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宋 第一卷《十字》 第六節 白水潭之獄(上)02

作者 ︰ 阿越

(一個郁悶的情人節,把這一節獻給所有愛我的和不愛我的人,也獻給我愛的和我不愛的人們。祝大家快樂。)

韓維坐在廳堂里慢慢的喝著茶,掩飾著心里的焦慮。中書省下來的命令接二連三,要開封府去白水潭抓人,他親自把這些事給壓了下來,但是這事只能拖得一時,拖不得一世。

心月復的家丁早就跑到石府去報訊了,石越帶來的口訊是希望他拖一時算一時。然而終于拖不多久,听到門外急促的腳步聲,他就知道中書省又有人來催他了。

讓他大吃一驚的是,來的人竟然是當今除了王安石和石越之外,在天子面前最紅的兩個人︰鄧綰和曾布。兩人神態各異,鄧綰春風得意,精神抖擻;曾布猶猶豫豫,心不在焉。韓維心里雪亮,這是皇上讓來一起辦案的,畢竟這事情重大,白水潭是天下人望所集,多少著名的人物在那里,皇帝也會感到棘手,加上石越和王安石這兩個皇帝眼里的重臣牽涉其中,這件案子的關鍵是,是揣測皇帝的意思,還要把文章做得漂亮,讓王安石和石越都無話可說。

但皇帝把鄧綰和曾布派來,又有何用意呢?兩人都是王安石的親信,稍有區別的是,曾布這個新法的護法羅漢,和石越關系也相當不錯。難怪曾布要這麼心神不寧了,他也的確難處。

韓維看到鄧、曾二人走近,不易覺察的露出一絲冷笑。韓家是名門望族,曾布家里還好,他哥哥曾鞏頗有名望,而鄧綰在他眼里,是個十足的暴發戶,無恥的小人。然而表面上,他卻顯得非常的熱情︰「鄧大人、曾大人,來我這小小開封府,不知有何貴干?」

鄧綰嘻笑道︰「韓大人,我二人奉聖旨,來協助你一起辦理白水潭的案子。」

曾布拱了拱手,苦笑一聲,這個差使他實在不想干。

韓維滿臉堆笑,「有二位大人相助,在下可就輕松不少了。」

鄧綰笑道︰「這是天子關心的案子,做臣子敢不盡心盡力,人犯可曾提到?」

韓維心里暗暗啐了一口,臉上卻笑道︰「先喝杯茶再談公事不遲。」

鄧綰半開玩笑半認真的說道︰「這等事耽擱不得,如果人犯走了,如何向皇上交差?」

韓維裝做滿不在乎的樣子,「幾個酸秀才,能跑到哪里去?」

曾布也是個聰明人,他心里一琢磨,便知道韓維的用意,因笑道︰「老鄧,韓大人說得有理,先喝杯茶吧。」

但是他既然知道了,鄧綰又豈有不知道的道理?鄧綰一心想把這個案辦漂亮了,進一步得到王安石的重視,皇帝的賞識,御史中丞楊繪得罪王安石被罷,現在御史中丞這個位置還空著呢,他鄧綰正想坐一坐。

但他也不想得罪韓維了,畢竟韓家不是一般的家族,勢力根深蒂固。他眼珠一轉,半開玩笑的說道︰「既如此,曾兄和韓大人先喝茶,我是忙碌的命,就讓我點了人去抓人吧。」他認準了王安石這棵大樹,就不怕得罪石越。

韓維和曾布對望一眼,心里問候了鄧綰他祖先不知多麼次,但也無可奈何,只好跟著鄧綰一起點了人往白水潭開去。畢竟不能讓他一個人去抓人的話,否則這事好說不好听。

鄧綰騎在一匹大白馬上,不時的和韓維、曾布評點一下白水潭周邊的風光,和韓維、曾布不同,他是第一次去白水潭,這里的水泥路、紅磚瓦房,都是他以前沒有見過,夸上幾句也很正常。只是他這個人在韓維、曾布眼里顯得實在太惡心,韓維故意不理他,只顧著和曾布說話,把他涼到一邊。不過鄧綰也真夠臉皮厚,他也毫不在意,依然是騎在馬上搖頭晃腦。

不多久到山門之前,鄧綰坐在馬上,看著石坊上的對聯,指手劃腳的說道,「什麼事事關心?不在其位,不謀其政都不懂,石越還是治《論語》的,連這都不懂。」

韓維冷笑道︰「看來鄧大人對《論語》頗有心得?」

鄧綰嘻笑道︰「不敢當。」

韓維見他如此無恥,不免哂道︰「子曰︰其言之不怍,則為之也難。不知何解?鄧大人想必有以教我。」這也是《論語》里的話,他這是罵鄧綰大言不慚。

鄧綰主知肚明,心里雖然恨得牙庠庠,卻打听主意暫時不和韓維計較。只要自己將來做到御史中丞,糾繩百官,再和你韓維算賬不遲。因此他便嘻笑著顧左右而它。

曾布听韓維奚落鄧綰,心里也委實痛快。但他和鄧綰始終都新黨一派的人,不好表露得太明顯。便忍住笑縱馬上前說道︰「這是皇上親筆手書的院名,我們騎著馬進去不太恭敬,不如下了馬吧。」這是隱晦的提醒鄧綰不要太猖狂了,白水潭學院也是有來頭的。

韓維和鄧綰答應了,便下了馬九轉十三彎的往白水潭學院走去。到了主樓,听到消息的桑充國早就迎了出來,抱拳問道︰「韓大人、曾大人,不知來此有何貴干?在下未能遠迎,伏乞恕罪。」他不認識鄧綰,也就沒有打招呼。

韓維勉強笑道︰「桑公子,奉皇命公干,請《白水潭學刊》李治平等十三名作者及編者隨本官去一趟開封府。這位是知諫院鄧大人,和曾大人一起協助本官辦理此案。」

桑充國一听是鄧綰,那鄙視勁就來,當下輕描淡寫的拱拱手,漫聲招呼︰「鄧大人。」他根本看不起這種小人。、鄧綰臉色一下子難看起來,心里恨聲罵道︰「你一個布衣竟敢如此輕視我,我讓你知道我的厲害,別以為石越我就不敢得罪。」

心里如此想,嘴上就冷冷的「哼」了一聲,公事公辦的說道︰「桑公子,不必多禮,把這些人給本官請出來吧。若讓衙役進去抓人,弄得雞飛狗跳,于石大人臉上不好看。」

桑充國干笑道︰「好的。」接過韓維手中的名單,喊道︰「段子介,來,去把這些同學給找來。」段子介早就應聲而至。

鄧綰打著官腔說道︰「慢——,讓幾個衙役跟著這人一起去,免得你一人忙不過來。」

桑充國心里暗罵一聲,口里卻答應道︰「鄧大人所慮甚是。外邊風大,諸位大人先入室喝杯茶?」

鄧綰冷言道︰「不必了,我們就在這里等著吧。」

不多久功夫,段子介就帶著幾個衙役回來了,他故作納悶的說道︰「桑教授,這名單的學生,不知為何,一個都不曾在學校。」

桑充國裝得大吃一驚,「什麼?他們跑哪去了?」

「听他們的同學說,前天晚上他們就收拾行裝,說要回家探親,昨天就突然都不見了。」段子介演起戲來還是挺有天賦的。

那韓維和曾布聞言悄悄出了一口氣,心情放松不少。鄧綰卻冷笑道︰「跑了和尚跑不了廟。桑公子,得罪了,來人啊,給我搜校。」

那些衙役早就哄然答應,卻听韓維厲聲喝道︰「慢!」

鄧綰轉身問道︰「韓大人,有何指教?」

韓維也不理他,冷笑著對那些衙役說道︰「白水潭是皇上親口嘉許的學校,聚集的是大宋的讀書種子,多少人都是有功名在身的,哪個家伙要敢魯莽從事,把學院搞得一塌糊涂,本府饒不了他。」

那些衙役算是第一次接到這樣的差使,不過心里都明白自己的頂頭上司是什麼意思了,一齊再次答應,方去搜校。但他們哪里敢認真搜,草草走過就是完成任務,一個個生怕被自己給搜到了,將來韓大人給自己穿小鞋。然而就是如此,也把全校的師生都給驚動了,幾千學子開始交頭接耳打听出了什麼事情……

鄧綰听到那些衙役回報,心里也知道要抓到那些學生是不可能了。但他如何肯善罷干休,他冷著臉對桑充國說道︰「桑公子,既然找不到學生,就辛苦你把學生的檔案交給我吧。」

桑充國苦笑道︰「鄧大人有所不知,這些學生多是半途插班上學的,學院當時事務太忙,根本沒有時間給他們編檔案。」

鄧綰听得大怒︰「分明是狡辯,桑充國,你要知道袒護犯人,與犯者同罪!」

桑充國也來了脾氣,冷笑道︰「鄧大人,你不要血口噴人,沒有證據的話不要亂說。」

鄧綰听桑充國竟然敢頂撞自己,真是怒從心邊起,惡向膽邊生,當下厲聲喝道︰「來呀,既然學生跑了,把列在名單的編者給抓回去,還有這個桑充國,他是主編,便是主謀,斷然月兌不了干系,給我抓起來。」

韓維和曾布都料不鄧綰竟然如此行事,完全不怕和石越破臉,須知這樣做,是往死里得罪了石越。他們也不敢作聲,冷眼看著鄧綰行事。

桑充國冷笑一聲,「請便。」

但那段子介如何肯答應,見居然有人敢來抓桑充國,刷的把刀給拔了出來,厲聲喝道︰「誰敢動桑教授,我的刀子不認識人。」那些圍觀的學生不知道為什麼居然要抓桑充國,也一個個動了義憤,起了敵愾之心,紛紛咒罵,有人就上來和鄧綰講理。

鄧綰知道今日之事,一不做,二不休,不把案子辦成鐵案,將來和石越就沒有完,只要辦好了這樁案子,王安石自然會保自己升官。主意打定,他咬牙喝道︰「果真是目無王法,居然敢持刀拒捕,來呀,一起拿下,如果抵抗,就地格殺。」

韓維和曾布也不曾想到白水潭學院居然有學生敢持刀拒捕,生怕把事實鬧得不可收拾,自己也月兌不了責任。連忙喝道︰「大膽,你快把刀放下,本官自會主持公道。」

桑充國也不曾段子介會如此大膽,他這一持刀拒捕,性質都會變了,因此也喝道︰「段子介,把刀放下。」

段子介看到這情勢,也知道自己剛才實在是一時沖動,但心里那郁氣卻也難受,真恨不得和這些官兵大殺一場,此時听桑充國之言,也不敢不听,恨恨的把刀摔到地上,怒目瞪著鄧綰。那些衙役見他把刀放下,便一起涌了過去,把桑充國和段子介全給綁了起來。

鄧綰看著被綁的二人,冷笑一聲,又說道︰「明理卷編者還有不少人呢,把這些人都給請出來。」

那程頤等人听到風聲,早就過來了,正好听到鄧綰這句話,程頤冷笑道︰「那些文章都是我編審通過的,不關旁人之事。程某在此處,大人不必費心去找了。」

鄧綰不認識程頤,而程頤當時也不是做過官的,鄧綰更不在乎,當下冷著面說道︰「好,識時務就好。」

孫覺見鄧綰如此猖狂,氣得直發抖,因冷笑道︰「這位大人好大的官威。老朽孫覺,這件事我也有份。你就一並抓走吧。」

鄧綰再孤陋寡聞也听說過孫覺的大名,但此時勢成騎虎,他也顧不得太多,便說道︰「孫大人,得罪了,給孫大人一匹馬,也請回開封府。」

那程顥、邵康節等人都忍不住要出來一起去開封府,得勢便猖狂的小人他們見過不少,哪里會因此害怕。正要挺身而出,忽感覺到有人在拉自己袖子,回頭一看,卻是李丁文。李丁文低聲說道︰「石公子在冑案听到消息,已經向這邊趕了。我先過來,幾個先生不要沖動,有石公子在,桑公子他們不會有事的。白水潭還要幾位先生主持大局呢。」

那韓維和曾布見鄧綰鬧得太過份了,連孫覺也敢抓,真是瘋了一樣。韓維哼了一聲,「鄧大人,抓夠了吧?抓夠了打道回府吧。」語氣已經很不客氣。

鄧綰心知此事的主審官還是韓維,他不好駁他的面子,「那就依韓大人,回府吧。這跑掉的十三名書生,終究要落到桑充國頭上找出來的。先回府再說……」

然而要走卻沒有那麼容易了,白水潭學院幾千學生,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听說官府無緣無故來搜校,抓走桑充國等三名教授和段子介一名學生,如何肯善罷干休?桑充國平時代替石越主持校務,他年紀輕,又講義氣,學生們有什麼困難,他知道沒有不幫助的,和學生們也大多意氣相投,名為師生,實為兄弟,在白水潭的威信可能比石越還要高,而程頤和孫覺也各有一群景仰他們的學生,此時听到他們被抓走,簡直就是在白水潭捅了馬蜂窩。

數千名學生互相傳遞消息,素有打架傳統的明理院學生,還拿了簡便的武器——包子、饅頭、彈弓之類,把白水潭學院主樓到校門一段地方圍了個里三層外三層。那些白水潭的鄉民,听到桑充國被抓,也全部趕來了,鄉民一般很樸實,反正桑充國平日對他們很好,他們的生活現在過這麼好,也是因為石越和桑充國,這些老百姓最知道知恩圖報了,這時候在他們看來,桑充國肯定是被冤枉的,哪有不來幫忙的道理?

鄧綰壓根沒有想到會踫上這樣的陣勢,幾千人圍著他們大喊︰「為什麼要抓桑教授?」「放了桑公子!」「不許冤枉好人……」「憑什麼抓孫教授和程教授?」有些知道鄧綰底細的,便大喊︰「鄧綰你個卑鄙無恥的小人,快點放了桑公子。」

鄧綰見到這陣勢,又是氣又是怕,心里忍不住發慌,一個勁的說道︰「反了,反了。還有沒有王法了?」

韓維和曾布也沒曾想過鄧綰這樣行事犯了眾怒,但是說要放了桑充國,那也是萬萬不能了。除非鄧綰要放,否則他們不會開這個口,要不然,回去被鄧綰參一本,他們就麻煩大了。韓維心里暗罵,你惹出來的事,關我屁事?我就等著回家寫奏章,把今天的事情如實向皇上反映,你等著我的彈劾吧。

曾布也不聞不問,就當沒有听見,反正這些人的矛頭又不是對著我曾布。你鄧綰剛才多威風呀?現在你繼續威風呀。

鄧綰也不是全無能力之輩,否則不會被王安石賞識,他心里雖然有點慌,但也知道韓維和曾布此時是指望不上了,這兩人等著看自己笑話呢。

他也真的有幾分急智,馬上就想到事情的關鍵,驅馬到了桑充國面前,冷冷的說道︰「桑充國,你是想指使這些學生謀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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