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到底是什麼人?」妙真揭去頭領蒙面黑巾,喝問道。
頭領不過四十幾的年紀,器宇軒昂,神情冷峻,胡茬蓬亂,豪氣逼人,他放聲大笑,道︰「我已說過了,何必再問。」
妙真道︰「你們根本不是老牛山強盜,你最好說實話,不然貧尼有的是方法讓你開口。」
頭領冷冷道︰「只怕你沒這個機會了。」妙真聞言,情知不妙,正要出手制止,終是晚了一步,頭領已咬破齒間毒丸,自絕了性命。
「可惜,可惜。」她看著頭領的尸體嘆道。郭正道︰「此人死便死了,又有什麼可惜的?」妙真道︰「此人是個真好漢,就算他不說實話,貧尼也會放他一條生路,只可惜他自被擒後,就根本沒想過要活。」
「這是什麼?」一幫眾撕開蒙面客的前襟,叫道。眾人趕將過去,只見那尸體胸口刺了一只黑色的鳳凰,陰森詭秘,再檢驗其他尸首,竟然都有這樣的紋身,妙真沉聲道︰「難不成這些人都是湘西鳳凰社的殺手?」
「殺手?」蘇老大怒道,「他娘的,是什麼人竟敢請殺手來暗算我?」幫眾想了想,有說是漕幫干的,有說是湖幫干的,有說是江河幫干的,不一而足,總之是鹽幫這幾年來聲勢太大,樹敵不少。蘇老大嘆嘆氣,吩咐屬下回揚州後定要將此事查個清楚,又朝郭正妙真道︰「這次多虧了兩位仗義相助,敢問兩位俠士尊姓大名?」郭正自不能實言相告,道︰「在下不過是個無名小卒,不足掛齒,蘇幫主,我二人還有要事在身,就此作別吧,後會有期。」正待轉身,妙真卻道︰「你不管寨子里的那些兄弟麼?」郭正一怔,道︰「我們還可以去城里。」妙真冷笑︰「城里?此地離如皋城有數十里的路程,雪地濕滑,看這天色,來回至少也要折騰到明日,況且你我身子本已虛弱,經此番惡戰,真元大損,只怕殺進城里也是九死一生。」郭正一時語塞,良久才問道︰「那以師太之見,你我該當如何?」妙真嘆道︰「還能怎麼辦?要麼殺了鹽幫的人,搶干糧馬匹;要麼就丟下那些兄弟,你我自去活命。」
蘇老大和牛老大,鹽幫和老牛山,他們都不是該死的人,可現實是如此的殘酷,你不殺人就救不了人,要救人就必先殺人,二者之中只能選擇其一。
「蘇幫主。」郭正一聲大喝,震得松枝上的積雪「撲簌撲簌」往下掉落。蘇老大眾人正在掩埋死尸,听得這一聲都萬分驚愕的望著他。郭正揭下面巾,道︰「蘇幫主,實話與你說了吧,其實我二人才是真的老牛山強人,我是鐵鷹門的郭正,她是桃花師太妙真。」
郭正!妙真!婬賊!婬尼!
幫眾亂做一團,他們剛才已見識了郭正的身手,而妙真是邪道四大高手之一,武功更不用說,要殺他們就如切瓜砍菜般容易。
「保護幫主,讓幫主先走。」一人拔刀慷慨叫道。
「保護自己,讓幫主先死。」其余幫眾可沒有舍身取義的精神,腳底抹油,剎那間已逃之夭夭了,先前慷慨者見大勢如此,苦嘆人心不古,獨木難支,也只能含恨隨波逐流而去。
風從林間吹過,發出「嗚嗚」的聲音,不知是嘆息還是嘲笑。死一般的沉寂,蘇老大顯得異常沮喪,道︰「郭老弟,你真的要殺我?」想來被親近的人背叛這滋味很不好受,郭正真有些可憐他,道︰「難得幫主還能叫在下一句‘郭老弟’,幫主放心,在下雖落草為寇,但絕不是為非作歹的惡人,我與師太此番打搶,只是想為寨子里的兄弟找口飽飯。」
蘇老大奇道︰「飽飯?老牛山強人聲名顯赫,怎會淪落到如此地步?」郭正嘆道︰「慚愧,其實許多惡跡都是在下所為,老牛山只是被聲名顯赫罷了,這些兄弟盜亦有道……,只怕說了幫主也不會相信。」
「我信。」蘇老大道,「若不是好人,做強盜哪有餓肚子的道理?」
郭正道︰「難得幫主能夠明白,那就恕在下得罪,你的這些干糧馬匹我都要拿了去。」蘇老大拍拍手,牽起韁繩,道︰「我與你們一道去。」郭正不解,月兌口問道︰「幫主也要入伙麼?」蘇老大拍拍肚子,道︰「剛才打了那麼久,老蘇的肚子也早餓了,我隨你們一道去喝酒吃肉。」郭正妙真听罷大笑。
幾百張嘴,那麼點干糧無異于杯水車薪,于是眾人只得殺了兩匹馬,支起幾口大鍋,倒入雪水,不多久便烹煮出熱騰騰的馬肉,眾人也顧不得燒燙了,手在鍋里抓起肉便吃,大呼「痛快」。
蘇老大又從袋囊里拿出幾壇老酒,揭開封泥,濃香四溢,問道︰「貴寨可有碗麼?」牛老大搖搖頭,道︰「那些陶陶罐罐,走山路的時候就都碎了。」蘇老大為難道︰「這可怎麼喝?」二牛奔上來伸手就搶,嚷著︰「既然蘇幫主沒有法子,那就都給二牛處置了吧。」妙真玉手在他掌背上一拍,道︰「二當家想吃獨食麼?依貧尼看,大伙兒輪流就著壇子喝一口便是了。」二牛不敢正眼瞧她,偷瞄了兩眼,臉面通紅,道︰「你說怎樣便怎樣。」言罷又跑得遠遠的,眾人大笑,郭正道︰「師太的法子也不盡好,我說干脆就將這酒倒在鍋里,和馬肉煮在一起,兄弟們吃肉的時候就能喝著酒。」
「這個法子最妙,就這麼辦。」眾嘍齊聲附和。
于是幾壇老酒盡倒了湯鍋,酒和肉湯的香味混雜在一處,真是無法形容的美妙,燻也把眾人燻得醉了。
吃飽喝足,眾嘍模著圓肚皮,打著飽嗝,都尋地方歇息去了,蘇老大與郭正坐在一處,終按捺不住,道︰「郭老弟,有件事我想不明白,不知當問不當問。」郭正笑道︰「蘇幫主但說無妨。」蘇老大撓撓頭,道︰「我看那告示上說,你是奸殺天下名妓唐安安的婬賊,不知此事是不是真的?」郭正問道︰「蘇幫主信麼?」蘇老大「哈哈」大笑,道︰「我自然不信,你若真有那麼壞早就把我殺了,只是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郭正難得遇上一個相信自己清白的人,便將蘇州種種道將出來,蘇老大听罷猛地一拳捶在樹上,罵道︰「原來又是那兩個采花大盜。」
「怎麼幫主也知道他們?」郭正見他如此激動,忙問道,盼能從他口中獲得些線索。
蘇老大道︰「江湖中人誰不知道這兩個惡賊?一年前這二人還闖入過敝幫,想劫走我那女兒,虧得我早有防備,死傷幾十個兄弟才殺退他們,哎,這件事至今想起來還心有余悸,若是有半分差池,汶兒這一輩子便算毀了。」嘆了嘆,又道︰「郭老弟,我看你做強盜也不是個長久之計,我有法子能洗清你的冤屈,不如你入鹽幫跟了我?」
「這……。」郭正沒想到他會邀自己入幫,猶豫不決,他當然希望能恢復清白之身,堂堂正正的去面對世人,可寨中眾兄弟對自己也是情深意重,說要走還真有些舍不得。
蘇老大見他如此顧慮,道︰「你放心,牛老大是老大,我蘇老大也是老大,你跟了我我不會虧待你的。」郭正忙道︰「蘇幫主言重了,在下並不是這個意思,只是……蘇幫主,你不怕我真的是個壞人麼?」蘇老大「哈哈」大笑,道︰「我雖然腦袋不好使,但有些道理還是懂的,這年頭,說自己是壞人的往往是好人,說自己是好人的絕對都是壞人。」郭正一笑,道︰「既然幫主這般看得起在下,在下願為幫主肝腦涂地。」
「好。」蘇老大拉著他的胳臂,道,「現在就去與牛老大說。」
二人走到牛老大身前,郭正礙于情面,說話吞吞吐吐,蘇老大性子急,三言兩語便將事情說了明白。牛老大磕磕煙袋,眼角眯成一條縫,笑朝郭正道︰「這是件好事,既能洗清你的冤屈,又有個安身之處,只是咱們這一別,就不知還有沒有見面的時候。」郭正听他末一句說得淒涼,鼻子一酸,雖然才相識不久,但在心里他已將這些兄弟看作了最親的人,不禁滾下淚來,哽咽著道︰「這些日子多謝大當家的照顧,其實我也舍不得眾位兄弟。」牛老大擺擺手,道︰「天下哪有不散的筵席?你還年輕,還有很多事要做,只管去吧。」
听說三當家要走,眾嘍都過來相送,牛老大挑了三匹快馬給郭正蘇老大和妙真,依依話別後,二牛眼巴巴的望著三人漸行漸遠,喃喃道︰「這就走了麼?這就走了麼?」牛老大亦自語道︰「是福還是禍?」二牛擦一把眼淚,扭頭看著他,問道︰「大當家,你這話怎麼說?」牛老大似是沒有听見,依舊低聲說著那一句︰「是福還是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