腳步聲嘈雜,不遠處走過來數十個人,蘇汶道︰「要做他們的頭領可不是件易事,郭頭領好自為之吧。」言罷徑自走入了閣樓。郭正看著那扇沉重的鐵門緩緩開了,又緩緩關上,忽感一陣落寞,仿佛門的那面是另一個世界,一個只存在于蘇汶的世界。他以前慣在青樓廝混,只當自己很了解女兒家,如今才突然發覺自己對她們根本一無所知,她們究竟要什麼才能快樂?
「郭頭領。」蘄文允單五全與一干人上前,道,「兄弟們都到齊了。」
郭正始才回過神來,忙抱拳見禮,道︰「在下郭正,承蒙蘇幫主看得起,讓我做了這里的頭領,日後還望與諸位兄弟同心協力,保護蘇姑娘的周全。」
眾守衛紛紛還禮,一人道︰「為蘇姑娘赴湯蹈火我們也是在所不辭,只是郭正,既然幫主這麼器重你,我們就尊你一聲頭領,但想和我們做兄弟卻還言之尚早。」另一人道︰「不錯,郭頭領,你的事跡兄弟們也都有所耳聞,空穴來風,未必無據,日後你若對蘇姑娘稍起不敬之心,就休怪我們翻臉無情了。」郭正听了這幾番話,適才信了蘇汶之言,苦笑道︰「你們只管放心吧,還有很多事等著我去做,我可不想這麼早死在你們手里。」蘄文允單五全也道︰「兄弟們不必多疑,幫主信得過的人不會有問題的。」
郭正見這些人衣飾不同,兵器各異,雖然入了鹽幫,但舉止之間又明顯與尋常幫眾不同,他在江湖閱歷不深,便道︰「在下原是鐵鷹門的弟子,不知諸位入幫之前又是師從何門?」
于是諸守衛紛紛報了門派,有聲名顯赫如武當派、華山派、昆侖派、泰山派、丐幫者,有不見經傳如玉清門、金蛇幫、大馬堡、醉歸莊、橫山派者,簡直成了個小武林,有這麼多江湖好手投奔,難怪鹽幫能如日中天,以一幫之力抗衡那五個幫派了,郭正釋然,瞥見最末一人頭頂香疤,身披百衲,訝異之余,道︰「想必師父是少林派的。」那人合什見禮,道︰「未必只有少林才出和尚,貧僧戒難實是銅山寺的,這少林自達摩祖師創建以來,頭幾百年是好的,及至于今,每日里只顧著講武賣藝,賺香油錢,佛不成佛,寺不成寺,若論禪宗奧義,未必抵得過敝寺。」
郭正一笑,問道︰「既然貴寺佛法高深,那師父又到這里來做什麼?」戒難擺擺手,道︰「郭頭領這就不懂了,色受想行識乃五蘊是也,貧僧此來便是為堪破色這一蘊,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若貧僧對著蘇姑娘尚不動心,那天下女子于我豈非皆如浮雲爾。」
諸守衛都笑,蘄文允道︰「你入幫也半年有余了,這一蘊可參空了?」戒難低首嘆道︰「阿彌陀佛,若有這般容易,豈非人人都成佛了?須知修行可不在一朝一夕。」眾人又笑。
有這許多好手護著後院,料想那兩個婬賊也不敢以身犯險,郭正略安了心,道︰「今日與諸位一會實乃人生快事,諸位若不嫌棄,便與在下去痛飲一番如何?」
說到喝酒,眾人都來了興頭,一改先前對他冷淡的神色,在江湖上,怕只有酒和女人能最快拉近男人之間的距離了,當然和尚是個例外。郭正問道︰「諸位可知城里有什麼好去處?」蘄文允笑道︰「‘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無賴是揚州’,此地的好去處那是多了,不過喝酒的講究並不在于酒,而在于人,既然與郭頭領這麼投緣,何必舍近求遠?本幫有的是好酒。」言訖讓郭正稍待,自與單五全諸人張羅去了。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十幾壇老酒擺了上來,雲淡風輕,眾人三五一群,席地而坐,郭正提起一壇揭開封泥,自滿滿倒了一碗,朝眾人道︰「大丈夫不拘小節,在下先干為敬,諸位請了。」眾人見他這般豪爽,紛紛道︰「郭頭領請了。」皆一飲而盡。
酒真是個好物什,幾碗下肚,陌路人尚且可以引為知己,更何況這些豪情縱橫的男兒?未過幾巡,諸守衛便稱郭正為兄弟了,既然是兄弟,言談便也放得開來。
「郭兄弟,先前休怪我們多疑,這幾個月來你做下的事實在是駭人听聞。」一人道,「但今日觀你言語行事,以在下看來,你雖不是什麼君子,但也絕非惡人。」
「不是君子,也絕非惡人。」郭正仰頭灌了一大口,笑道︰「痛快,多謝兄弟這麼看得起我。」蘄文允似有所觸,鼻孔出了一聲冷氣,道︰「君子?如今的世道能有幾個君子?多是一些做了婊子還想立牌坊的家伙,跟他們比起來,我看那些做了婊子不立牌坊的人還順眼些。」單五全笑道︰「師兄你怎麼還對那件事耿耿于懷?咱們師父雖然是個偽君子,但切不可因他一人而錯看了整個武林,如少林圓覺方丈、武當玄沖道長、西岳的華掌門、中岳的席掌門……都是胸懷坦蕩、令人敬仰的真英雄,真豪杰。」
這一句出,人群中頓時冷笑一片,蘄文允更是拍著肚子大笑,指著單五全道︰「好師弟,你性純如斯,能在這狡詐陰險的江湖活到現在真是萬幸,阿彌陀佛,佛祖保佑。」單五全被笑得莫名其妙,道︰「師兄何出此言?」
蘄文允臉色一變,嘆道︰「自古以來,越是有身份有地位就越是混蛋。」見單五全仍是一頭霧水,又道︰「只因他要得到這些名利,就必定會做出許多見不得人的事來。」郭正想了想蘇州曾見曾聞過的那些公子王孫、達官貴人,似乎這句話真有些道理。單五全搖搖頭,道︰「師兄實是過于憤世嫉俗了,你難道沒听過‘只要功夫深,鐵杵也能磨成針’這樣的話麼?在江湖要揚名立萬,未必定要去害人。」
「荒唐。」原玉清門弟子笑道,「或許真有這樣的人,但我卻是從未听過,更未見過,單兄弟,實話與你說了吧,你口中的華遠亭席不器都不是什麼好東西。」
听到他要揭露華遠亭的丑事,郭正頓時來了興趣,忙問道︰「兄弟何出此言?」
那人又倒了一碗酒,似有些醉意,臉微微泛紅,道︰「想當初華山派鄭掌門有親傳弟子十人,論武功資質,華遠亭都不過稀松平常,若不是他下毒害死了其大師兄和二師兄,這掌門的位置哪里輪得到他來坐?」
「這種江湖傳言王兄弟也信麼?」單五全笑道,「那鄭掌門是何等厲害的人物,倘若華遠亭真的下了毒,怎麼可能瞞得過他的眼楮?」
王兄弟「咕嘟咕嘟」灌下一碗酒,冷笑道︰「華遠亭資質再不濟,但畢竟是‘天下神醫’華再生的孫子,一身醫術,縱然救人不行,害人卻有什麼難的?如今許多的大夫不都是如此麼?那恆山派的玄靜尼姑、陰山派的童老掌門從華山回去之後,不久都離奇暴斃,若不是他在暗中動了手腳,世間又哪有這麼蹊蹺的事?」
單五全還是搖著頭,道︰「也只是江湖傳言而已,誰又有證據指認是華掌門做的?」
「單兄弟,你怎麼總是為這老賊說話?」王兄弟漲紅著臉道,「別的不說,這老賊殺害公孫儀之事乃是我親眼所見的,還能有假麼?」
郭正問左右道︰「公孫儀是什麼人?」一人道︰「此人乃是崆峒派的大弟子,俊朗不凡,任俠仗義,在江湖後起之秀中算是頭一號的人物,和華遠亭的女兒一見鐘情,郎才女貌,原本是一對神仙眷侶,誰知後來追蹤采花大盜,不明不白的就死在關外了。」華遠亭的女兒?不就是衡山薛掌門的夫人麼?郭正在蘇州風塵混跡時,最喜的便是坐在翠微樓心月齋,一壺酒,一碟瓜子,听嫖客們道東家長西家短,興致勃然,問道︰「王兄弟,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華遠亭為何要殺死自己女兒的情郎?」
王兄弟見眾人听得起勁,也越發說得起勁,唾沫星子亂噴,道︰「還不是因崆峒派勢力衰微,在江湖上沒什麼地位麼,這華老賊一心想著做武林盟主,稱霸江湖,他要用女兒與那些名門大派聯姻,所以才殺了公孫儀,逼女兒嫁給衡山的薛丹楓,須知門第之見根深蒂固,學得好不如生得好啊,可憐的公孫少俠。」
眾皆噓噓,單五全也說不出話來。
蘄文允道︰「師弟,現在你可明白了?如今滿嘴仁義道德的其實多半是一些衣冠禽獸,再說那嵩山派的席掌門,此人雖早已有了妻室,但素好拈花惹草,門下女弟子但凡有些姿色,都難逃他的魔掌,君子不器,嘿嘿,君子有器才是,有大器。」眾絕倒,噴酒撫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