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小尋听他這麼說不由得將信將疑,不住的四下張望,果然不久一個瘦弱的身影從黑暗中漸漸現了出來,凌雲提劍縱起,喝道︰「什麼人?」
那人不答,再近些,三人又都一驚,原來過來的是位女子,正是在安慶城中打了凌雲一巴掌的那人。郭正抬頭望去,只見她的身影甚是模糊,但一雙眼楮卻如明珠般有著晶瑩剔透的光芒,他一陣心亂,似乎有些歡喜,有些歡喜能再見著她。
他不明白為什麼會這樣。
「原來是姐姐啊,你怎麼會到這里來?」楊小尋上前笑道,牽了那女子的手一路走過來。在安慶城里這女子曾為她仗義執言,小尋自然對她懷有好感。
女子走過來依偎著火坐下,白皙的臉在火光照耀下更顯蒼白,郭正微低著頭,道︰「如此深夜,姑娘獨自在荒郊野外行走,太過危險了,如若不棄,不如就與我們做一道,也好有個照應。」女子「嗯」了一聲,沉默良久,忽開口道︰「你……你真的不記得我了?」
楊小尋一听可來了興頭,問道︰「怎麼姐姐和我爹是老相識麼?」
郭正一怔,抬頭細細看她,心道自己已經十五年沒有在江湖上走動了,如果她與自己認識,也當在十五年前,可是看她年紀不過二十四五,十五年前不過是個懵懂提童,自己似乎並不認識什麼小女孩,道︰「不知姑娘何出此言?」
女子道︰「也難怪郭英雄不認得我,雖然過了十五年,但你的相貌卻沒有如何變化,所以在安慶城我一眼就認出了你,只是礙于街面人多,不便相認,而我卻是變得太多了。」言語間似有無限慨嘆,人一長大又如何能沒有煩惱呢?
凌雲越听越納罕,朝小尋道︰「楊姑娘,你說她是不是真的認識郭前輩?」小尋低聲道︰「我看吶八成是認識的,只怕不止是老相識,說不定還是老相好呢。」
「胡說八道。」郭正將她們的話听得一清二楚。女子微微一笑,並不介懷。郭正道︰「說來慚愧,我真是記不起十五年前的事了,敢問姑娘尊姓大名?」
女子淡淡道︰「我叫何月。」
何年何月!天地間風雲頓變,郭正似乎又回到了那北風呼嘯的黃河渡口,塵封往事歷歷在目,他猛然記了起來,那純真的小女孩,她的笑聲至今還在耳邊回蕩,純真無邪的笑容,很多次他在夢中都會夢見這樣的場景︰一個小女娃閃著水汪汪的大眼楮,趴在甲板上,好奇的問自己︰「你是誰?為什麼藏在這里?好玩嗎?」只因有這樣純真孩子的存在,才讓他相信這世上還有單純和善良,這個世界還大有希望。
「是你!」郭正也笑了,不錯,她正是那何月,雖然容顏已經變了很多,但這一雙眼楮卻依然是那麼的純真,只是過了這麼多年,她在紅塵俗世中經歷生活,為什麼她的眼楮沒有像無數人一樣變得渾濁?沒有無數人都有的功利、猜疑、狡黠、恐懼……?況且……況且自己與她不過是一面之緣,十五年了,她怎麼還會記得自己?實是有些蹊蹺。
凌雲道︰「原來何姑娘和前輩在十五年前就認識。」小尋笑道︰「這就叫做有緣千里來相會,姐姐和爹爹是有緣人,自然會再見的。」又將一塊烤肉遞過去,道︰「姐姐,你一定餓了吧。」何月道了一聲謝。
郭正雖然心中疑慮甚多,卻不便說出,道︰「這丫頭口無遮攔,還望何姑娘不要見怪,何姑娘,我記得你爹不是調任大同總兵麼?你為何會出現在安慶?又為何要深夜獨自趕路?」何月望著搖曳的火光,道︰「這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三年前因關外建州女真部落動亂,皇上又將我爹調任遼東總兵,後來我爹便戰死在那里。」她語氣極為平淡,絲毫沒有一絲憂傷,或許真是相隔太久,對此也看得淡了。何月又道︰「早在我爹去世之前便已將我許配給了安慶總兵王家,我一年前嫁到這里,誰知道夫君又一病不起,五個月也……,夫君死後,公公對我起了輕薄之心,欲行不軌,我忍氣吞聲虛與周旋,今天乃是借著去東岳廟進香的機會逃出來的。」
「不要臉的老烏龜。」小尋罵道,又朝何月道,「姐姐,看來你我真是同病相憐的人,你父親去世了,我卻從來都沒見過我娘長什麼樣子,我爹呢又是個瘋子,一點也不疼我,不過幸虧我還有個好義父。」何月听她說和郭正已父女相稱,一點也不感到驚訝。
郭正對這喪親之痛早已麻木了,望著漆黑的天空,娘、玉真、真真、鼎臣、安妹妹、汶妹妹都在那里,如今除了仇恨,這俗世紅塵還有什麼值得自己留戀的東西?以前在篁廬的時候,他也會感到很孤獨,以為出來之後就會不一樣了,但現在他才明白如果有一顆孤僻的心,無論在哪里都是一樣,甚至燈火越繁華,人群越喧鬧,心卻會越寂寞孤獨。
幸福歡笑都是別人的,他只要有酒就足夠了。
「何姑娘,那你今後有何打算?」凌雲問道。
何月道︰「我哥哥何年在杭州陳守備帳下做個把總,我想去投靠他。」
楊小尋歡呼,拉著她的手笑道︰「這可好了,杭州和蘇州靠得近,姐姐和我們正好順路,可以一道走了,爹,你說好不好?」郭正拿著一根樹枝撥弄著火,道︰「我也正有此意。」何月見他的手濃黑如墨,無半點驚詫,也不詢問,神情如故。郭正又暗暗生疑,只是看她的神情舉止,卻又不像對自己有惡意。
這一夜四人無話,第二日天色灰蒙蒙的時候郭正便醒了,火堆早已熄滅,秋日的清晨有些寒冷。凌雲何月都睡得很安詳,小尋卻蜷縮著身子,不停的發抖,嘴里喃喃念著︰「爹,爹,你不要拋下女兒,娘,你在哪里?你在哪里?」郭正嘆了一聲,他雙手沾毒行動不便,便朝鐵劍點點頭,鐵劍飛到雪兒旁,從包袱里取出一件長袍蓋在小尋身上。
「會飛的劍。」何月忽道。
郭正沒想到她也醒了,點點頭道︰「難道你不覺得奇怪嗎?」何月一笑︰「我見過很多稀奇古怪的事,最奇怪的莫過于能再遇見你,我們已經有很多年很多年沒有見了,我以為再也不能……。」她眼中閃著光芒,竟含情脈脈的看向郭正。郭正大感奇怪,心想自己與她不過只見過一面,況且當時她也只是個八九歲的女圭女圭,怎麼會突然說出這麼奇怪的話來?實是莫名其妙。他感到一陣局促,轉過話頭,道︰「秋露為霜,何姑娘穿的這麼單薄,就不覺得冷嗎?」何月道︰「心無雜念,自然不會覺得冷,郭英雄,你相不相信天地間有神仙?」
神仙?郭正不知她所言何意,想起在篁廬經歷的一切,道︰「我相信,我相信有。」
二人相視,都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