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日後。
新鄴城。這座三佛齊的舊都,如今被稱為新鄴,它既是鄴國的都城,亦是此時的鄴國所能實際控制的全部國土。雖然不及宋朝國內的大城市,但相較而言,新鄴城亦稱得上是南海名城,在目前已封建的諸侯之中,規模戶口,皆稱得上首屈一指。
鄴國公趙宗漢一族,在趙氏宗族內,不是大宗按大宋封建之法,如秦國,乃是奉秦王廷美之嗣,而廷美之後再無其他宗族被封建,那麼所有秦王趙廷美一系的宗室,包括這些宗室的家長的妻族、母族,非有特旨,便一律都成為秦國公趙克愉的臣民。因此,如秦國公這種大宗之後,部族自然較盛,只不過因為要籌措經費,似秦國部眾反而難以一次成行,只能分幾次出國。而鄴國只算小宗,甚至根本不能稱為「宗」,因為鄴國公趙宗漢雖是淮王之後,卻並非襲封蹼王爵位,因此,鄴國的「公族」,實際上只有鄴國公的妻兒子女,再加上他的妻族、母族。而當時奴蟬與主人只是雇佣關系,即使追隨而來的,亦只不過受困于契約,孤身一人而來。故其「公族」不盛,男女老弱外加內侍全部算上,亦不過數百人。
佔據鄴國部眾最人規模的,乃是朝廷賞賜的禁軍、廂軍、工匠和他們的家屬。除了按朝廷封建之制,鄴國得到五百教閱廂軍步軍及其家屬外,皇帝額外賜給柔嘉五十名禁軍、十名班直侍衛及其家屬,另外,鄴國被賞賜的工匠在諸侯中也僅次于雍國與曹國,有二百名之多。這些人加上他們的家屬,總共便有四千之眾。
而其次則是趙宗漢想方設法招募到的部眾,憑借著曹友聞的協助與盧家的勢力,雖然將軍隊擴張十倍的規模此目標遠遠沒有達到,但能招募到三四千人,亦已是相當可觀。
共計八千余人的鄴國部眾,盡管一路前來,多有損耗,但鄴國上下,十六歲以上的成年男子,仍然有四千一百零二人,相比周國來說,的確是稱得上部眾繁盛」。
而鄴國的優勢更不止于此,在新鄴城的戶口中,盡管有八千之眾,但所謂的「漢部」仍然只佔少數,做為三佛齊的舊都,南海名城,雖然殘敗已久,虎翼軍先期為鄴國「清道」時又跑了一些人,听聞鄴國部眾到來,又有許多人逃離,但留下來的人戶,經過清點,依然有五六千戶之多!即是說,鄴國公趙宗漢自建社稷、立宗廟開始,便坐擁三四萬的「蕃部」盡管其中僧侶多達五六千。
這等好命,是連雍王與曹王也亨受不到的。
以人口而論,畢竟還是南邊的金洲、閣婆較盛。
但此事對于鄴國來說,也未必全是好事。新鄴原來的居民,對于新來的宋人,大多抱著敵視、疏遠的態度,而鄴國部族對于這些蠻夷,亦心懷輕視、猜忌。
而鄴國公趙宗漢自入新鄴,便發覺此城城垣殘敗、宮殿不修,他雖然無暇修築宮室,對城牆卻不敢掉以輕心新鄴城有大河穿城而過,城中水道縱橫,乘船便于乘馬,然此種地勢,在一個一生生長于中原的宋人心中,卻是全無安全感可言的。趙宗漢根本不知道應當如何防守此城,水門破敗,能入城的水道數以百十計,兼之地勢低窪,更不利防守。因此,即便是一向猶豫的趙宗漢,亦難得的當機立斷,他請堪輿師看過風水、五音利姓,又征詢了宗澤、曹友聞的意見,遂在此城之東南向一處地勢較高處,建造社稷、宗廟,然後立刻下令,以社稷、宗廟為中心,重新修築一座周長三里的內城,同時對原有的城牆進行修葺。
這絕非是一件討人喜歡的事情。
力役這種苦差使,自然是以城內「蕃部」為主。曹友聞向趙宗漢推薦了幾個常年來往于新鄴貿易,熟知當地民情,還懂得當地語言的海商,包括兩個宋人,三個三佛齊人,一個大食人,趙宗漢便以這六人為「承勾」,專門負責強行征發役夫,征收物稅,督責役夫勞作……金洲物產豐富,得天獨厚,當地土著,往往不用費力勞作,便可溫飽。在這等自然環境下,歷數千年之演化,當地之土著便養成子懶散之習性,其民風與中土大不相類,故此前海商們往往困于缺少勞力,其原因倒並非是因為當地缺少人口。如今,鄴國要驅使新鄴蕃民為苦役,此事自然不可能和平解決。自古以來,役使民眾者無非有兩個法子,上者以德信,下者以威信。鄴國新至,無德可言,便只能以武力與苛法相逼。而六承勾更是狐假虎威,不可一世,凡役使之蕃民,稍有懈怠,便遭鞭杖︰征收物稅,略有拖欠,便枷鎖示眾。為防止逃亡,在六承勾建議下,趙宗漢又頒布法令,在蕃部中重新編成保甲,並派出鄴軍在城外三十里巡邏,任何人未經許可,私出三十里外,保內五戶全部腰斬。
因此,當宗澤乘著小船穿行在新鄴城中時,觸目所及的,到處都是悲鳴哀嘆。為籠絡、控制當地的富室,鄴國公下令城中之蕃部富室,各出二子佷,其中強壯者編入新組建的鄴軍,不堪為兵者則編入廂軍,交由六承勾率領,督責勞役等事。此時新鄴城內,處處都可以听見承勾廂兵的人聲喲喝、鞭答、怒罵,蕃部百姓婦孺的哭泣、慘叫,還有垂頭喪氣的鄴國漢人,失魂落魄的鄴軍將,……
這絕作宗澤所想象的一個百廢待興的國家,大業草創時那種積極向上的情形,反倒是一派之象。
再想起他所听說的周國的情形,更令宗澤平生慨嘆。柴氏之周國,與趙氏之鄴,可以說景象截然不同。柴家雖然窮困,然自柴若吶率族人在南邑建社稷之日起,便呈現出興盛之象。這兒個月來,投奔柴家的豪杰之士數以百計,凌牙門附近的宋商紛紛慷慨借貸給周國,柴若吶亦不負眾望,到南邑僅一個月,即率部眾連破三個蕃部,俘獲甚眾,柴若吶如事先宣揚的那樣,將所有俘獲,按功勞盡數分給部眾。
四月份,一群由宋人、交趾人組成的水賊听說了柴若鈉的榜文,于是攻下金洲南部的一個海邊村落,宣稱要在彼處建城,水賊頭子陳阿四並自稱城主,試探性的遣人向柴若吶稱臣納貢,柴若吶竟毫不猶豫便接受其為臣民,封其為下卿、定海城城主。此後,在附近游蕩的水賊蜂擁而至,到陸月為止,短短兩個月內,水賊們小心的在金洲南部海岸攻下了四五個村莊、海港相比凌牙門、詹卑、新鄴、南邑等南海人城座落的金洲北部,南部海岸一向是各國力量比較虛弱的地區,亦是南海水賊過往所躲藏的地區此輩全部向周國稱臣,柴若吶通過他們征收貢品,不費吹灰之力組建了一只共計三十四艘大小海船的水軍,得到數百名經驗豐富的水手與水軍。此風愈演愈烈,便在十幾天前,竟有五家海商聯手,雇用「伴當行」的武伴當,攻下南邑西北距監蓖國不遠處的一個港口,然後向柴若吶稱臣,被封為西郡城主,從此,金洲北海岸亦出現了隸屬于周國的封城……
至此,周國的實力,以令人膛口結舌的速度擴張著,震憾著南海每一種勢力。幾乎可以預見,所有的海商、水賊•••••一切有野心的人都將周國視為自己的樂土水賊只需向柴若吶交納一筆貢品,送幾個人質到南邑,最多再送柴若吶一艘船、幾十個手下,便可以獲得一個合法而體面的身份,搖身一變,成為周國的下卿,從此不再受到虎翼軍的追剿,他們可以在自己的「城」內,征稅、銷髒,想做什麼便可做什麼,……而那些海商則更加野心勃勃,他們將此視為一有利可圖的生意,在一個海上要道上,經營一座完全由自己做主的港口,甚至可以傳諸子孫後代,而所要付出的東西,對這些海商來說簡直微不足道……
︰.︰.,!而柴若吶從中得到的好處也同樣非常可觀,他付出的東西,完全只是地圖上名義上屬于他的東西,但換來的,卻是實實在在的好處。周國的聲勢不斷壯大,不僅令周邊的部族更加敬畏他,而且可以吸引來更多的投奔者,讓更多的海商願意借貸給他。而他借助這些力量,也可以迅速的度過最初的難關,站穩腳跟。
短短四個月,他依靠這些力量,四處征伐,他命令南邑附近之村莊、部族,都必須承擔賦稅、貢物、勞役、兵役,他的征稅官所到之處,凡是不肯听令或者拖延者,立即發兵征伐,單單是宗澤所听說的征伐,便有五六次之多,據宗澤得到的消息,凡是被他征討的村莊部落,不僅所有東西都被搶掠一空,而且所有的蕃人,都被分配為奴,那些蕃人頭領往往全家處死,首級則被其余的征稅官帶著,四處傳送。
柴家的部眾,同樣受到水土不服等疾病的困擾,同樣的不斷有人病死。但是,周國的勢力在擴張,周國國勢興旺,卻幾乎是人共知的事情。盡管薛奕依然將周國視為一個包袱,盡管那些依附的柴家的「城主」們在面臨真正考驗時未必可以信賴,但是,四個月的時間內,南邑周軍的人數的的確確的擴充到了三千五百余人,他還擁有一支規模雖小,但未必不堪一擊的水軍,甚至還有了一百象兵!
而反觀鄴國,宗澤心里很清楚,甚至連曹友聞都在兩面下注。曹友聞暗中派人送給柴若吶五百套盔甲,並且將他一個才三歲的佷子,與柴若吶尚在漲袱中的一個孫女悄悄定了婚事……
這些諸侯國將會深刻影響到南海的現在與未來。而曹友聞是個商人,當然不會把所有的賭注都壓在鄴國身上。
只有宗澤還不肯死心。
只有宗澤不相信這個國家已全無希望。此時他還不知道雍、曹、定、秦這些諸侯國是如何立國的,摩逸諸島的諸侯們,所而臨的壓力遠遠小于金洲的諸侯國,在那些島上,不存在能對他們構成實質威脅的勢力,他們可以從容發展,從容選擇。但金洲的鄴國與周國,卻從一開始,就必須而對滅族之威脅。
宗澤雖然理解周國公柴若吶的種種舉措,甚至對他還有幾分佩服,但是,他並不贊同周國的許多策略。在宗澤的理念中,永遠也無法接受將水賊封為城主、下卿的做法,亦無法接受柴若吶對待蕃部的殘暴,無法認同他將俘獲的蕃人戰士、蕃人百姓一律發配為奴……盡管他知道這些很有效,但宗澤始終堅信,。大丈夫有所為有所不為。在宗澤的身土,的的確確有一種諸夏的優越感,但他並不會與一些宋人一樣,將蕃人視為低人一等的禽獸,而是相信,蕃人與宋人,在本質上是沒有區別的。
因此,不全是為了爭強好勝,不全是為了完成任務,宗澤也希望幫助鄴國站穩腳跟。他不希望周國成為唯一的榜樣。
雖然鄴國的許多做法,也同樣令他不滿對蕃人,鄴國公趙宗漢有著遠比一般宋人都要強烈的優越感,因此,雖然對宋人部眾他優柔寡斷,有時幾近婦人之仁,但對蕃人卻只要六承勾一鼓動,便可以毫不猶豫的采用保甲連坐這類的秦政暴法……
但宗澤依然能從新鄴城中看到希望。
因為,他們有個不同尋常的縣主。
在與鄴國部族相處的時間里,他已經陸續零星的听到一些關于柔嘉縣主過往的傳聞。在傳聞中,這位獨具一格的縣主,似乎不是一個好相處的人物。而與柔嘉相處的時間里,宗澤亦可以證明,這種傳言絕非無根之談。許多人家,即使是大宋北方的大戶人家,如若家里有一個老大不嫁的女兒,十之八九,這個女兒便會成為家中一霸,若是這女兒還受到父母的寵愛,幾乎可以肯定,這女兒絕對將成為家里的一個惹不起的人物。這種奇妙的人情世故,即使在鄴國公府這樣的天潢貴胃之家,亦難以例外。這位老大不嫁的柔嘉縣主,乃是鄴國公府上,自鄴國公趙宗漢以下,最為囂張跋雇的人物,從鄴國公的妻妾,到她的兄嫂、弟妹,無一不要讓著她三分。對一些禮法先生來說,這無疑是乾坤顛倒,倫常敗壞,絕難接受之書。但是,這對于宗澤來說,卻並非如此。
這等事情,在市井百姓之家本就極為尋常,布衣出身的宗澤,則已見慣不怪︰而在宗澤的家鄉南方,禮法亦不如北方那樣嚴密,更何況,自入海船水軍之後,宗澤心里的這類禮法觀念,便更加淡泊了。
對于海上行船的人來說,對女人最人的忌諱便是讓女人上船,而這種忌諱隨著封建南海的進行,早已被一而再再而三的打破。除此以外,還有什麼是他不能接受的呢?
柔嘉縣主的確不好相處,她對她的兄弟們都常常喝來斥去,頤指氣使,對外人更加不會客氣,稍不順意,便遭鞭打。但是她卻有一樁好事,她遇事果決,敢作敢當,而且對宗澤與曹友聞頗為客氣,二人若有諫言,她每每接納,極少駁回。
而且,最重要的是,這位縣主雖然對下人部眾呼喚喝斥,不假情面,對百姓也看起來高高在上,但是宗澤能感覺到這位縣主本性純良,她的傲慢無禮,純粹只是因為出身成長之原因,與她父兄們完全不同。
只要適當的引導,這位縣主是可以成為一位「仁君」的。
宗澤在心里面,是希望鄴國能夠成為一個儒教國家的。他希望鄴國能成為諸侯國的一個典範。幾乎可以肯定,所有的諸侯國都會立孔廟,祭祀孔子,尊崇儒經,但是,那未必便是真正的儒教國家。孔子有時候只不過是個漂亮的空殼,被人們用來裝上亂七八糟的東西,以便堂而皇之的行之于世比如周國,柴若吶肯定也會把孔子高高的供起來,擺上幾盤冷豬肉,然後便將他拋之腦後。
盡管對于一個真正的孺教國家應當是怎麼樣的,宗澤心里而也很模糊,他也說不清楚他理想中的國家應當是怎樣的,但有些事情卻是他可以確定的。
一個真正的儒教國家,至少應當推行仁政。這樣的國家內,不應當有暴虐的刑法,不應當有嚴苛的賦稅,更不應當存在命如草芥的奴隸宗澤並不懷疑世上會有上下階級貴賤之分,但他卻始終堅信,即使最低賤的人,也依然是人,他們不是禽獸,更非草芥。這個國家,即使不能如《天命有司》中所說的那樣,但至少亦應當將老所有終、少有所長,百姓過安康太平的生活視為這個國家存在的目標與意義。
宗澤也相信,一個真正的儒教國家,應當將蕃人視為教化的目標,視為「華夏之」的對象,而不是將之視為奴役、欺榨的對象,將其性命視同草芥。
至于這個國家是不是女主當權,果真有那麼重要麼?大宋朝如今都是太後主政,亦無人會懷疑大宋會因此而沒落。何況鄴國公依然是趙宗漢,將來繼承鄴國公之位的,依然會是他的兒子,他的孫子們……
宗澤站立船頭,心里一直胡思亂想著。盡管薛奕已然表態他不會在乎鄴國究竟是誰掌權,盡管有這樣那樣的理由,但是,他依然會仍不住要在心里給自己多找些理由,以說服自己不會動搖。
不管有多少理由,畢竟,他要做的,不是尋常之事。
柔嘉縣主這幾個月里,在新鄴城可以說是飽食終日,無所事事。雖然她在新州兒乎挽救了鄴國的命運,但是她本人倒並無多人的野心,來到新鄴後,她便成了一匹月兌韁的野馬。她不象旁人那麼愁眉苦臉,更不似鄴國公府的許多女眷那樣,諸多抱怨對那些貴婦,甚至是鄴國公府的侍女們來說,這個地方除了景色怡人,幾乎一無是處,相反還有諸多的不便。
這里沒有她們想要的脂粉、香露,沒有新奇的服飾,沒有爭奇斗艷的化妝,她們完全遠離時髦的汁京,不知道現時流行的是哪一種發型,她們甚至無法悠閑的下棋彈琴吟詩作畫,鄴國公趙宗漢下令自他夫人以下,所有的女眷都必須親自動手,種桑養蠶盡管宗澤與曹友聞早在杭州之時,便已勸諫過金洲根本不適宜蠶桑,但鄴國公府上,卻沒有一個人相信;而此地適宜種植的竺麻,鄴國公府上的北方人,卻根本沒有人懂得如何種植,絕大多數人連竺麻是什麼都不知道但無論如何,這種注定徒勞無功的勞動,仍然令得鄴國公府上的女眷怨聲載道。
只有柔嘉縣主仿佛到了屬于她的樂園。初到新鄴城,她便愛上了乘象。不知她從哪里弄到了一只小白象,然後便整日帶著大宋皇帝賜給她的儀仗、侍衛、禁軍,四出游玩。沒多久,曹友聞又送給她一位懂得漢話的三佛齊蟬女,從此這位縣主便越發的膽大包天。她經常不顧禁令,遠足到離城百城之外,借宿當地蕃人之家。每次出城,她都能帶些「新奇」的東西回來,從打獵所獲的奇怪獵物,到常見的檳榔蜜酒、椰子酒、沙糊米1,甚至偶爾還會帶些薔薇露、檀香、琥珀等物什回來,送給公府的女眷。
城外的蕃人都敬畏這位縣主,對她又有一種莫名的親切。也許是因為她是個敢于進入「牌水居」的鄴國貴人那是漢人礁三佛齊當地蓋在木筏上的房屋的稱呼︰也許是因為打獵歇息的時候,她會毫與顧忌的蕃人向導一道席地而坐,痛飲椰子酒……沒有人知道究竟是什麼原因,城外的蕃人見著鄴國的其他部隊,往往便躲藏逃匿,但若見到柔嘉縣主的儀仗,甚至有人會主動請求做向導。
而大約過了一兩個月左右,柔嘉縣主又有一樣新的愛好。某日,她騎著小白象在新鄴城中閑逛之時,竟撞上了一個鄴軍兵士在凌辱一個三佛齊婦人。這種現象,在鄴國部眾入城以後並不罕見,即便宗澤、趙仲琪多次嚴申紀律,但既無嚴厲之處罰,竟是屢禁不絕此次這人撞到柔嘉手里,卻是倒了大霉,柔嘉叫侍衛將此人帶到鄴國社稷之前,擊響大鐘,召來鄴國部眾,然後向趙宗漢察明其罪行,不待他人求情,便以人宋皇帝所賜斧誡,將之斬于社稷之前。
自從做了這樁人快人心之事後,鄴軍一軍肅然,軍中將士,行事大為收斂。而柔嘉自覺做了一件好事,更是洋洋得意,從此竟是樂此不疲。她每隔一二日,便要巡行城中,凡有人犯禁,便繩之于社稷之前,召集眾人,宣明罪惡,然後或鞭或杖,以罪定刑。盡管這位縣主並無斷案之能,但她與鄴國公趙宗漢,卻正是各有所長,相得益彰。趙宗漢本人還算聰明,案情之是非曲直,輕易亦瞞不了他,但到了量刑之時,他卻猶豫不決,永遠拿不定主意︰而柔嘉則常常一言而決,雖嫌孟浪,卻也大體適當。以趙宗漢的性格,只要女兒拿定主意,他便也隨即默認,不再反對。因此父女二人,一審一斷,一兩個月內,竟也令城中違法犯禁之事,大為減少。
而盡管這司法之權,名義上乃是由趙宗漢或趙仲琪主持,事實上若僅憑柔嘉一人,也的確不可能有此成效多半會適得其反亦未可知,但城中蕃漢百姓,卻不會管這許多,竟將這功勞,全部歸到了柔嘉的身上。尤其對蕃部百姓來說,新鄴城中的漢人,自鄴國公趙宗漢以下,恐怕便沒有什麼好人,只有柔嘉縣主才是菩薩心腸……
其實宗澤倒時時會疑心柔嘉如此熱衷于主持正義,其實不過是為了一時貪玩。他這種疑心並非是沒有根據的柔嘉從來都不會為了巡城而耽誤她外出打獵的樂趣;對于六承勾鞭責蕃人,她也無動于衷,未見得有多麼同情;偶爾,她也會把抓到的罪犯丟給她的父兄,自己匆匆離去,而最後,宗澤會知道那時間正好有一艘商船帶著新貨來了新鄴……
但無論如何,宗澤都會藏好自己的懷疑。有柔嘉縣主這麼一個人存在,對于緩和新鄴城內的敵對情緒是極有好處的。城內的蕃人厭惡、痛恨鄴國公趙宗漢的統治,總比他們厭惡、痛恨宋人的統治要好。
而且,最重要的是,柔嘉的表現,讓宗澤相信,不論她的本心是什麼,只要善于引導,這位縣主就有機會將這個國家帶上一條正確的道路。並且,她是鄴國一系,姓趙的人當中,宗澤所能找到的唯一人選。所以,無論如何,他都必須試一試。