炮響後,便搖旗吶喊向對岸劃去,河流湍急,不少的筏子在水中打轉,甚至于有幾條已被河水沖到下游去了。
魔教教眾在對岸早已嚴陣以待,等正道諸人劃至中流,黑旗一揮,站在前列的教眾單膝跪地,露出身後黑壓壓的箭陣,號令聲下,飛箭似蝗,密如雨下,正道豪杰或以盾牌遮擋,或揮動兵刃撥弄,慘叫此起彼伏,百余人中箭或在推搡中失足落水,死傷頗眾。
雖則如此,眾豪杰依然奮勇往對岸劃去,不久箭雨停歇,想是魔教之箭矢已所剩無幾,眾人遂歡聲雷動,愈加奮力,木筏飛一般的在水面前行,眼看離岸不過十余丈了,突然一陣浪花濺起,一排排鋒利的木柵從水中刺出,頓時一些筏子被刺穿,一些筏子被撞翻,豪杰紛紛落水,一些不通水性之人拼力呼救,場面頓時亂成一團。
這木柵用的都是碗口粗細的木頭,以鐵鎖串聯,排布細密,上頭被削得尖小,恰似一排排鋒利的牙齒,擋在前頭,讓筏子根本無法到達對岸,眾人刀砍斧劈,雖能去除水上的障礙,卻奈何水下的木頭不得,于是一面搜尋對策,一面打撈落水同道。
華瀟郎見幾位同門尚在水中,忙撐著筏子上前去救,他蹲子,伸出手拉住一人,叫道︰「何師弟不要慌,我來救你。」
那何師弟乃北地人士,不諳水性,抓著華瀟郎的手,掙扎著靠近了筏子,華瀟郎大喜,忙拉他上來,誰知這個時候水下忽然有一團黑影游動,他尚不以為意,依然拉扯著何師弟,而何師弟更是毫無察覺,半個身子爬上木筏,剛笑道︰「多謝華啊……。」一聲慘叫,便撲在筏子上不動了。
華瀟郎大驚,叫道︰「何師弟,何師弟。」用力一拉,頓時像被打了個悶棍,跌坐在筏子上,喉頭一股異物涌上來,原來這何師弟自腰以下的身子不見了。
「師兄救我。」華瀟郎送開手,看著尸首沉入水中,怔怔失神時,又听得一同門呼叫道。他看著那師弟,剛要站起來,誰知腳上無力,重跌了下去,只好有聲無力的喚道︰「師弟快過來,師弟快過來。」話音未落,就見那師弟猛地沒入水中,頃刻間,汩汩的血水冒出來,他面色慘白,看著那血水說不出話來。
「水下有怪獸,水下有怪獸。」眾豪杰紛紛大叫道。落水之人忙狂命向木筏游去,慘叫之聲不絕于耳,一個又一個的人沉了下去,眾人先前還有些理智的話,現在可就發狂了,且哭且叫,拼命的拽住鄰近之人,鄰近之人為了活命,也不看拽著自己的是誰,又踢又打,拼命想掙月兌開來。對岸的教眾見此情景,不少人拍手大笑,兩個年邁老婦臉上涂滿雞血,披著草衣,在岸邊跳著怪舞,發著怪叫,往河里撒著不知為何物的東西。
河水被染得鮮紅,眾豪杰看不清水下怪物的模樣,向著黑影,暗器火器便是一通亂打,可奈何不得那怪物分毫,反而愈加觸怒于它,只听「砰」的一聲巨響,水花濺起數丈,一個大浪撲過來,許多豪杰站立不住,「撲通撲通」掉下河去,怪物箭一般游過來,大快朵頤。圓覺見眾豪杰之慘狀,道一聲︰「善哉善哉。」奪過一僧手中禪杖,往上拋出三丈余,跟著縱躍而起,身凌禪杖之上,猛地一掌打在杖頭,這禪杖重有數十斤,下落之勢已是甚猛,再加上圓覺之渾厚掌力,恰如隕石墜落之勢,「噗」破水而入,正擊打在那怪物的身子上,怪物一聲痛吼,粗大的尾巴甩出水面,挑翻幾只木筏又重重跌回水中,濺了無數豪杰一身的血水。
怪物傷得不輕,發狂一般的在水中亂竄,龐大的身軀撞在木柵上,頓時將木柵撞得七零八落,它悶吼幾聲,甩動著尾巴破開大浪,往下游急逃而去。眾豪杰不敢追趕,只在筏子上歡呼大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