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正一陣心酸,現在他終于明白安安師師為什麼總急著要贖身了,在煙花之地,縱然年少時再風光得意,最終也難免重復柳亭的路子,淪落到無人管無人問的地步,他很難過,以前自己只知道和妹妹們打鬧嬉笑,只顧著自己快活,卻從沒有真正替她們想過,其實她們想要的很簡單,只是一個家一個呵護自己的男人,但在現實中,這些卻又是多麼難得?像師師黛黛,最終都所托非人,給自己帶來更深重的痛苦。柳亭嘆道︰「這里的很多姐妹,都和我的經歷差不多,‘老大嫁作商人婦’已經是很好的出路了。」郭正幽幽道︰「曾經有個人對我說過,‘見過的人越多,就越喜歡狗’,柳姐,雖然世人都看不起你們,但在我眼里,你們的善良執著都是值得尊敬的,相反那些欺騙過傷害過你們的人,縱然再體面,他們也只是些禽獸不如的東西,柳姐,你告訴我那個負心漢叫什麼名字?」柳亭很感激的看著他,道︰「他叫孔有德,前些年我還听到些他升官的消息,最近卻不知道了。」孔有德?郭正心想倘若自己三個月後僥幸不死的話,有機會一定要去京城殺了此人為柳亭報仇。
天黑得早,郭正听到相國寺暮鐘之聲,便又出了去。
行不多遠,突然前方街口走出一群人來,為首的正是白清城,他忙閃進巷子里,心下納罕著︰「莫不是他今日又見過鬼王了?」這時就听一丐笑道︰「听到舵主前來拜訪,圓覺方丈和明德大師親自出山門來迎接,舵主真是好大的面子啊,就是老祖過來,也不過如此。」另一丐道︰「那是自然,咱們舵主武功高強,行俠仗義,只要說出開封白舵主的名號,江湖上誰人不敬仰三分?」眾丐齊聲附和,遂唾沫四濺的吹噓起來,郭正暗道︰「這廝果然和鬼王見了面,他們所密謀的,無非是加害老祖一事,可惜現在自己手上沒有證據,不然就此殺了這廝也罷。」白清城道︰「你們除了吹牛拍馬還能干些什麼?那郭正找到沒有?」郭正听到自己的名字,心下一凜,更打起精神來。眾丐啞然,一丐道︰「舵主,弟兄們找遍了城里也找不到那小子,依我看,他三天三夜沒吃沒喝,一定是凍死在什麼地方了。」白清城皺起眉頭,道︰「若真是凍死了,那還真不好向老祖交待,活要見人死要見尸,你們就是掘地三尺,也要把他給我挖出來。」眾丐齊聲稱是。
又一丐道︰「舵主,弟兄們在城外的梁河發現幾具尸體,有兩個是關外金頂門的高手,還有一個是星宿派的,你看他們會不會和郭正動過手,結果同歸于盡。」白清城道︰「我早就跟老祖說過,這郭正留著只能是個禍害,他死了也罷,你們到河的下游去看看,一定要找到他的尸體。」
待這一行人去得遠,郭正發足往相國寺奔去,來到後門處縱身一躍便跳進了寺內。相國寺乃千年寶剎,佔地極廣,他跳上屋頂,正欲找尋少林群僧的廂房時,卻見一大群和尚陸續從各門各院出了來,聚在一座八寶琉璃塔之前,不久圓覺與另一位老僧並肩而來,神色莊重,郭正想此人一定就是相國寺的主持明德了。眾和尚不下七八百人,圍著塔席地而坐,以明德圓覺為首,開始閉目頌起經來,梵音繚繞,頗為壯觀,郭正暗想他們多半是要開啟寶塔取出舍利,正欲一睹佛骨至聖之物的風采,突然身後一陣陰風拂過,頸間微涼,他忙轉頭去看,除了樹葉搖動之外,並無它物,他想起此行的目的,遂又往東面廂房而去,之前他已注意到少林和尚都是由此出來的。
四圍靜悄,他從北而南一間房一間房的搜去,眾和尚衣行簡樸,除了些破袈裟舊木魚外,並無它物,他從弟子客房中出來,一眼瞧向當中的一間大房,推門而進,只見器物擺設雖非華貴,卻也精致素雅得多,看來這里住的應該就是圓覺老和尚了。圓覺此行也極是簡便,只帶了幾本經書和幾件換洗衣衫,郭正將經書從前翻到後又從後翻到前,除了些微言大義外,也找尋不出什麼異樣,遂走到木櫃之前,拿起一件袈裟來,猛地一物掉落在地,他低頭去看,原來是一封書信,上面寫著「阿兄親啟」四字。
他又是欣喜又是激動,忙撿起拆開來,不及細讀先看其落款,只見寫著一行「弟公隱敬上」,他深吸一口氣,自己果然沒有猜錯,圓覺就是房護法的兄長、幽冥社的鬼王。他憤恨難抑,將信揣入懷中,心想如今有了證據在手,自己一定要在江湖人面前揭穿這老和尚的真面目,還自己一個清白。于是他又開始搜尋白清城與圓覺過往的書信,但翻遍衣衫卻是什麼也沒有了,看來白清城行事干淨,並未留下蛛絲馬跡,他頗感失望,正待離去,突然外面傳來腳步之聲,越來越多,郭正暗驚,莫不是少林群僧已經回了來?正想時步聲已到門外,他忙就地滾到床下。
這時房門被推開了,一前四後共有五人進了來,當先一人道︰「把舍利放在這里。」听聲音卻是圓覺,郭正模著袖內的劇毒透骨釘,暗道這老和尚陰險毒辣,為一己之私憤而荼害天下無數生靈,若不是他,鼎臣他們就不會死,自己也不會淪落到這等地步,不殺這老和尚絕難消心頭之恨,但轉念又一想,以圓覺的武功,自己並無一擊必中的把握,倘若不能得手,反而會命喪在此,于是重按捺下來。待舍利安放妥當,圓覺便又吩咐那四個弟子出去,自對著舍利念起金剛經來,郭正斂息屏氣,暗暗發急,有這老和尚在自己該如何月兌身呢?好在圓覺金剛經念到一半,門外便傳來一個的聲音︰「方丈,明德大師有請。」圓覺便止住經聲,開門出去。郭正從床底滾出,驀然一道奇光刺眼,定楮一瞧,只見書案上擺著一座玲瓏金塔,八角飛檐,正和先前見過的八寶琉璃塔無二,只是小了許多,那光正是從金塔**出的,郭正一震,心想此物莫不就是佛骨舍利?既然殺不了圓覺,不如就將舍利盜走,讓這老賊也空歡喜一場,主意已定,便將舍利取出,托于掌上,溫潤光滑,形同琥珀,與肌膚相觸,心底偏執躁悶漸漸平息,耳聰目明,渾身說不出的舒適。他輕輕嘆息,如此神物豈能被鬼王沾滿鮮血的雙手玷污?听得外頭無人,推門而出,縱身便上了屋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