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火搖射，二人四目相對，都壓著一肚子自覺很有道理的話不說。
郭正臉色和緩下來，苦笑著︰「咱們是兄弟，不是仇家，用不著每次見面都要爭個面紅耳赤。」頓了頓，又道︰「好，我告訴你，我沒有殺那些人。」郭栩點著頭，道︰「你把這件事的原委說出來，我定能找到證據洗清你的冤屈。」
「不用白費心思了。」郭正嘆道，「這是江湖恩怨，你根本無能為力。」
郭栩沒听明白，問道︰「江湖？什麼是江湖？」
郭正一笑，搖搖頭，道︰「這你可問住了我，江湖……江湖就是一個……。」雖然這兩個字听過千萬遍，一時卻也找不出合適的話來，一擺手，道︰「江湖是一個說不明白的東西，是一個沒有王法的世界，沒有道理可講，拳腳是道理，刀劍棍棒是道理，誰的武功高誰便有道理。」
郭栩听了這話實是驚得說不出話來，他只當「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怎想得到這世上還有一個不講王法的地方？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不是殺人，就是被殺。」郭正深沉的道。
郭栩吃驚的看著他，這還是以前朝夕相處的哥哥麼？問道︰「那你……你有沒有殺過人？」
郭正幽幽道︰「我還活著。」
這一句話郭栩當然听明白了，他不知該說些什麼話好，哥哥殺人縱然不對，但哥哥被殺也絕不是他願意看到的，和哥哥口中的江湖相比，市井紅塵簡直就是天堂。
「別談這些了。」郭正听到院外四更梆子響了便站起來，掐去一段燈花，道，「我來找你是想問清楚一件事，問明白了我就走，絕不會讓你為難，畢竟有個殺人犯哥哥可不是什麼光彩的事。」他剛才在窗下偷听到郭栩與史會的談話，覺得郝知府的事已沒必要再問了，縱然弟弟有些翻臉無情，但追究起來，最該怪的還是郝知府自己。
郭栩心亂如麻，就算哥哥沒有殺鹽幫的人，但他手上還是沾滿了別人的鮮血，自己身為朝廷命官，究竟該不該抓他？
「你為什麼還不殺鮑大常？」郭正的臉色又變得冷峻起來。
郭栩一怔，道︰「你說鮑掌門……？」郭正听得「掌門」二字不由得又大為光火，道︰「你剛才說什麼？」郭栩忙轉口道︰「鮑大常，哥哥，你听我說，娘的事我已經仔細查過了，根本沒有證據證明是他做的，鮑大常為人品行確有不端，但我也不能只憑你的一面之詞就定他的罪，況且若沒有他拿出的那些證據，我也治不了郝大人和張員外楊員外他們的罪，不管怎麼說，他于蘇州百姓也是有功的，我不能冤枉他，哥哥你放心，娘的事我一定會查個水落石出的。」
「哼。」郭正怒不可遏，手起掌落將那桌子拍了個粉碎。
郭栩愕然失色，好在兵丁已去得遠，沒有被這一聲驚動。郭正雙目如刀直直逼視著他，道︰「不管我怎麼說你還是不會殺他？」郭栩勸道︰「哥哥，你從來都是這樣自以為是，娘的事分明不是鮑大常所為，你何苦總是要逼我殺一個無辜的……。」
「啪」，這一聲比剛才桌子垮掉的聲音還要響亮，郭栩的臉上頓時現出一個鮮紅的掌印。
或許連郭正也沒有想到有一天自己會打弟弟，心里也難受得很，拂袖轉過身沉著臉不說話。郭栩噙著淚，聲音哽咽，道︰「哥哥，你要是心里有氣，還可以打我，但我絕不會任你由著性子胡來，你若是再殺了人……。」郭正一揚手，冷冷道︰「我知道你想做你的好官，到時候你大可不必再念兄弟之情，不過我也要告訴你，只要我認定沒錯的，就算是皇帝老兒我也照殺不誤。」
郭栩道︰「你太自私了，難道在你眼里只有你做的才是對的，而別人做的都是錯的？你就不怕殺錯了人？」
郭正冷笑︰「我能怎麼辦？我不靠自己還有誰能給我公道？我也是被逼的。」說完邁步就往外走，到房門處卻又頓一頓，淡淡道︰「若是為茵妹妹贖了身，你可要好好待她。」身形一動，已沒入夜中不見，好像他原本就屬于黑暗一般。
郭栩一時倒沒明白過來，怔了怔，忽豁然開朗，知哥哥這麼說是要去為自己籌那一萬多兩的銀子，想勸他不要再肆意妄為目無法紀了，但追出去一看，四圍寂寥，哥哥已經不知去了何處，眼見夜色將殘，他卻再無心思歇息。
時辰正好，對于習慣了黑夜的郭正來說，現在正是他最清醒的時候，當然也是他殺人最好的時候。
他先去了鮑大常在城里的那座老宅，卻發現這里已被他捐贈給官府做了義舍，真是一條老狐狸，難怪弟弟會被他的面目所蒙騙，他憤恨難平，又趕到了鐵鷹門外。除了老宅，鮑大常只能住在這里。
此刻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候，萬籟寂靜，幸好回廊中掛著一些燈籠，讓他能夠辨認路徑。
很快他便來到主臥處，六月天氣燥熱，房門雖然緊鎖，但窗戶卻是虛掩著的。郭正暗喜，翻窗而入，借著一點亮光看去，果見床榻之上有個拱起的人影，惡念頓生，運足力道猛地一掌就照枕頭處拍去，如今他內力已是十分渾厚，這一掌下，滿以為能把鮑大常的腦袋打個稀爛。
但這一次又讓他失望了，枕頭上的根本不是人頭，而是一塊釘滿鐵釘的木板，他猝不及防，手掌深深扎了進去，撕心裂肺的痛，郭正忍不住叫出聲來。
「哈哈……。」燈火簇擁而出，有人幸災樂禍。郭正又急又怒，大叫著拔出手掌，從衣服上扯下一塊布纏在上面，但鮮血哪里止得住？瞬間便又將白布浸了個透。他轉身去看，第一個出現在眼中的就是那田幫主，其余則是神農幫和鐵鷹門弟子。
田幫主亮出一柄三尺長的藥鋤，罵道︰「狗賊，今日你是插翅也難飛了，鮑掌門果然算計得不錯，你小子一定會到這里來的，不枉我在此苦等了你三個晚上。」郭正疼痛難當，喝道︰「姓鮑的躲哪里去了？他不是想殺我麼？怎麼到頭來卻成了縮頭烏龜？」田幫主道︰「鮑掌門宅心仁厚，念在同門之情，不忍對你下手，哼哼，你這狗賊忘恩負義，作惡多端，今日就讓我來替天行道。」
郭正還待要說，田幫主叫罵著早一鋤頭劈了過來，他左掌擊出，剛拆得一招，神農幫鐵鷹門弟子各持兵器攻了上來，房內擁狹，郭正恐身法施展不開，抓起床上的被枕便扔了出去，田幫主眼尖，見那木板亦夾雜在被絮之內呼嘯而來，忙叫著︰「大伙兒小心釘子。」眾人皆驚，一窩哄的又往後退走。郭正雙足點地，瞬時便從眾人間穿過，破窗跳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